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旁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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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夢中的托曼也聽到了羅恩的怒喝,可他眼下麵臨的處境,卻讓他沒功夫理會旁的了。托曼的嘴角褪去了血色,眉頭緊蹙,仿佛在掙紮著什麽。“‘夢魘’的掌握還需要鞏固,居然連餘波都不能完全收斂,還會影響到其他人。”魘獸對自己的本命能力還是比較滿意的,隻是在掌握方麵還需勤加練習。

    “命運輪轉,如同的硬幣兩麵。”(巫師世界的諺語,意思大約相當於“世事無常,福禍難料。”或“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之類)魘獸蔚藍色的雙瞳衍出兩道宛如實質的光線,籠罩在托曼身上。毫無血色的臉頰,在光線的照射下紅潤起來,掙紮的神色也平和了許多。

    “啪——”魘獸的尾巴抽擊在空中,發出一聲脆響。黑色的火線在空中燃起,蜿蜒的附著在托曼麵前的書桌上,隨著火線在桌麵上扭動,平滑的桌麵被腐蝕出了道道痕跡,形成了有著特殊意義的紋路。“事情越來越有趣了。”魘獸看到火線熄滅,縱身一躍,消失在房間裏。

    托曼就這樣坐著,看著眼前的身影忙碌著,像等待死刑的囚徒。斑駁的牆壁散發著腐朽的氣息,昏暗的油燈明滅不定,托曼將雙手抱在胸前,而不是放在麵前的餐桌上。姑且稱它餐桌吧,四方的桌麵上鋪著髒兮兮的桌布,上麵沾染著一塊塊暗紅色的汙漬。托曼已經努力克製自己不去想汙漬的前身是什麽了,可一股子帶著黴味的腥臭還是從桌布上散發出來,直入鼻腔。恍惚間,托曼似乎聽到了怨靈的哀號。在桌麵上,散落的放置著鏽蝕的鐵鉤、汙濁的剔骨刀和其他千奇百怪叫不出名字的工具,讓人感覺這不是餐廳而是……屠場。

    身影依舊忙碌著,好像是在煲湯。光線太過昏暗,即使離的挺近,托曼還是沒有看清他的背影,隻是看到他的影子在昏暗的燈光下拉的老長。

    這是夢吧?對,應該是夢,自己剛剛還在房間裏睡覺,怎麽突然來到這裏。是的,一定是夢!可是,為什麽座椅的冰冷感覺如此清晰,就好像有人在剔自己的骨髓一樣。難道……托曼甩了甩額頭,壓下了自己的胡思亂想,要真的是幽靈對自己動手了,恐怕今天就走不了了。心髒依舊在胸腔裏跳動,速度沒有加快,反而慢了下來。托曼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感受是否是恐懼,隻是感到胸口一陣窒息。

    湯,快要完成了吧。托曼似乎感覺到了有氣味傳來,混在桌布發散出的腥臭裏,不是芬芳,就是死亡。

    “開飯了。”低沉的聲音在狹隘的房中傳播開來,好像法官敲起了庭錘、送葬人撞響了鍾聲。托曼的身體開始被禁錮了起來,如同掉進膠水裏的小蟲,動一下就要耗費大量的體力。他正襟危坐著、沒有慌亂、沒有亂動,“死亡可能無法避免,”他在心底反複告誡自己,“死,沒什麽大不了的。但不能在該死的幽靈麵前,丟了北疆男兒的臉!”隻是,他沒有看到自己蒼白的麵孔和僵硬的神情,就像……新生的幽靈。

    身影轉了過來,沒有五官,聲音似乎是從其腹腔中傳出來的。他圍著褶皺的圍裙,上麵依舊遍布著暗紅色的斑點,就好似扯了一部分桌布做成的。身影端著兩碗渾濁的湯向托曼走來,放在他麵前餐桌上,沒有說話,靜靜的站在那裏,“看”著他。

    此時,從托曼身後走來了一群孩子,他們在他周圍蹦蹦跳跳,歡快的唱著歌。真是祥和的場景,如果不看孩子們那赤紅的雙目、突出的獠齒、和正揮舞沾染著血跡與滿布鏽漬餐刀的手臂。

    飛揚的發絲遮住了他們蒼白的麵孔和瘋狂的神情,他們隨著節奏跳動,歌聲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

