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枯竭之心

    話說皇炎霜雪被絨魔尿了一臉的事在天符城眾人耳邊縈繞了幾天，如今大家早已厭倦了這個話題。這隻是跟眾人無關的八卦而已，風言風語傳了幾個輪回，然後過個兩三天，就全都將之拋諸腦後了。隻是等時間一久，偶爾還有人記得翻出來當作次等的笑料。

    “尚英！你說可可阿婆讓我訓練然小子，我該怎麽做才好，它又不會說話。”

    尚英皺著眉頭想了想，說道：“不會說話不要緊，重要的是它要聽得懂我們說的話，你跟它說兩句試試唄！”

    桃泠家的房子最鮮明的特色，就是每個角落都能感受到優雅的弧度美，而君舞最喜歡的，就是桃泠家那幹淨光滑的月牙形窗台。君舞在那上麵懶洋洋地趴著，大尾巴垂下窗台，輕閑地左右搖晃，他會閉著眼，顯得有些悠然自得。

    這時候，君舞也是這樣的狀態，掉進了醋壇子的他總算是爬了出來。就算他繼續鬱悶下去也是改變不了什麽的，而且，重要的是桃泠對夏冬沒有感覺，這讓君舞還是稍稍有點安心。

    桃泠好奇地看著它，想說點什麽，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是試探地叫著：“然小子！然小子！”

    君舞微微側頭，抖了抖萌萌的耳朵，睜開一隻眼睛瞟了瞟，又旁若無人似地閉著眼，輕輕晃動著毛絨絨的大尾巴。

    “桃泠兒，你這樣算什麽啊？照你這樣，你叫它大傻瓜它也是這個反應。”

    聽到這，君舞的耳朵又動了動。心說：尚英，別以為你胸大你就可以隨便說話，我尖尖的小爪子隨時可以讓你的衣服支離破碎。

    桃泠搓了搓手：“好吧，那我換個方式。”她對君舞張開雙手：“然小子，快到我的懷裏來！”

    君舞不理不睬，假裝聽不懂。心說：就算有桃泠兒軟軟的酥-胸我也不會去的，要是被你們知道我擁有人類的思維，那我以後肯定隻能睡大街去了。

    桃泠搖搖頭：“沒辦法。”

    “它畢竟是魔物，可能沒有天狗那麽有靈性。幹脆隨便逗它玩玩得了，扔皮球，或者扔飛盤，寵物嘛，最喜歡的就是玩這些了，當然本萌妹也挺喜歡的。”

    其實君舞跟著她們在九霄學院聽了一些課，對操縱靈氣也稍稍窺到了一些門徑，隻是一直呆在她們身邊，不方便施展。

    她們兩個傻乎乎的妹子哪能幫我訓練什麽，把我當小狗玩還差不多。

    咚咚咚，樓下忽然傳來了叩門聲。

    桃泠開門，一個頭發花白的瘦老頭立在門外，身後跟隨著幾個肌肉發達的壯漢。那瘦老頭一見桃泠，拱手施禮，說道：“桃泠小朋友，我是皇炎羽末的爺爺，你們有沒有看見我家羽末，她不見了。她與你們有點小矛盾，我想她可能會來找過你。”

    皇炎知瞳是個很慈祥的老人，天符城的人都很尊敬他。

    桃泠鞠躬還禮，說道：“皇炎羽末並沒有來找過我，很抱歉沒有幫上忙。”

    皇炎知瞳有些沮喪，一邊用蠟黃的手抹著眼淚，一邊歎氣著說道：“唉，都是我平時太慣著她，都是我的錯啊……”

    桃泠問道：“搜尋不到她的靈氣嗎？”

    “一定是她刻意隱藏了自己的靈氣和氣息，所以無論我們怎麽搜尋都搜尋不到。”

    突然，君舞嗚地叫喚一聲，從門口跳了出去，溜走了。

    “然小子，你要去哪？”桃泠追出門去。

    她對皇炎知瞳鞠了一躬：“抱歉，我們要先走了。”

