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曲，便是如此的平凡與瑰麗。

    甚至第一公主大人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絲毫無差的將它給演奏完，並且在尾聲之時，依然不舍得將手離開琴弦，似乎……這曲子再彈奏一遍才對。

    其他人也是這樣覺得。

    但沒有什麽人敢讓大玉國第一公主去再來一遍，所以隻能惋惜。

    “此曲……如何品評？”

    一位老者問出了所有人都在犯難的問題。

    是啊。

    如何品評？

    如此簡單，又如此的自然，更是如此的應當應分，仿佛這首曲子就應該是這樣，多一個少一個音符都會毀了它。自然的如同幼兒時聽到母親呢喃的哼唱，自然的如同ài rén在耳邊的呼吸，自然的如同一陣風，就這樣吹來，讓所有烈日下汗流浹背的人，直起身，閉上眼睛，忘記所有的感受那一陣難得的清涼。

    但品評起來……卻真的無從品鑒。

    因為整個大陸也從未有一首這樣的樂曲，是這樣的不通技巧，簡單的讓人發指，卻又如此的好聽。

    而自古以來的品評，都是根據行曲的準確性，技巧的熟練度，樂曲中的韻律和基調，品鑒方法可謂是五花八門，但都是有據可循，有法可依，不至於出現太大的疏漏。

    但這首曲子怎麽評價？

    如果全盤按照古法品評，那麽這就是‘無品’。

    但它又好聽。

    最主要的，這還是極富音樂天賦的第一公主親手所奏，誰敢憑個‘無品’？

    “還能怎麽評？該怎麽評，就怎麽評，若是我們不敢對第一公主殿下評出一個‘無品’來，那我們還哪有資格坐在這裏？”

    參加大比的權貴不僅僅是第一公主一個，各大家族，誰是好相與的？

    若看臉色，這品評的工作還真是沒法做了。

    其他人一想也是這麽一個道理，既然必須這樣評，那就這樣評好了，名望在一切就在，皇家什麽的……仿佛也沒有那麽重要了。

    他們便都在紙上寫下了‘無品’兩字。

    唯獨一人例外。

    是個眾人中最年長的，一直閉著眼睛，也一直不說話。但不管是誰來評鑒，在書寫的時候總會忍不住去望一眼他的桌麵。

    而正在此時，這個從不說話的老人，卻說話了。

    “你們……不，我們，都錯了。”

    “錯了？餘老您這是在說……”

    “我們品評樂曲，品評級別，為的到底是什麽？你們一直在說曲高和寡，為何？還不是因為太過注重技巧？哎……算起來，如今大玉國傳播的曲目，大約隻有七百餘首，其中六百首又不太為人所知，所以隻剩一百首……修為者自彈之，但放到民間，這曲之一道竟然流落到隻有風月場所才有的東西，最高……變成最低……”

    “哼！餘老啊，這都是那些世俗之人根本不懂得曲之一道！愚民爾。”

    “不，”餘老卻搖了搖頭道：“老夫原本也這樣認為，直到……今日。”

    他緩緩站起身來，過高的年歲，讓他行動有些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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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艱難的伸出手來，向著場地外的遠方指了指，隨後道：“你看他們，便知這曲徑一道的未來……在哪裏了。嗬！老夫當真應該慶幸自己活的夠長久，之前還因為身體的問題，想要推脫這次大比的評選。萬幸老夫來了，正因為來了，才在這短暫的兩首曲目中，就看到樂曲未來的兩個極限，兩條不同的道路……陸家小子之聲，堪稱雅至極，天地間怕是再找不到一人能有如此境界，可為我輩鑽研之極限。什麽叫曲高和寡？哼，若能有陸家小子的境界，便是曲高人和，世人……怎會不喜歡聽來自自己內心最深處的聲音？至於第一公主殿下……不用多言，便看這天下人。”

    大比會場，為了能夠做到‘與民同樂’，專門設立了擴音陣法，這樣的話陛下的發言也容易讓人聽到。

    而最主要的，還是這第一場大比，那種樂聲，可以讓整個都城的百姓都聽到。

    一個高品級樂者的誕生，也是一件可以讓所有人一起歡慶的事情，最主要的，這些人演奏，那些普通人的又哪有什麽資格和機會聽到？便是今天，絕對是個可以舉國同慶的日子。

    陸羽的音律，讓整個都城都靜下來了。

    那真的很神奇，也很震撼。所有在街麵上行動的人，都停了下來，轉過頭，或者能望到，或者望不到，都麵對著大比場地的方向，全神貫注的聽著，感悟著。

    路邊的老者撿起一顆瓜果，正要討價還價，聽到樂曲，便停下。

    吃麵的行人正吃了半口，準備大力吸進嘴裏，感受湯麵的美味和暖意，聽到樂曲，也停了下來，麵條的一半耷拉在那裏，任由風將它冷卻。

    即便是馬車上的行人，也會突然感覺馬車停了下來，正要掀開轎簾詢問，卻看到不管是車夫還是駿馬，都停在那裏，腦袋轉向同一個方向，還不等他問話，也同樣聽到了樂曲，呆呆的按著窗邊，一動不動了。

    人能聽懂，這起碼還能解釋。

    但馬也聽懂了。

    它似乎想起了曾經奔馳的草原，或者夢境中無需勞作的天堂，亦或者想起了母馬的舔犢，還有隔壁馬廄中的回眸一瞥……

    整座城市，在那一刻都靜止了下來。

    安靜的沒有一絲聲響。

    吵雜，喧鬧……被風吹散，隻留下一絲在寒冬中出現的暖意，悄悄地透進人們的內心，又從中勾出了什麽，湧了上來，一路竄到鼻尖，一酸，便化作眼淚流了出來。

    從未有人能夠在一夕之間讓全城落淚。

    陸羽卻做到了。

    雖然他很無辜。

    曲子停了，百姓們總算是從那份心境中抽離出來，卻突然發現自己原打算做的事情……變得不那麽重要了。他們想要回到自己的家裏，馬上看到那些自己最重視的人，或者年邁的母親，或者辛勞的妻子，或者頑劣的孩童，他們都想馬上抱住他們……一句未說，淚如洗。

    但總算是度過了那種寂靜。

    所以城市又恢複了原本的熱鬧。

    可是……

    第一公主的樂曲，響了起來。

    那種簡單的，誰都能懂得的，卻每個人都理解不同的，直擊他們心中最雀躍的‘點’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隻神仙的手指，在心頭輕輕的挑動，讓人忍不住去幸福，去歡快。

    所以整座城市都熱鬧了起來，人們在這樂曲之中……仿佛得到了力量，做工的更有幹勁，忙碌的更加快捷，那些心情陰鬱的人，也都一下子晴了天，臉上帶上了笑。

    等曲子結束了，所有人都是先愣了一下，隨後，便是歡呼。

    山潮來，浪湧。

    呼天一般。

    而餘樂所指，便是這一片‘妖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