    莫驚慌,莫驚慌;

    你享受死亡,我享受甜湯。

    餐具齊全,百般花樣,

    鏽刀剔骨,鐵鉤穿腸。

    人生百態,迎來送往,

    攝食養膘,歸我肚腸。

    莫思量,莫思量;

    時不我待,切莫彷徨;

    生死之選,餐桌之上。

    謹慎些,謹慎些;

    一言既出,落地生根;

    二者擇一,生死無悔。

    你來嚐,你來嚐;

    哪碗屍中水,哪碗人骨湯。

    喝下去,喝下去;

    你生屍中水,你死人骨湯。

    隨著歌聲的唱響,托曼發現自身的禁錮消失不見,身體的活動又恢複了往日的輕鬆。他沒有感到高興,臉色反而更加難看。他盯著麵前的兩碗湯,知道自己要做出選擇了。沒有問“無麵人”“不選會怎麽樣”,這是愚蠢的表現,就像蠻族從來不會問他們“投降會怎麽樣”一樣。既然隻能直麵死亡,就不要再給人機會去嘲笑你的智商。

    托曼沒有拖延時間的打算,北疆的男兒就應該當斷則斷!沉吟了片刻,他發現從外官上並不能區分兩碗湯。許是桌布的影響,也嗅不出什麽氣味的分別。不過就是賭把運氣罷了,托曼自我安慰著,果斷的將左手邊的濁湯端起,準備飲下。

    賭運氣對於托曼來說並不是第一次。八歲那年,他被蠻族的斥候小隊抓走,奉命帶隊圍剿這隻小隊的長官,是他父親的貼身護衛——大騎士克勒斯。他直到現在都清楚的記得:那個領頭蠻人猙獰的麵孔,和被他那粗壯的手臂扼住喉嚨傳來的窒息的感覺。蠻人大叫著,讓克勒斯叔叔放他們離去,可是被拒絕了。蠻人們越發的憤怒,手臂傳來的力道越來越大,托曼覺得自己的血液似乎都聚集在臉頰,滾燙的臉頰似乎下一秒就會被血液衝破。

    托曼似乎聽到了克勒斯叔叔衝他大叫,向他解釋著緣由。好像是什麽“軍情不能泄漏”,還夾雜著什麽“北疆男兒視死如歸”的鼓勵。托曼並沒有精力去理會克勒斯叫喊著什麽,他隻是努力的張大嘴,貪婪著呼吸著他能吸取的每一口空氣。克勒斯搭弓而射,箭矢擦著他的頭皮鑽進了蠻人的喉管,拉開了殲滅戰的序幕。蠻人的生命力非常頑強,盡管血液隨著箭矢滴落,但還是緊緊的掐著他的喉嚨。那時,托曼都以為自己真的死了。

    他還是從昏迷中醒了過來。聽下人們說起,因為克勒斯叔叔的果決,軍隊伏擊蠻人的消息沒有走漏,不僅全殲了來犯的蠻族大軍,而且傷亡並不慘烈。隻是……克勒斯叔叔死在這場伏擊中,據說,是在打掃戰場時被流矢擊中喉嚨而亡,父親給他辦了最高規格的安葬。

    端著油膩的瓷碗,托曼有些走神。此時的場景和他八歲時多像啊,不過,主動權到了他的手中,這……應該是一種幸運,是吧?冥冥中,托曼看到了箭矢的射來,隻是這一次,它將擊中何方?

    嘴角已經觸碰到碗研,鼻腔從水麵吸入了湯水蒸發出的氣體,沒有感到溫熱,隻有徹骨的陰冷。

    正要一飲而盡,蔚藍色的光芒從上空灑落。手中的湯碗、身邊的餐桌、周圍的幽靈與“無麵人”、房間、周邊環境等等,都化為了黑煙,在空中消散。托曼清晰的感覺到,一股溫暖從心底湧了上來,輕舒了一口氣,睜開了雙眼。

    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打濕,整個人就像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沒有在意這些細節,托曼死死的盯著麵前書桌上的道道劃痕,臉上露出了狂喜的神情。

    “砰砰砰——”急促的敲門聲將托曼從興奮中驚醒,起身準備開門,大驚大喜讓托曼的臉上殘留著驚魂未定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