    桃泠和尚英一路尾隨君舞，來到天符城外的天河邊。順著河岸追了一段時間，桃泠遠遠望見一個身影在水麵上漂流。

    “那是皇炎羽末！”尚英搖身一變，化作紅火鳳凰，她對桃泠道：“快上來，我們去攔住她。”

    君舞記得皇炎羽末的氣味，雖然皇炎羽末留下的氣味很淡，非常難以察覺，即使是天狗的嗅覺也難以追蹤，但是用絨魔更靈敏的嗅覺卻可以從空氣中捕捉到細微的皇炎羽末的殘餘氣息，這些氣息一點點連接起來，就可以判斷出目標的移動方向。

    皇炎知瞳他們太依賴於神力，皇炎羽末又隱匿了自己的靈氣，所以他們反而找不到她。

    皇炎羽末正看著水麵發呆，突然眼前飛來一隻火鳳凰，讓她吃了一驚。

    鎮定下來，她一看是桃泠和尚英，還有桃泠手上那該死的絨魔，沒好氣地說道：“你們來做什麽？還嫌我不夠慘是麽？想笑就笑吧，我聽著，你們盡情地笑吧！”

    尚英化為人形，和桃泠一起落到水麵，與皇炎羽末一同漂流。桃泠嚴肅地說道：“你家老爺子正擔心你呢，趕快回去！”

    尚英噘著嘴：“要不是看在你爺爺的麵子上，我們才不來找你呢！”

    “天符城已經不適合我了，不管我躲藏在哪，醒著或是睡著，耳邊都是嘲笑我的聲音，連我的那些‘好姐妹’也都在偷偷嘲笑我，那聲音那麽刺耳，我已經不想承受了。要麽離開，要麽死！”皇炎羽末說完，早已經淚流滿麵。

    三人沉默一會，皇炎羽末繞開桃泠想要離開。

    桃泠轉身叫住她：“等等！”

    “我說過，要麽離開，要麽死，你是要逼我嗎？”

    “不是，我不強留你。我隻是想問，你恨我們嗎？”

    皇炎羽末看著桃泠，說道：“全部都是我自作自受，跟你們沒有關係，我已經想明白了。”

    桃泠呆滯了一會，她沒想到從不向任何人低頭的皇炎羽末會說出這樣的話，她安慰道：“你以後自己小心點。”

    皇炎羽末擦幹了眼淚，眼神十分堅定，她不再停留，順著河流向遠方漂去。

    待皇炎羽末遠去，尚英說道：“桃泠兒，我忽然有點同情她了。”

    桃泠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看著皇炎羽末漸漸消失在河流盡頭的身影。而君舞就納悶了，好不容易找到了這不安分的妹子，結果她們還是讓她給走了。

    “走吧，我們回去！”桃泠轉身，從河麵上飄飛起來。

    “桃泠兒，等等我！”

    遠方，皇炎羽末不再壓抑自己的淚水，她跪坐在河麵上，雙手掩麵，失聲痛哭，淚水滴落在河水中，凝結成一滴滴純淨無暇的水晶。

    她心中悔恨自己曾經的一切。她悔恨自己結識了那些虛偽的人，悔恨自己嫉妒桃泠所以和她敵對，悔恨自己分不清世界的清濁對錯，她現在內心最痛恨的，是那個最無知的自己。

    水麵的倒影中，掩麵哭泣的女孩顯得那麽孤單無助，而她不知道她的背上，已經悄悄伸展出一雙晶瑩美麗的翅膀……

    近日，桃泠每次去琳琅水晶屋，或者女媧廟，總會見著夏冬的身影。雖然夏冬每次都主動跟桃泠問好，可是桃泠從來都隻是點點頭，正眼都不瞧他，君舞看見夏冬一臉倒黴樣，心裏可算樂透了。

    雖然君舞是絨魔，但是他同時也是人類，經受住這個世界的進化考驗之後，他的身體早已擁有了和神族人一樣的潛能，所以他也是能夠使用靈力（神力或神能）的。

    君舞沒有受過什麽正式的訓練，不過他自學的能力也是非同一般，才幾天，他就掌握了靈力的運用技巧，可以簡單地操縱一些靈氣。而且他已經可以使用簡單的法術，比如噴火，君舞鼓足了胸腔，猛地向前一噴，一股小火苗順著呼出的空氣晃了晃，熄滅了。

