68.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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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推下馬的魏昭剛穩住身形, 便見到一支利箭直直插在李陵姮胸前。李陵姮身子一歪, 從馬上摔下來。

    “阿姮!”

    那一支箭正中李陵姮胸口,她胸前很快就暈開一大片血跡, 將色如鞠塵的衣服染成刺目的鮮紅。

    李陵姮看著魏昭,努力想笑一笑,但光是牽一牽嘴角, 就引得胸口一陣劇痛傳來。

    “阿姮,沒事沒事。我馬上就帶你回宮!”哪怕麵對千軍萬馬都能鎮定自若,談笑風生的魏昭, 此刻臉上卻顯得驚慌失措。他試圖哄李陵姮寬心,但聲音中的顫抖卻暴露了他內心的恐懼。

    魏昭折斷李陵姮胸前的箭支,小心翼翼地抱著她。他抬眼看向四周,目光陰冷嗜血,口中卻依舊用著輕柔的語氣, 不斷喃喃:“阿姮, 不要看。不要看。我馬上就帶你回宮。”

    李陵姮靠在魏昭懷裏,失血過多讓她眼前逐漸模糊起來。她低低地應了聲, 隨後漸漸失去清明。

    那日跟著魏昭的侍衛,都身經百戰,殺敵無數,但就算如此, 一回想起那一日的場景, 他們依舊會產生心悸之感。

    然而更讓眾人心驚的事還在後麵。

    刺客的那支箭差一點點就射中李陵姮的心髒, 光是取箭頭就是件麻煩事。好不容易取出箭頭, 李陵姮又因為失血過多,開始發熱,一直昏迷不醒。

    “陛下饒命啊!陛下!”被侍衛拖出去的太醫令苦苦哀求,“陛下,再給下官一點時間,下官一定能救醒皇後的!陛下!”須發花白的太醫令涕泗橫流,恐懼到神情扭曲。

    已經三天不曾合眼的魏昭,眼睛通紅,神色暴戾。他看都沒有看那名太醫令一眼,朝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幾名醫師們,“還有一天時間,若是皇後還是無法醒來,你們一個都活不了。”

    魏昭聲音平靜,但聽到他這話的太醫令們,卻紛紛抖如篩糠,個個臉色煞白。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砰砰砰的叩首聲在大殿裏不斷響起。

    皇後昏迷三天,被召來救治的太醫令丞從五十人驟減到現在的五人。

    這三日,除了太醫令丞,死掉的宮人也不計其數。三台大光殿外的地上,無論怎麽衝洗都殘留著血腥氣。一具具屍體被直接拋入城外漳河,兩岸漁民已經不敢再打撈河裏的魚。

    進進出出的宮人們個個斂聲屏氣,恨不得把腳步放輕到沒有半點聲音。整座皇宮都透著壓抑冷肅。

    那日遇襲,魏昭為盡快帶李陵姮回宮救治,將三千護衛中的大半都調了過來,隻留下八百人保護同去籍田的文武大臣。那些死裏逃生的大臣們本想以此上諫皇帝,但見到魏昭回宮後的動靜,個個都沒了聲息。

    現在這個時候出言進諫,就是在自尋死路。

    晉陽宮,宣訓殿。

    昏暗的佛堂裏,香煙嫋嫋,馮太後正閉著眼念佛。

    佛堂的門被推開,一陣清風吹進來,將淡灰色的煙吹得飄飄蕩蕩。

    “何事?”

    馮媼走近馮太後身旁,輕聲道:“殿下,鄴城傳來消息,皇後遇刺重傷昏迷,陛下像是失了神智一樣大開殺戒,宮裏血流成河。”

    馮太後置若罔聞,眼睛不曾睜開,臉上的神情也不曾改變。

    馮媼繼續說道:“聽聞皇後是在與陛下一道從南郊籍田回來的路上遇襲的。皇後替陛下擋了一箭,陛下為救皇後,拋下在場的文武百官不管。”

    聽聞這,馮太後臉上終於顯出幾分變化。她帶著幾分冷意,“我當初就知道,魏昭遲早會因為李陵姮出事。”

    “為了皇後,置滿朝文武不管,他也不怕文武百官——”

    馮太後說著,終於睜了眼,目光冷峻又帶著幾分嘲弄,見不到半分母子親情。很顯然,被強行送回晉陽,又經過這段時間的吃齋念佛,馮太後已經慢慢恢複先前的冷靜睿智,同時也對魏昭完全死了心。

    細小的微塵在空中浮動,寶相莊嚴的佛像端坐在神龕之中。

    馮太後望著金佛,語氣平淡,“去告訴六郎,不要輕舉妄動。”

    馮媼應聲退下,馮太後又重新閉上眼開始念起佛經。

    崇山峻嶺之間,一座山頭上矗立著兩個身影。正是一老一少兩個和尚。

    “師傅,你在看什麽?”

