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馬車回到了鋼堡。

    迪倫於早晨被愛麗絲帶上馬車，連聲招呼都不打，灰牢主自然不知道這件事，為了讓迪倫免遭懲罰，卡思嘉帶著迪倫回到了灰牢，替迪倫向灰牢主講明了緣由。

    當晚的夜幕突然密布起烏雲，雷聲轟隆，很快下雨如注。下了挺長一段時間，就在雨變得小而穩定時，一名拄著權杖的中年男性步入了灰牢的主廣場，權杖單調的哢哢聲回響在寂靜的廣場上。很快，中年男性穿過廣場，走過吊橋，步入了灰牢的正門。

    看守的衛兵看到不明男子，拔出劍，靠近並質問道：“什麽人？”

    中年男性拍了拍肩膀的水珠，表現出不同尋常的淡定，接著他說道：“我是雷布帝國宮廷首席奧術師。”

    “啊？”衛兵顯然不清楚這職位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他問道：“你是瘋了吧？沒事就趕緊給我滾開，這裏是監牢重地。”

    “我需要你把灰牢主叫過來。”男子並沒有理會衛兵的驅趕，依舊淡定地站著。

    衛兵有些惱怒，在他的眼裏，看過雷布皇族的雍容奢華，像這等穿得灰不拉幾的中年男性根本入不了法眼，怎麽可能會是貴重人物。

    “再不走，”衛兵舉起劍懟在中年男性的脖子上，警告道：“你可就要人頭落地了。”

    就在這時，中年男子微微抬起了頭，風帽裏原本的黑洞突然現出一張白得可怕的臉，那是洛亞人的標誌。隻見男子的眼突然閃起黑光，黑光和他那白色的皮膚相互反襯，顯得極其可怖。

    他的嘴裏不斷低聲念著咒語，很快，他最終念道：“迷幻咒。”

    話音剛落，衛兵的神情便呆滯起來。

    迷幻咒，門迪卡薩咒術體係裏的中等咒術之一，是辛德上次施放的低等咒術昏迷咒的增強版，其可催眠人類並向其植入行動命令。當然，和門迪卡薩的許多用於人類精神方麵的咒語一樣，該咒語的效果強弱受到施咒目標的意誌力影響。

    “去找灰牢主過來，路上不要說我是誰。”中年男子淡淡說道。

    “是。”衛兵已經被催眠了，隻見他緩緩轉身，搖搖晃晃走進了灰牢裏。

    過了不知多久，灰牢主終於趕了過來，而那名衛兵依舊迷糊地跟在後頭，顯然是意誌力過於薄弱，過了這麽久還沒從催眠中醒來。

    “這位莫不成是首席奧術大師辛德·耀光大人？”灰牢主擺出那臃腫而虛假的笑容，問道。他穿著睡衣，很顯然是剛準備好好休息，卻被無端叫了出來。

    中年男子點了點頭。

    “尊敬的奧術師大人，您這麽晚光臨灰牢，可是有什麽要事？”灰牢主拖著他那沉重的啤酒肚，屁顛屁顛地走到他跟前，恭敬地問道。

    辛德拄著權杖踱了幾步，說道：“陛下命我過來選個人。”

    “選人？選什麽人？”灰牢主始料未及，一臉好奇地問。

    “陛下看上了三個奴隸，命我過來仔細挑選其中一個，帶回去好好服侍陛下一晚。”

    “服侍？”灰牢主瞪大了眼睛，他想到了什麽，內心有些慌張。

    “辛德大人，莫非陛下……”他的眼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辛德將自己的風帽重新蓋好，任何人都看不到他的表情，他靜靜站著紋絲不動，似乎並不想回答灰牢主的問題。

    習慣了察言觀色的灰牢主見狀，明白了辛德的意思，便笑容滿麵地舔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那麽大人是要哪三個人？小的馬上去把他們叫出來。”

    “陛下指名凱德、迪倫和比爾·布林。”

    “凱德？”灰牢主撓了撓他那閃亮的額頭，問道：

    “迪倫和比爾我倒是覺得沒問題，至於凱德……”

    辛德沒回話，隻是紋絲不動地站著。灰牢主看著這人有些怪異，有點畏懼了，他轉而說道：

    “也對也對，各有各風格。”

    “那麽大人，請隨小的到一間牢房裏等著，原諒小的招待不周，隻是灰牢乃監獄，確實沒什麽好地方可以招待。”其實灰牢主說的都是些狗屁不通的話，他在灰牢裏分明還有屬於自己的奢華宅子，那又為何不到宅子裏去招待呢？

    辛德當然不會介意這種事情，就在灰牢主打算轉身離開時，辛德阻止道：

    “等一下。”

    “大人？”灰牢主止住肥胖的身子。

    隻見辛德默不作聲地走到剛才那名衛兵前，抽出了他的長劍。隻聽哢擦一聲，辛德手起刀落，衛兵的頭砰然落地，身體撲通倒下，斷脖血流如注。

    “大人？”灰牢主完全沒有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他一時不知所措，隻是驚恐地看著辛德。

    “灰牢主大人，今天的事，請不要和任何人提及，關於陛下的事情，您就權當是隻有自己知道的秘密，若是傳出去，有什麽後果您也清楚。”

