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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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令緯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四娘子請說。”

    “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崔先生既然清楚清河崔氏現在麵臨的困境, 一直在等一個能夠改變這個局麵的時機, 那現在, 就是最好的機會。裴先生拒絕陛下之事鬧得沸沸揚揚,陛下一時間麵子上過不去,崔先生現在出仕,既能圓陛下的麵子,讓陛下念著先生以及崔氏的好, 同時也能趁機壓過裴氏。

    “反之,崔先生不出仕,任由裴氏壯大, 也許尚未等到下一個如此合適的機會, 清河崔氏第一世家之名就要拱手讓人了。”

    崔令緯臉上若隱若現的笑意逐漸收起來,李陵姮的話正好擊中他內心擔憂之處。崔氏就像是一艘外表華麗, 內裏卻開始衰敗的大船, 拖得越久,衰敗程度越重,能夠“賣”出的價錢就越不好說。

    從上一次魏昭來請他就可以看出, 魏昭其實並不是特別在意他這個天下第一名士。否則也不會在他第一次拒絕薛央後,就不再派人來。

    眼見崔令緯已經有了些遲疑,李陵姮立刻趁熱打鐵, 再接再厲說道:“崔先生若是願意出仕, 我可以說服陛下親自前來請先生出山。”

    李陵姮的話, 可以說打消了崔令緯一半的顧慮,剩下的那一半,就是魏昭願意給他一個什麽樣的官職,他若是當真入朝為官,這個肯定還需要和魏昭好好談。

    “不知崔先生意下如何?”

    崔令緯抬眼,看著執晚輩禮,態度謙hé píng緩的李陵姮,忽然笑起來,“前朝盧三娘能言善辯,半葦堂中一場清談,時至今日仍令後人神往。我看四娘子比之盧三娘,也是絲毫不差。”

    李陵姮心中一陣大喜,但她麵上卻保持著沉穩,朝崔令緯告辭道:“承蒙先生看得起。打擾先生垂釣許久,還請先生見諒。我該去向關夫人請辭了。”

    “四娘子請。”

    李陵姮朝崔令緯行禮告辭,轉身之後,她頓時控製不住地翹起嘴角,眼睛亮得驚人。崔令緯同意了!前朝盧三娘在半葦堂中設青布幔與諸多文人談議,旁征博引,有理有據,贏過在場數十名大名鼎鼎的清談文士。崔令緯既將她比作盧三娘,又提到半葦堂,那就是指自己這番話成功說服了他。

    而她提出告辭,崔令緯沒有阻止,更讓她確定自己的猜測。

    李陵姮帶著穆元穎告辭後沒多久,崔令緯也收起魚竿回了正院。

    正院裏,關夫人正拿著李陵姮送的那盒香料,閉眼細細聞著。聽到走進來的腳步聲,她睜眼一看。

    “怎麽不去釣魚了?”

    崔令緯走到關夫人身後,嫻熟地替她捏起肩膀,同時問道:“不釣了。你剛剛怎麽把皇後打發過來找我了?”

    關夫人用指甲在木盒裏挑了點兒香料,伸到崔令緯鼻子下,“好聞嗎?”

    “好聞。皇後送你的?”

    “當然,她把沉榆香送我了,我也隻能讓她去找你了。反正你也不會同意。”關夫人斜睨了他一眼,聲音裏帶著對夫婿的信賴。

    崔令緯沒有說話,隻是臉上露出幾分苦笑。關夫人見狀,眉眼間露出驚訝之色,“不會吧。你竟然被她說動了?!”

    見崔令緯點了點頭,沒有反駁,關夫人忍不住感歎:“皇後比我想的還要厲害。”

    另一邊,馬車上,穆元穎看著李陵姮臉上下意識流露的笑意,忍不住問道:“你成功了?”話雖如此,她卻是不信的,崔先生有多難勸,她最清楚不過了,李陵姮怎麽可能成功。

    然而,李陵姮點點頭,朝穆元穎感激道:“這次多虧了你幫忙。以後若有什麽需要我的地方,盡管來找我。”

    沒想到李陵姮居然真的說動了岷隱先生,做到了自己做不到的事,穆元穎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扭頭看著窗外,不肯再搭理李陵姮。

    麵對穆元穎突如其來的脾氣,李陵姮沒怎麽生氣,反倒有有些好笑。她怎麽都想不到,穆元穎居然還有這樣一麵。

    馬車漸漸慢下來。俞期將馬車停在離裴府不遠的大樹下。

    李陵姮朝著穆元穎開口:“好了,到了,你有什麽要幫忙的,盡管告訴我。”

    穆元穎瞥了李陵姮一眼,冷淡地嗯了一聲,自顧自下了馬車。

    李陵姮剛想吩咐車夫離開,就聽到外麵傳來吵鬧聲。她皺了眉,掀開簾子。裴府門口停著一輛牛車,站著好幾個人,有裴景思、穆元穎,還有一個樣貌溫婉的年輕小娘子,手裏抱著個大約兩三歲的孩子。

