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Chapter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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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遠陽第一次見到霍戎,那天並沒有下雨。
霍戎在校門口等著他,似乎是準備了很久的話,像背稿子那樣念出來:“遠陽,我欠了你外公很大的人情,他死前托我照顧你。”
任誰聽見一個素昧平生的人這麽說,都會當他是騙子吧,於是趙遠陽冷冰冰地抬頭看他一眼,“你找錯人了。”說完,他便上了周淳的車。
那次後,霍戎三番五次地出現,他甚至還有外公的親筆信,再後來,趙遠陽發現自己的命運似乎在被這男人所擺布,他的監護權終於有了著落,他被迫和霍戎綁在一起。
而現在,霍戎比上輩子要早幾天出現,或許他是聽說了前天夜裏的事,所以匆忙趕回來。他似乎沒時間做準備,身上有雨水的潮濕,還有遠方的氣息,甚至有著趙遠陽從沒在他身上見到過的風塵仆仆。
霍戎跟他做自我介紹時,極力為了不讓他把自己當成壞人,還露出了笑容。他五官天生生得冷漠,趙遠陽無數次地從旁人嘴裏聽說他性情殘暴冷漠,而且是個從來不笑的人。
聽見別人的描述,他不免覺得陌生,好似從未認識過他。
“陽陽,我是你外公的朋友,我們在你外公葬禮上見過的,你記得吧,他死前托我照顧你,前段時間我抽不開身,我聽說你遇到壞人了,就趕回來了。”
“我叫霍戎。”他可能一輩子都沒跟人露出過這麽柔軟的笑,完完全全把趙遠陽當成小朋友來對待一般,“你可以叫我霍叔叔。”
霍叔叔——趙遠陽從沒這麽叫過他,他也從沒把霍戎當成長輩看待過,不會稱呼他為叔叔,至於戎哥,是後來才有的稱呼。
他盯著這個年輕十歲的戎哥看了半晌,想抱抱他,想跟他說對不起,最後忍住了,悶聲問道:“把你身份證給我看一下行嗎?”
“沒問題,你等等。”
霍戎一下眼睛就亮了,他隻有護照,趙遠陽看他翻包的時候,一下掉出一摞證件出來。因為職業特殊性,他連護照都隨身攜帶有十來本,而且回來的匆忙,他根本沒時間準備,也沒時間收拾好這些非法的物品。換做平常,他根本不可能露出這樣拙劣的破綻。
趙遠陽隻能假裝沒看見,霍戎動作非常快地把證件收好,接著把正確的那本護照遞給他,黑亮的眼睛注視著他,嘴裏補充了句:“我不是壞人。”
“我知道你不是。”壞人沒有你這樣的眼睛。
趙遠陽翻到他出生日期的那一頁,聲音混著雨聲,“這位哥哥,你比我大十歲,你讓我叫你霍叔叔?你是不是想占我便宜。”
他愣了愣,“我…不是,就是……”霍戎不善言辭,也沒料到趙遠陽會這樣……他原以為,趙遠陽會抗拒,甚至會把自己當成騙子。
他的判斷出錯了。
“那我叫你哥成嗎?”趙遠陽望進他的眼睛深處,似乎看見了他幹淨的靈魂。
霍戎又愣住了,滿心都覺得這聲“哥”好聽,又覺得趙遠陽的眼神耐人尋味。他隻會點頭,像趙遠陽小時候養的大金毛般,嘴角的笑很感染人。
“都可以,你相信我就成。”他從沒麵對過這樣的孩子,怕自己哪裏做的不好,嚇到他了。
趙遠陽也跟著微笑,他對霍戎幾乎有種倦鳥歸巢般的依戀之情,他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可以相信的人,但霍戎的出現,就如同冬季裏,有人給他遞了一張厚厚的毛毯般,從心底升騰起了暖意。
真好,回到過去了——
他低頭繼續翻看霍戎的護照,他們往校外的方向走去,霍戎替他撐著傘,自己的半個肩膀卻露在傘外麵,淋著雨。
但他並未察覺,隻是安靜地聽著趙遠陽說話。事情太順利了——順利得出乎他的想象,他聽見趙遠陽的聲音問道:“英國人?”