    灰牢主一時語塞，心裏還完全沒接受這個現實。不過他很快回過了神，聽著辛德那平得可怕的聲調，忙跪了下來：

    “明白的，小的明白的。”

    “那就帶路吧。”辛德淡淡說著，走進了灰牢。

    …………

    灰暗的監牢裏，迪倫坐在簡陋的石板上。那冰冷的石板和愛麗絲的馬車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和公主殿下相處得還好嗎？”凱德幹了一天的活，有些勞累，他剛吃了些監牢的食物就躺下了。

    灰牢的食物每天都隻是一堆麥糊而已。

    灰牢的奴隸每天都要進行高強度的工作，回來又隻能吃到這些無味的東西，有些奴隸適應不了，很快因饑餓離開了人世，自然也是不會有人在意他們。然而對凱德來說，麥糊早已是家常便飯，就算是沒有味道，他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挺好的，父親。”

    “吃的好嗎？剛聽你說你在公館的餐桌上吃了些東西。”

    “在布林頓家族的公館裏吃的，”迪倫看著側身躺在地上的凱德，繼續道：“吃了……”他想了想那些食物，一個都記不起名字，當然都很好吃，然而在他看來，這些食物再好吃，也沒有和凱德一起吃麥糊要來的幸福。

    “吃了一些肉，牛肉？還有一些酒，但不是啤酒。”

    “葡萄酒吧？我當奴隸之前喝得最多的就是葡萄酒了。”凱德緩緩側了個身子，疲憊地哼了幾聲，平躺著看向監牢屋頂。

    “聽父親您說，您以前還是個富家子弟。”

    “是啊，富家子弟……”凱德頓了頓，似乎在想些什麽，而後繼續說道：“那時候的我還是一個廢物。”

    “廢物？”

    “我很少談起以前的事吧？”凱德笑了一聲，“因為不是什麽好回憶……不過迪倫你很快就要離開這裏了，還剩下兩輪比賽灰牢大會就要結束，剩下的都好打……等我們拿到灰牢之冠，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進布林頓家，所以……最後還是跟你聊聊我的過去吧。”

    “父親……”迪倫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麽。

    “我以前長得很帥氣，對，比你要帥多了啊。”凱德看了一眼黑暗中的迪倫，笑了笑，回頭繼續侃侃而談：

    “我記得那時候還是薩拉格王朝，雷布家族還默默無名著呢，那時候家裏也有錢，是當地的大莊園主來著。有一天，我上了一個女的，強上的，那個女的家裏也是莊園主，他們不樂意了，找我們算賬來，說不同意結婚的話，我就必須得死。那時候的我哪肯這麽乖乖就範，於是我們兩大地主打起架來了。那陣仗……雖然沒有八年戰爭那陣仗大，但也足夠好看了。”

    “打啊打，兩邊死了好多人，大部分都是買來的奴隸。人不夠了，我們就買，買了死，死了再買。仗是我一人引起的，那麽多奴隸就因為我一個人含冤而死。”

    “你說這仗結果如何？還真不是什麽好結果，打了那麽久也沒見個分曉。當時我還是個蠢貨，著急了，想來個大的，率領一堆人直闖對方家裏，沒想到中了埋伏，我被抓住，吊起來抽了三天三天夜，現在想起來還隱隱作痛啊……最後呢，我被割斷了手脈，扔到荒野裏流血而死了。”

    “作為一個廢物，理應是這樣的結果才對吧……”凱德哈哈笑了一聲，接著道：

    “救我的是他們家的一個年輕的女奴隸，女奴隸在他們家當女仆。她救我的時候，我早已一隻腳踏入了地獄，是她幫我包紮了傷口，把我藏到山裏，每天偷偷給我送吃的。”

    “有一天她來過之後，她就再也沒有來了，可我已經愛上了她啊，那幾天我拚命在想到底是怎麽回事，是不要我了？還是……我害怕了，雖然身體很虛弱，可我還是冒險回到他們家去找她，發現她的秘密早已被地主發現，她死活不肯說出我在哪裏，也是被活活抽打了三天三夜。”

    “我偷偷把她救下來，帶她離開了那塊地方，我發誓要將她帶到一個誰都不認識我們的地方，和她結婚，讓她一輩子幸福。”

    “是個好結果呢。”迪倫笑著說道。

    凱德剛剛說到半道，臉早已變得悲傷起來，碰到這麽個令人滿意的結果，本應該高興起來才對，他卻依舊呆呆地看著牢頂，臉上的悲傷有增無減。

    “她沒撐過來，三天三夜的抽打讓她遍體鱗傷，最後在路途中去世了。”

    “她是最後一個因我而死去的奴隸。”凱德說著，有些哽咽，“她死後，我就……”

    “別說了，父親。”迪倫的眼睛濕潤了，他走到凱德麵前，抱著他，內心充滿了悲痛。

    “迪倫，別這麽激動，都幾十年前的事了。”凱德摸著迪倫的頭，笑著安慰道。

    “我說這事，隻是想讓你知道一個完整的我。等你走之後，當你有一天想起我的時候，你不需要後悔，像我這樣的廢物，隻需要留在監牢裏，給那些好奴隸贖罪就很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