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橋口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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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總,好久不見。”1704年9月12日,仙台藩石卷港橋口屋後院密室內,東岸日本公司總經理韓贗春正與明麵上是浪人首領身份,實則為鬆前藩做事的逸見要之助密談。
逸見要之助今天是秘密前來,一個手下都沒帶,足見他的謹慎。而作為一個被東岸國家情報總局發展的間諜,他確實有許多見不得光的事情。至少,主家鬆前氏總要避著點吧?雖然鬆前家與東岸關係密切,好得像穿一條褲子的,但如今主事的鬆前賀廣(鬆前正廣長男)卻未必願意看到自己的手下與其他勢力夾纏不清,雖然逸見要之助這個手下在他看來簡直和夜壺一樣。
“逸見君,這幾年你的功勞很大,上級都看在眼裏。放心,組織是不會虧待任何有功之臣的,你的家人在大泊生活得很好,衣食無憂,自由自在,過著優渥的生活,接受著最好的教育。”韓贗春親自給逸見要之助倒了杯清酒,笑眯眯地說道。
逸見要之助這個人,在聚集在大阪的浪人集團中的影響力不小。這幾年裏,他明麵上幫著鬆前家招募浪人,私下裏也幫東岸人忽悠了不少破產武士前往南洋、印度,立下了汗馬功勞。當然,作為對他的獎賞,逸見要之助的秘密銀行賬戶內的存款額也屢創新高,目前幾有數千圓之巨。
其實依照逸見要之助本人的想法,他已經不想幹這種事了。最理想的,是前往黑水、滿蒙等地,和他認識的野澤、半澤、小鬆等人一樣,弄個一官半職,文職武職皆可,哪怕是個芝麻小官,總勝過還留在日本這邊做人口販子。
之前韓贗春已經答應過他一次了,無奈後來又變卦,要求他繼續堅持三年。現在三年過去了,似乎還要再幹三年。三年又三年,到底還有多少個三年!逸見要之助每每想起此事,總覺得心煩意亂,仰頭將瓷杯中的清酒一口幹掉後,這才稍稍平複了下心情。
現在幕府大刀闊斧地改革,整個日本的傳統經濟日趨瓦解,普通農民、下級武士們苦不堪言,他們的家人也一樣。在對馬島附近與朝鮮對峙的海軍士兵,他們的姐妹要靠賣身來換飯吃。農民種出來的米,自己吃不到。幕府不斷“改易”、“減封”,多年來累積已160餘萬石,失籍武士日漸增多,找不到事做,隻能忍饑挨餓,疲憊不堪。唯一得利的,隻有鴻池、三井、住友、澱屋這些特權派,他們花天酒地,揮霍無度,對將軍和天皇隱瞞真實的國情,簡直豈有此理!
不過,如此大勢之下,他逸見要之助這麽一個小人物,又能做什麽呢?什麽都做不了。隻能靠幫著東岸人做事,招募失籍武士,才能維持得了生活的樣子。他隻能憑著自己的良心,盡全力幫助一下那些可憐人,讓他們有個去處,有點事做,不至於餓斃街頭。
我真的是太難了!
“韓總,最近又要招攬大批人手,可是南方有事?”喝完酒後,酒量甚淺的逸見要之助頓時臉紅了,就連問話的聲音都提高了三分。
“逸見君,不該打聽的就不要亂打聽,這對你沒好處。”韓贗春板起了臉,說道。
“是我失言了。”逸見要之助低下了頭,說道。
“不過,逸見君也是我們的幹部,有些事情你也有資格知道。”這個時候,韓贗春忽又一笑,說道:“是的,你猜得沒錯,是南方有事。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到處缺人,缺得很厲害,不得不到這邊想辦法了。這樣,一會我會給你批五萬圓,作為你活動的經費。省著點花,我給的是法幣,你想辦法換成公方的新幣,能用得久一些。”
逸見要之助聞言點了點頭,再無多言。他明白韓贗春的意思,五萬金圓券是一筆了不得的財富,幣值堅挺,是硬通貨中的硬通貨,就連三井、住友、鴻池這些財閥們也喜歡儲備一些,可見其價值。拿金圓券去招募浪人,委實浪費了,還不如換成幕府鑄造的新幣,五萬金圓券足可以招募大幾千人了。
而說起幕府鑄造的新幣,那簡直就是一個坑爹玩意。成色不足,粗製濫造,完全是內外勾結剝削百姓的產物。事情起因是幕府財政困難,虧空巨大,因此聽信了特權商人的建議,改鑄新幣,降低成色,數年間就讓幕府獲利數百萬兩白銀,鑄幣商們(金座、銀座)也跟著大發其財。但這種劣質貨幣甫一麵世,就因為成色不足而幣值大跌,進而導致物價上漲,各藩本就千瘡百孔的財政雪上加霜,不得不減少陪臣武士的俸祿,以至於武士們不得不靠副業謀生。如果找不到副業的話,那麽沒說的,隻能全家老小一起忍饑挨餓了。