“我有雙重國籍,我跟你一樣,中國人。”他解釋。
“那你是混血嗎?”趙遠陽又問,眼睛仔仔細細地在他的麵孔上尋找著痕跡。
他應了一聲,實際上,霍戎身上的混血特質並不多。膚色是風吹雨淋的深麥色,眼睛是黑色,頭發剃得很短,是棕色的,隻有輪廓,隻有輪廓能看出一點西方人的深邃。濃眉和上眼臉距離極近,他是單眼皮,眼窩很深,不笑的時候眼睛迷人,笑的時候眼神又柔軟,黑亮澄澈。男人鼻子很挺,在側麵看時尤其,胡子是剛刮的,殘留著的胡茬很性感,是非常英俊的男人,半點都不像騙子。
關於他的過去,趙遠陽隻知道他曾經在非洲做過雇傭兵,放著好日子不過,十幾歲的年齡便去了戰亂而貧窮的國家,過刀尖上舔血的生活。
他們雇傭兵都做些什麽,趙遠陽不清楚,也沒問過,隻知道他身上的那些傷口,大多都來源於這段經曆。
趙遠陽把護照還給他,“你有我外公的親筆信嗎?”
“信?”他愣了下。
男人很誠實,根本不會撒謊,或者說他沒能來得及編造一個“親筆信”的謊言,不過若是他想騙趙遠陽,趙遠陽是一定沒法發現的。
趙遠陽得到他的答複,心裏也恍然大悟了,大概那個所謂的親筆信,是騙自己的下下策,結果自己還真吃這套,還真以為外公曾經把自己托付給了這個近乎陌生的男人。
“沒有信也沒關係,我相信你。”他想好好對待戎哥,他知道這個人怎麽也趕不走,除非說出傷他自尊的話來,但他內心深處,並不願意重蹈覆轍。
趙遠陽有些發愁。
學校有規章製度,中午不允許離開校園,除非你得到了老師的批準,拿到了請假條,或者是長期的午休離校證、或是由家長帶走。
但趙遠陽出校門的時候,還是被門衛室的保安給攔住了,他盯著這個不太像家長的“家長”,最後望著趙遠陽,“同學,你家長?”
他點頭,“我哥。”
保安點了下頭,放行了。
霍戎是四十分鍾前才下的飛機,他的私人飛機從開普敦直飛過來,因為沒有提前打招呼,入境時還受到了盤查,差點鬧出大事。
最後是國安的人親自來接他的,客氣又意味深長地道:“霍先生,你知道我們國家的法律,如果有事可以聯係我們解決,千萬不要使用你們那一套,不然不好向上麵交代。”
“不知道您這次待幾天?”
霍戎配合地說:“我或許會待一段時間,不過你們放心,我知道的,守法公民。”
這是他入境的前提——因為他的背景原因,出境和入境都是相當麻煩的事,都得簽署條約,怕他惹麻煩,當局甚至會限製他的活動,尤其是中國這樣對武器管製很嚴格的國家。
但就算他這麽趕,依然湊出了很體麵的排場,比方說車和司機。
上輩子趙遠陽看見的時候,真的以為他是騙子,裝得那麽像,還去租了輛豪車。
給他開車門的司機不像司機,更像訓練有素的保鏢,衣線挺括,站姿筆直。一米九幾的大個頭,像山一樣壯,偏偏又沒有存在感。
趙遠陽知道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人其實是很厲害的人物,身手相當了得,也是霍戎是隨身管家,安排他的種種事務。可是一直以來,趙遠陽都不知道他叫什麽。
上車後,趙遠陽才看見霍戎的後背和側肩全濕透了,衣服貼在手臂上,勾勒出勃發的肌肉形狀。
趙遠陽輕輕皺眉,“你衣服濕了。”
霍戎不在意這個,猶豫兩秒,最後他把外套脫掉了。
他沒告訴霍戎他住哪裏,霍戎也沒問。
司機直接往酒店方向開,雨水支離破碎地衝刷在車窗上,霍戎拉上窗簾布幔,一隻手放在腿側,拇指搓著食指,沉聲問:“陽陽,你的監護權……你有想過交給誰嗎?”