    雖然法術不那麽成熟，但是也算有個好的開頭了。

    對於君舞來說，一切都還順利，桃泠對夏冬沒有感覺，這算是最順利的一件事了。隻是君舞離家久了，不免有點思鄉心切，連續幾日都夢見了在地球的生活。

    迷迷糊糊地，君舞看了看周圍，他又來到了自己的家，這裏是他父母的臥室。

    君舞想移動，可是怎麽也移動不了，他隻是床前的一盞床頭燈。

    他看見老爸靜靜地躺在床上，蓋著厚厚的棉被，白發蒼蒼，蠟黃的臉上和手上都布滿了皺紋。床前麵的椅子上，然雨萌一手端著可樂，一手拿著漫畫書，定格著，她的樣子還是以前那樣青春可愛，一點都沒有變。

    不一會，老爸劇烈咳嗽起來，看起來十分痛苦，君舞有點慌，他想去幫助他，哪怕是隻能撫著他的胸口幫他調整一點點呼吸。

    可是不論他怎麽掙紮，始終都被困在原地，困在床頭燈裏，無法移動。他大聲地叫然雨萌，可是然雨萌始終保持著定格的樣子，像一座雕塑。

    過了不久，一個傴僂的老婦人緩緩打開了門，拖著難以邁動的雙腿，一點一點地湊著步子，從門口到床邊，僅隻是五六米的距離，她竟然花了將近一分鍾的時間，這一分鍾裏，君舞的心像是煎熬了一百年。

    那是他的媽媽，那個曾經哺育他，教育他的媽媽，那個無數次忍著幸酸淚水拉扯他和妹妹長大的媽媽。君舞含著淚，此刻的他隻想變成一支拐杖，撐住她衰老而弱不禁風的身體。

    “老公，你還好嗎？”媽媽為老爸提了提被子，將他的身體蓋嚴實。

    “咳咳……”老爸又咳嗽起來。

    媽媽隔著被子輕撫他的胸口，使他的氣稍稍回轉了一些。

    他朝她輕語：“老婆，我要走了。”

    媽媽又露出她治愈的微笑，眼波裏是追隨：“沒事，我陪著你呢！我們一起離開。”媽媽伸手去緊緊握住老爸的手。

    長情脈脈，熱淚盈眶。

    “這麽多年了，我隻是還有一件事一直放不下……咳咳……”老爸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你還記得我們的兒子嗎？”說著，他會心地笑起來，仿佛說一句兒子就能讓他心中撫慰。

    “嗯，記得，你說。”媽媽也高興地微笑著。

    “我不奢求能抱上孫子，現在我隻想著，要是他能坐在我的邊上，握著我的手，安靜地送我離去，那該多好……咳咳咳……”

    “不要想了，我們啊，就安靜地去吧！”

    “我這一生有兩件遺憾的事：第一件，就是曾經丟下了你們；第二件，就是把君舞氣走。怪我啊，如果不是我把他逼得那麽嚴，他也不至於離家出走，一去不回。要是他還在我的身邊，那該多好……”

    君舞的眼睛早已濕潤得不成樣子，他哭喊著：老爸，我在這裏，我就在這裏啊。可是無論他怎麽聲嘶力竭，他們都聽不到他的聲音。

    這時候，老爸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呼吸也變得十分困難。

    君舞的情緒已經失控，他想要握住老爸的手，告訴他不是他的錯，告訴他自己並不是離家出走，告訴他他的兒子就在他的身旁。

    君舞暴走一般地掙紮著，他想掙脫這個困住他的床頭燈，掙脫宇宙的界限。

    君舞的爆發讓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搖晃起來，屋頂有碎屑掉落，光線也開始變得昏暗，君舞這盞床頭燈從櫃子上倒下來，摔落在地上，和他的心一樣碎成一片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