    年老一些的和尚望著遙遠的東方,神情嚴肅。半晌,他一聲長歎,搖頭道:“師傅該下山了。”

    一老一少兩人日夜兼程,終於在三日內趕到大晉都城鄴城。

    站在鄴城郊外,老和尚停住腳步。

    “師傅,怎麽了?”背著行李的小沙彌迷惑不解。

    老和尚念了一聲佛號,又念了一段《往生咒》。在他的眼中,整座鄴城上方都籠罩著衝天血氣。

    念完佛經,老和尚朝小沙彌招呼道:“走吧,去救人。”

    此刻的皇宮中,魏昭正在大發雷霆。離李陵姮受傷已經好幾日過去了,在太醫令們的努力下,她的燒終於退了,但人卻還是昏迷不醒。

    “這就是你們耗時多日想出來的法子?”他如同利箭般的目光射向跪在地上的太醫令們,厲聲喝道:“什麽用都沒有的法子?!”

    魏昭周身氣息陰冷狂暴,整個人仿佛掙脫出牢籠的凶獸,又像是釋放出所有惡念的羅刹鬼。他走到幾人跟前,“連個人都救不醒,還有臉稱杏林高手?!你們脖子上的腦袋都是用來裝樣子的嗎?!”

    隨著他的暴喝聲,跪在最左邊的一個太醫令被他一腳踹中胸口。伴隨著清脆的骨裂聲,太醫令往後仰倒,口吐鮮血,麵如金紙。

    “已經讓你們多活了幾日,孤現在就送你們下去見同僚。”

    話音剛落,魏昭抽出擺在一旁的寶劍。劍身在空中劃過一道銀白的冷光,除了那名連呼吸都困難的太醫令,其餘人紛紛用力叩頭求饒。

    楊廷之在一旁看得著急。陛下這幾日已經快把太醫監的太醫令丞們都殺光了,這樣下去怎麽得了。

    他望了周圍一圈,那些宮人個個像是塑像一樣一動不動,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其餘侍衛也都眼觀鼻鼻觀心,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勸諫。

    楊廷之咬了咬牙,冒著被打入大牢的風險,往前跨了一步。

    魏昭提著劍,轉身看向楊廷之,目光中同樣滿是冰冷,絲毫不因他跟了自己多年而仁慈一分,“你想說什麽?”

    這都什麽事啊。楊廷之心裏哭喪著臉,麵上遲疑著不敢開口。

    恰在這時,殿外突然有宮人稟報衝進來,“陛下,李夫人帶了兩位上師求見。”

    “不見!”

    那名宮人垂著臉,額頭上掛滿汗珠。但想到李夫人的囑托,還是大著膽子繼續說道:“李夫人說那兩名上師有法子救皇後殿下。”隻有皇後早一日醒來,宮裏才能恢複平靜。

    魏昭閉了閉眼,啞著嗓音發出一個字:“宣!”

    早在兩日前,李陵姮的母親崔氏便趕到了鄴城,但今日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女兒。魏昭將整座皇宮封得死死的,除了太醫令們,連一隻蚊子都飛不進來。

    “參見陛下。”雖然早已聽聞陛下這幾日的瘋狂,但親眼見到魏昭,崔氏依舊心中發顫。在這幾日無法入宮見女兒後,崔氏已經明白,當初魏昭對他們夫妻二人的客氣都是看在阿女的麵子上。

    魏昭卻沒有在意崔氏的行禮。他的目光投在跟在崔氏身後的兩名和尚身上。

    “原來是你。”

    那名老和尚念了一聲佛號,點頭道:“正是貧道。”

    這名主動趕來鄴城的老和尚不是旁人,正是當初魏昭找到的那名頗有些神通的阿禿師。魏昭便是從他口中得知自己原來是天生帝命。

    當初魏昭還想要從他口中問出點什麽來時,他卻離奇地消失了,沒想到現在居然又主動出現。

    想到此人確實有些不一樣的神通,魏昭倒是對他能夠救醒李陵姮多了幾分信心。但——

    “你想要什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在沒有確定此人目的前,魏昭不敢讓他接近李陵姮。

    “阿彌陀佛。”老和尚看向魏昭,並不像旁人一樣對他充滿害怕,反倒藏著幾分惋惜。

    “貧道確實有一事要麻煩陛下,不過一切還是等皇後殿下醒來後再說。”

    魏昭目光如炬,定定地看了老和尚幾眼。在魏昭如刀的目光下,老和尚神情坦然。

    他慢慢收回鋒利的目光,斬釘截鐵道:“隻要你能救回皇後,什麽要求孤都可以答應你。”

    聽到這裏,哪怕要救的人是自己的女兒,崔氏心裏也覺得有些不妥。而一旁的楊廷之更是主動喊出來,“陛下,萬萬不可啊!”

    作為一國天子,魏昭手掌大權。他這個允諾,分量太重了!

    魏昭沒有理楊廷之,隻是看著老和尚繼續道:“若是你救不醒皇後,那些太醫令的下場就是你的下場。”

    老和尚沒有退縮,念了聲佛號,朝魏昭道:“還請陛下帶貧道去見皇後殿下。”

    內殿裏隻留了李陵姮和那兩個和尚。魏昭坐在門口,盡管麵色平靜,但堅硬的圈椅扶手已經被他捏出裂痕。

    半個時辰過去了,內殿裏依舊沒有任何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