趙遠陽搖頭,“沒有。”
“那……”他頓了頓,似乎意識到自己這個請求很唐突,非常唐突,換做一般人都不可能接受。
趙遠陽側頭望向他,看著他英俊的側臉,“你是不是想撫養我?”他眼睛是標準的桃花眼,眼長而眼尾上翹,似若桃花,他還愛笑,看誰都像是眉目傳情。
霍戎讓他說的又是一愣。
他提前做過很多調查,知道他是個防備心很重的人。他本做好了準備,要慢慢取得他的信任,可是趙遠陽對自己好似沒有戒備一般,如此親近,說話態度也是,直白得叫霍戎有些無力招架,“陽陽,你跟別人說話,也總是這樣嗎?”
趙遠陽搖了下頭,算是回答他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
他抿唇,不得要領道:“你外公是很好的人,我們都叫他理查德,理查德死前,的確有托付過我,說倘若你遇到麻煩,讓我幫助你渡過難關。我很高興你相信我,但是你外公肯定有教過你,不要隨意相信陌生人的話。”
又來了,又來了!他家戎哥雖不善言辭,但很愛對他說教,趙遠陽一向很不耐煩,但現在聽見,心裏反倒湧起溫暖來。
這個人一直對他很好很好,到細枝末節的好,沒法忽視,更沒法割舍。
“我外公跟我說過你,不然你以為我憑什麽會相信你?”趙遠陽撒了個死無對證的謊言,繼續道:“而且我也見過你的照片。”
果然,霍戎放下了心,“你可以相信我,如果……你願意讓我撫養你就更好了,我回國就是為了你,如果你不願意,我也會幫你安排妥當的。”
他又用那種刻意放軟的眼神看趙遠陽。
趙遠陽點點頭,跟著在心裏應了句:我重活一世也是為了你。
霍戎看他點頭,很想揉揉他的腦袋。無依無靠的小朋友,身邊全是豺狼虎豹,但出乎意料地很懂事。
忍住揉他腦袋的衝動,霍戎道:“如果你同意的話,我立刻去安排你的監護權,由我撫養你,但是法律上,你的監護人不會是我。”他沒解釋原因,但是又怕趙遠陽不相信自己,補充道:“原因有些複雜……如果你想聽,我盡量解釋給你聽。”
“沒關係,我知道,你的國籍不允許嘛。”其實和國籍沒關係,趙遠陽很清楚,他隻是主動替他哥找了個理由,對霍戎來說,撒謊是為難他了。
霍戎笑笑,目光柔和,誇他:“陽陽,你很懂事。”和資料裏很不一樣。
趙遠陽也笑,他垂下眼睛,“我不想給你造成麻煩。”
霍戎聞言,終於忍不住了,手有些僵硬地抬起來,輕輕撫摸了下他的頭頂。但是怕他抗拒,所以很快就收了回來。他認為,趙遠陽之所以突然變得不一樣了,是因為他又累又孤獨,他親人全都不在了,在這個世界上,他沒有可以信任的人,所以他一夜之間被迫成長了。
自己並非什麽良善之輩,為了盡力做出親和的模樣,他練習了許多次。
現在看來,取得了預期效果,他沒有嚇到小朋友。
兩人很快到了酒店,趙遠陽和霍戎上電梯的時候,在大廳監視的人立馬精神一振,哢嚓拍了照,並發送給了周淳。
電梯門關上前一秒,霍戎突然伸手,電梯門叫他嚇得一縮。
他目光銳利地掃到一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