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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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話響的時候,陸嫣正在浴室洗澡。今天下班晚, 到家都快十點了, 她又累又困, 滿腦子想的都是床, 一進門就鑽進浴室裏,隻想趕緊洗完澡,好上床睡覺。

    手機擱在臥室床上,離浴室門有一段距離,厚重的浴簾一拉, 頓時阻隔了一切,鈴聲接連響了好幾遍, 才穿透重重障礙, 送到陸嫣耳裏。

    十點以後的電話意味著什麽,陸嫣比誰都清楚,她心裏一慌,也顧不上滿頭泡沫了, 胡亂用浴巾一包, 就衝出來接電話。

    可沒等她奔到床邊, 鈴聲就斷了。

    她用浴巾擦了一把眼睛, 拿起手機,滑開鎖屏鍵。

    屏幕上一長串陌生的數字,既不是科裏的座機, 也不是今晚值班同事的電話,掐斷得又正是時機,擺明了是騙子的伎倆。

    神馬玩意。她順手就把那串號碼拉入了黑名單,把手機扔回床上。

    昨晚也是這樣,臨近十一點,她都準備睡了,突然來了個電話。

    她以為科裏有急事找,火急火燎接了,可沒等她說話,電話就掛斷了。

    她暗暗問候電話那頭的騙子,回浴室接著洗澡。

    心裏存著事,這個澡洗得也就比平常更快些。出來的時候,身上驟然少了熱騰騰水蒸氣的包裹,她冷得一哆嗦,忙到衣櫃裏翻出一套厚睡衣穿上,鑽進了被子。

    今年s市的冬天來得格外早,不到十二月份就冷得出奇,上禮拜又接連下了幾場雨,導致氣溫一度逼近零度。

    街上已經有不少行人換了冬裝,稍微單薄瘦弱點的,甚至裹上了厚厚的羽絨服。

    到了今晚,連一向自詡身體素質不錯的她都有點扛不住了。

    拉高被子,她打了個嗬欠,閉上眼。瞌睡照例來得很快,她這種職業,連失眠的資格都沒有。

    意識不知不覺滑進深淵,直到她再一次被鈴聲吵醒。

    她太累,起初隻覺得什麽東西在耳邊吵鬧不堪,直皺眉頭。響到後來,鈴聲已經像雷鳴了。

    恍然間,像有人泥濘中拉她一把,她猛的睜開了眼。

    電話那頭是值夜班的同事的聲音,有點焦急:“小陸,你得到科裏來一趟,又來了一台硬膜外血腫,忙不過來。”