逸見要之助對那些吸血的銀座頭目們恨之入骨,對接受金銀座商人賄賂的幕府奉行荻原重秀更是恨不得生啖其肉——想要斬殺荻原重秀的武士幾乎可以從江戶排到大阪,奈何此人一直不死——此時卻不得不捏著鼻子拿他們鑄造的爛錢去招徠人手,想想就心情很不爽。不過他是聰明人,青年時期顛沛流離的生活已經讓他學會了如何控製自己的情緒,如何辦好事情並得到上司的賞識,因此隻重重點了下頭,“哈依”了一聲,便再無二話。
“幕府那邊的關節,我會想辦法打通的。嘿嘿,綱吉將軍提出了‘增產興業’的口號,全國大肆開墾新田,大辦新式工業,有求於我們之處甚多,諒這個‘犬公方’也不敢不給我們麵子。”韓贗春這話有些倨傲了,絲毫沒把幕府放在眼裏,但逸見要之助聽後什麽話也沒說,隻是把頭顱壓得更低了。
東岸人是強者,橋口屋出售的商品無論地方大名還是幕府公方,需求量都十分之大。在如今這個局勢下,確實沒人敢對他韓贗春不敬,更沒人敢為難他。而說起這個“犬公方”,其實也有件趣聞。德川綱吉篤信佛教,認為自己沒有子女是前世多殺的報應,須切戒殺生,又因為他生於戌年,所以要特別愛護狗。因此,他特地頒布“愛護生類令”,嚴禁殺生。很多百姓因為殺傷狗而被處死或流放,最後居然導致大家都不敢養狗了。德川綱吉見這樣不是辦法,於是又向百姓征稅,建立大批犬舍來收容狗,百姓們本就生活困苦,現在又要多交一份稅養狗,頓時紛紛稱呼德川綱吉為“犬公方”,一時傳為笑談。
從這裏也可以看出,幕府與民眾間的矛盾究竟已經激化到了何種程度。德川幕府,越是改革,人民越窮,財閥越富,破產的武士就越多。其實東岸人倒是樂於見到這種情況的,畢竟他們可以多賣設備、多賣商品,還可以利用混亂的金融和經濟局勢渾水摸魚,大撈一筆。而經濟困難產生的大量失籍落魄武士,又可以招攬過去,讓他們到海外為東岸人打生打死,謀取利益,簡直一舉多得。
韓贗春在日本工作了小半輩子,對這個國家實在太了解了。他已經與幕府在私下裏達成了默契,招募浪人時幕府從來不設置硬性障礙——一些官麵上的法律障礙則可以靠關係和賄賂解決——因為他每招走一個人,就幫幕府拆走了一枚炸彈。不然的話,難道你想當年由比正雪刺殺事件再次重演麽?幕府不想的,所以他們非常配合。
當然幕府還有另外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拒絕東岸人招募浪人的請求,然後他們得通過向外輸出戰爭來舒緩內部矛盾。而戰爭的對象麽,沒說的,就是朝鮮人了!反正這會大家在對馬島的問題上鬧得不可開交,大仗小仗都打過好幾回了,雖然幕府搞得灰頭土臉的,但卻從未承認失敗,一直試圖卷土重來。戰爭一起,這失業的武士們可不就有了用武之地了麽?那樣幕府安全了,失業武士爽了,財閥們也高忱無憂了,唯一不爽的就是朝鮮人,但那又如何?
隻可惜德川綱吉終究不敢跨出這一步,因為他很清楚日本還沒準備好。朝鮮王國早開化幾十年,如今農工商發展都很順利,經濟深度融入東岸建立的經濟圈,政府財政收入甚至超過了兩千多萬人口的日本。對上這樣一個國家,日本還沒有足夠的底氣,增產興業行動才剛剛執行了幾年,成效未顯,國家還很虛弱,這個時候萬萬動不得刀兵。那麽,為了避免國家在這個社會轉型的當口自爆,就隻能倚靠東岸人,滿足他們的要求了,雙方各取所需。
而一旦將來準備好了,怕是德川幕府就會改弦更張,第一時間對朝鮮動手,誰來調停都不好使!韓贗春早就洞悉了此中的道理,因此他做起事情來非常有分寸,踩著幕府的底線,但又絲毫不逾越,這非是浸淫日本社會多年的老手不可為之。
“日本、朝鮮那些爛事,老子才懶得管呢。隻要能弄到足夠的浪人去為王前驅,你們哪怕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也請自便。印度、拉包爾、新華夏,那麽多缺口等著人去填補啊,誰有空理你們那點破事!”韓贗春端起酒杯,鴻池家的神鶴入魂大吟釀味道確實不錯,喝完早點辦事吧,一會還得去一下伊達家,這個不安分的地方大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