    穆元穎似乎和裴景思吵了起來。這次的事,多虧穆元穎幫忙,李陵姮對穆元穎心懷感激,見狀,就想下馬車。

    馬車外,俞期急得背後出冷汗,皇後見一見裴夫人還好,這要是連裴大人都見到了,陛下鐵定要發怒。他急忙勸阻李陵姮,把事攬在自己身上,隻說自己這就去看看是怎麽回事,絕不讓裴夫人受委屈。

    說完,俞期就朝著裴府門口走過去。

    隔得太遠,李陵姮聽不清那邊到底在說些什麽,隻能看到穆元穎神情激動地指著那個小妾和小妾懷中的孩子。順著她指的方向,李陵姮也將目光投向那個小妾。

    李陵姮隻看了小妾一眼,就移開目光看向她懷中的孩子。

    這一看,李陵姮心裏微微有些驚訝,因為孩子眼睛特別小,和裴景思一點都不像。她轉而去看抱著孩子的娘親,發現那小妾也生著一雙大眼。

    雖然和父母眼睛都不像,但李陵姮並未多想,隻在裴景思帶著小妾孩子進府,穆元穎過來向她道謝的時候,稍微提了一句。

    李陵姮出宮時太陽還高高懸掛在天空中,回宮的時候,卻已經金烏西墜。

    她想起出宮前魏昭特地叮囑她讓她一個時辰內回來,一心隻想立刻回到和寧殿,偏偏馬車還在宮門口停了停。

    “怎麽回事?”李陵姮朝外邊的俞期問道。

    俞期的聲音隔著馬車傳進來,“殿下放心,無事。”

    “那就快點回和寧殿。”

    馬車穩穩當當地動起來,朝著和寧殿駛去。李陵姮嫌馬車速度太慢,吩咐了一聲車夫,讓快一點。

    但馬車速度一點都沒變,還是慢慢悠悠的。

    “俞期!”李陵姮皺了眉,朝外麵喊了一聲。

    俞期沒有回話,一個低沉的男聲卻在馬車外響起,“殿下,車速太快,您坐著不舒服。”

    李陵姮不喜歡底下人自作主張,她剛想嗬斥,突然發現剛才聽到的聲音有一絲絲的熟悉。李陵姮想了想,眉眼忽然間亮起來,她直接推開車門,果然看到原本馬車夫坐的地方,換成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二郎?!”李陵姮驚喜地叫起來。

    魏昭回頭朝李陵姮一笑,眼中仿佛藏了落日的餘暉,麵容英俊沉穩。

    “阿姮,去裏麵坐好。”魏昭不再故意壓低聲音,朝著李陵姮柔聲囑咐。

    完全沒想到魏昭會來宮門口接自己,也沒想到他會不聲不響地替換了車夫為自己趕車,李陵姮心裏的高興像是要滿出來一樣。她隻猶豫了一刹,不僅沒有坐回車廂裏,反倒主動從裏麵鑽出來,坐到魏昭身旁。

    時下三月初,晚間太陽落山,夜風吹著,還有幾分冷意。魏昭一手握住韁繩,一手將身上的披風解下來,短暫地鬆了鬆韁繩,替李陵姮披上披風。

    魏昭身量極高,他的披風披在李陵姮身上,頓時將她整個人都裹在了裏麵,領口的那一圈紫貂毛,將她大半張臉都埋住了。

    李陵姮把臉從披風裏伸出來,想要把披風披回到魏昭身上,“車廂裏有披風,我讓五枝給我拿。你別凍著了。”

    魏昭阻止她,單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我不冷。”披風本來就是給她準備的。他喜歡看李陵姮穿著自己披風的樣子。

    李陵姮不信,硬是把他的手扒拉下來,抖了抖紫貂披風,想要將它給魏昭披上。

    魏昭心裏無奈,隻能任她替自己披上披風。他剛想開口讓五枝給李陵姮拿件披風出來,忽然想到了一個主意。

    “阿姮,你過來。”

    李陵姮靠近了魏昭一些,臉上神情有些疑惑。不等她問明白,整個人瞬間騰了空。等再次落下來時,李陵姮發現自己居然坐進了魏昭懷裏。

    雖然天色已經昏暗,但宮道兩旁都亮著燈籠,馬車兩旁還有守衛著的侍衛。李陵姮不習慣在大庭廣眾之下和魏昭做出這種親密的舉動,她直接壓低嗓音朝著魏昭喊道:“你把我放回去!”

    魏昭見她不知道是因為羞還是因為怒,臉龐紅彤彤的,煞是好看,臉上忍不住帶了笑意,“不放。你乖乖坐著。”

    北朝風氣雖然開放,但李陵姮身為漢人,從小接受的教育相比鮮卑族更保守一些。她望了望馬車兩旁的護衛們,總覺得那些人說不定都在笑她和魏昭兩人,心裏頓覺羞恥。比起這個,她更氣魏昭在眾rén miàn前做出這種舉動,不在意她的感受。

    魏昭原本隻是想和李陵姮更加親近一點,哪想到在兩旁燈籠的照映下,她臉上的羞澀已經被惱怒取代,連唇都緊緊抿了起來,眼中有些晶亮之色。他頓時又懊惱又心疼,連韁繩都不顧了,急忙抱著她進了車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