    不知怎麽,她突然就鬆了口氣,想起那個著名的笑話:樓下的人等著樓上的另一隻落到地板上的鞋子,久等不來,整夜都不敢睡。對她而言,這個電話可不就是“另一隻鞋子”。

    真打過來時,她反倒踏實了。

    “好,我就來。”她跳下床,奔到浴室胡亂揩了把臉,穿上外套就出了門。

    她今晚輪副班,按照醫院的規定,隻要科裏有事,十分鍾就得到場。

    她裹緊衣服,大步流星地走出公寓。

    穿過一條長長的窄巷,眼看再轉一個彎就能拐到醫院東門了,突然迎麵走來一個人。

    時值淩晨一點,空氣凍嗖嗖的,巷子裏除她之外,連隻貓都沒有。

    那人出現得挺突兀,悄無聲息的,卻又來勢洶洶,迎頭就撞上來。

    陸嫣反應快,忙側過身往旁邊一躲,就聽豁朗一聲,地上有什麽東西被絆倒了。

    那人身子失去平衡,往前一栽。

    “砰——” 不知是頭還是肩膀,硬邦邦地磕到了牆上,發出悶悶的一聲響。

    混亂中,陸嫣貼著牆穩住身體,心裏大感奇怪,大半夜的,這人走路幹嗎這麽急。

    想起社會上那些不好的治安新聞,她頓起戒備,連忙往前邁開一步。

    這樣一來,她整個人都離開了窄巷,往右一偏頭,就能看見醫院東門的保安室。相距不過幾百米,隻要喊一嗓子,保安就能聽見動靜趕過來。

    站好以後,她再一次警惕地回頭,這才發現那人居然是個女孩子。

    本來都已經打算離開了,她又停了下來。

    剛才女孩撞到牆上的那一下又急又衝,依她看,傷得挺重的。要是不幸撞到了頭,恐怕還得到醫院處理一下。

    “你沒事吧?”她開口了,上下打量那女孩。

    巷子細窄,一半是昏暗錯落的屋影,女孩緊貼牆根站著,動也不動。

    陸嫣看著對方,心裏漸漸湧現出一種怪異感。

    女孩綁著雙馬尾,身上穿著一件a字型短款外套,暗淡的紅黑相間的格子,相當局促的款式。這身打扮如果放在十年八年前,也許還算時髦,現在看,卻未免太過時了些。

    更奇怪的是,目光剛一觸到女孩,她眼前就像是掠過什麽浮光掠影似的,總覺得在哪兒見過對方。

    難道是醫院的同事?她忍不住想要看個仔細,可惜頭頂的路燈過於昏黃,不足以照亮女孩低著的側臉。

    就在這時候,女孩突然有了動靜,一隻胳膊依舊扶著牆,另一隻胳膊卻緩緩抬了起來。就像拍打灰塵那樣,拍了拍肩膀。

    陸嫣錯愕了下,隨即鬆了口氣。看樣子,不像傷到了頭麵部。

    她趕時間,既然對方沒事,她不打算再繼續逗留。

    正要轉身離開,女孩突然像檢查脖子傷勢那樣緩緩甩了甩頭,她這一動,馬尾辮上的發卡被路燈的光芒折射了一下,輪廓頓時變得異樣清晰。

    陸嫣腦中血流一轟,心劇烈地跳動起來,跳得那樣急,那樣快,像是隨時都能跳出胸腔。

    那是一隻水晶蝴蝶發卡,很俗氣也很落伍,如今市麵上也許早已絕跡,可是就在幾年前,大街上曾經隨處可見。

    她清楚的記得蝴蝶的翅膀是怎樣向兩邊曼妙地展開,翅膀上麵又是怎樣被密密匝匝地貼滿了水鑽,隻要有光,戴在頭上,蝴蝶就會發出細碎的星芒。

    十七歲時,她買過三對這樣的發卡,一對留給自己,另外兩對,則分別送給了她當時最好的兩個朋友,其中有一個女孩為了她們之間的友誼,曾經天天佩戴。

    夜風刮在臉上,冷硬如刀,她大腦變得一片空白,直視著前方,隻覺黑暗中仿佛有什麽東西重重擁上來,密不透風地包繞住她。

    她終於明白剛才那種怪異感從何而來,眼前這女孩無論穿戴還是走路姿態,都跟她記憶裏的那個人高度重合。

    可是——不,這不可能。

    她空前的無措,與此同時,心底某一塊塵封已久的傷痛,像被一把無情的鐵鍬給撬了一把,有了破土而出的跡象。

    女孩似乎也發現了陸嫣的異樣,整個人靜止在昏暗裏。

    一種令人不安的死寂悄悄在巷子裏彌漫。

    明明相隔不過幾米,可是兩人之間有一條界線似的,隻要陸嫣再往前走一步,就會一腳踏入一個不可知的世界。

    不知不覺間,在一片黑蒙中,女孩有了動靜,轉身的時候,紅外套貼著牆壁擦過,發出“沙沙沙”的聲響。

    等陸嫣意識到對方已轉為麵向自己的姿態,呼吸陡的變得粗重。

    理智告訴她女孩絕不可能是那人,但眼看著女孩踩著幽靜的步伐一步一步逼近自己,她的牙齒還是不受控製地輕顫起來。

    正在此時,一陣尖銳的鈴音劃破巷中的寂靜。

    陸嫣懵了一會,等明白過來是科裏來電話了,立刻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想也不想就低下頭找電話。

    可誰知越心急,越找不到。

    她這邊拚命翻找手機,那女孩則停下腳步,像是在靜靜等待什麽。

    鈴聲高亢,一聲接著一聲,固執地震蕩著周圍的空氣。

    陸嫣屏住呼吸找了好半天,終於摸到了手機。

    不等她拿起來,同事被放大了一倍的聲音傳過來,帶著笑意:“小陸,剛才那急診又不來了,你要是還沒出門,就不急著過來了。”

    原來她剛才太手忙腳亂,不小心按到了免提鍵。

    她心裏先是一跳,緊接著,又奇異地鎮定下來。同事的聲音熟悉真實,跟巷中的世界截然分明。

    理智瞬間回籠,她靜了靜,關掉免提,將手機改為耳機接聽狀態。

    “沒事,我已經到樓下了,很快就到。”

    一開口,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一樣,變得無比沙啞。

    而在她接電話的當口,那個女孩悄無聲息地轉過身,往巷子深處走去。

    陸嫣當然注意到了,連忙放下電話。

    巷子又窄又長,每隔幾米就設有一盞路燈,用以照耀行人腳下的路。

    女孩走在巷中,身上的紅外套被一盞接著一盞的路燈映照著,光影流轉,忽明忽暗,遠遠望去,仿佛一朵黑色海浪中飄著的紅花。

    陸嫣緊緊盯著女孩的背影,直到走出去很遠很遠了,巷中那個紅點仍然不滅。

    力量前端是一個質硬的鈍物,出現得毫無預兆,如果不是陸嫣及時轉身,勢必會被那東西抵住後背。

    地鐵到站了,人們一擁而上,她被困在人堆裏,非但無法確認剛才身後那人是誰,就連保持身體平衡都變得異常困難。

    危險仍在身邊,她心裏出奇恐慌,一方麵想要盡快離開,一方麵急於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好不容易殺出一條重圍,她還沒來得及回頭張望,就被幾個風風火火趕地鐵的少年迎頭撞倒。

    這一下撞得非常重,陸嫣摔倒的一瞬間,右手腕上傳來一陣銳痛。

    下一刻,“關閉車門”的提醒在身後響起,她心知地鐵很快就要駛走,顧不上察看傷口,回頭看向身後那截地鐵車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