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2章 一地雞毛(端午節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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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良見盧掌櫃服軟了,他朝著豫坤使了個眼色,豫坤心領神會,慢條斯理地說:“盧掌櫃,少爺有錯固然在先,但是罪魁禍首卻另有其人。”
盧掌櫃不知道他此話何意,隻得附和著問:“不知道這罪魁禍首是誰?如果小人知道了,一定不會輕饒了他們。”
“罪魁禍首當然是那些洋人,如果沒有他們,洋教難道會自己插上翅膀飛來不成?”
盧掌櫃苦笑了一聲,趕緊點頭說:“大人說的極是。”
怡良插話說:“盧掌櫃,洋人到咱們大清來也不要緊,但是來了得守規矩,如果他們守規矩,凡事都依照大清律例和皇上的聖旨來辦事,也就罷了,可是這些洋鬼子傳洋教,走私鴉片實在是罪不可赦。”
盧掌櫃點頭稱是。
“請大人法外開恩,放伍公子和我小兒回家,我回去以後一定嚴加管束這個逆子,將他鎖在書房裏讀書。”
“放他們回去不難,但是有件事你得替我們辦了。”
“什麽事?”
“你得讓洋人交出藏在伶仃島上的鴉片。”
盧掌櫃聽到這裏,頓時恍然大悟,他心中不由地暗罵了一句:“這兩個狗官將他們兩個抓起來,折騰了半天,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說到根子上還是因為鴉片的事。”
盧掌櫃歎了口氣說:“巡撫大人,洋人不交鴉片出來,俺們也沒有辦法呀。”
怡良臉一下子耷拉下來,冷笑一聲說:“我給你指了條明路,但是你不走就怪不得我了。”
他接著吩咐旁邊的書吏說:“趕快去傳令,將那兩個入洋教的罪犯押往死囚牢,等奏明皇上以後便開刀問斬。”
盧掌櫃聽到這裏,嚇得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如果兩個嬌生慣養的少爺入了那陰森的死囚牢,不死也得丟半條命,自己家的那個不肖子倒也算了,可是伍大少爺有個三長兩短可就麻煩了。
伍大少爺是伍秉鑒的掌上明珠,如果他有個閃失,伍秉鑒非得跟自己翻臉不可。不僅如此,前陣子他剛親自做媒將自己的侄女許配給伍大少爺,眼瞅著便要選良辰吉日成婚了。如果這個未來姑爺蒙了難,盧家的黃花大xiǎo jiě便成了寡婦,那樣老盧家族老老少少的吐沫星子都得將他淹死,他的脊梁骨縱然精鋼鍛造也得被上上下下戳彎。
盧掌櫃想到這裏,頓時淚涕橫流,他象狗一樣爬跪在地上,以頭搶地,咣咣磕頭,禿腦門上瞬間起了兩個雞蛋大小的血疙瘩。
他一邊磕頭一邊聲嘶力竭地喊:“請巡撫大人再寬限幾天,先不要將伍大少爺關進死囚牢,等伍掌櫃回來,我們馬上想對策讓洋人交鴉片。”
怡良不為所動,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盧掌櫃,十三行有那麽多掌櫃,你何必隻等著姓伍的回來?我瞅著你怪可憐,既然如此我給你兩天時間,如果洋人還不交鴉片,那兩個假洋鬼子隻好入死囚牢。”
豫坤也在一旁恐嚇說:“姓盧的,趕緊謝謝怡良大人的恩德吧,到時候洋人不交鴉片,你們兩家就買好兩口棺材準備後事吧。”
盧掌櫃聽到這裏,隻得哭著謝恩:“多謝大人,我這就回公所,召齊十三行掌櫃的議事,催促著洋人交出鴉片。”
盧掌櫃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公所,此時其他行的掌櫃也聽說了消息,正聚集在公所等他回來。
他們看見盧掌櫃以後,紛紛圍攏了過來,七嘴八舌地打聽巡撫衙門為什麽抓人。
“唉,奶奶的,還不是因為煙膏子。怡良那個狗官說了,如果洋人不交鴉片,他便將那兩個孩子關進死囚牢。”
各行掌櫃的有的兔死狐悲,他們聽完盧掌櫃的哭訴,有人罵道:“真是他娘的欺人太甚,他們拿洋人沒辦法,怎麽能把氣撒在咱們頭上?”
“我幹夠這要命的差事,隻要退給我那十五萬兩銀子的保金,老子這就退出十三行。”
“想退也退不出來!”
盧掌櫃哭喪著臉說:“諸位,別說那些氣話了,趕緊想辦法救人出來才是正事。”
除了兔死狐悲的,還有幸災樂禍的。
順泰行的馬掌櫃呷了口茶說:“這會伍掌櫃到底到哪裏去了?親生兒子被抓了,他竟然連麵都不露,真是稀罕。”
東昌行的羅掌櫃也說:“伍掌櫃這麽精明得人,平時財大氣粗,欺壓我們這些人,要我說這都是因果報應。”
盧掌櫃聽到這裏,瞪圓了眼睛,衝著羅掌櫃嚷嚷道:“放屁,如今我們遭了難,你他娘的竟然說出這樣的風涼話哈,你還有人性嗎?”
羅掌櫃冷笑了一聲,不言語了。
盧掌櫃想磕頭蟲一樣哀求說:“諸位,請你們回去勸說各行所保的洋商,讓他們主動交出鴉片。”
馬掌櫃淡然地說:“盧掌櫃,走私鴉片最多的是英國佬,我們順泰行是小本生意,入不了英國人的法眼,我保的丹麥洋人從來沒有倒騰過鴉片,那麽這事便與我無關了。”
羅掌櫃朝著眾人拱了拱手說:“我倒是想幫你們兩家的忙,但是我保的瑞典人也沒多少鴉片,這事也與我無關。”
同文行的老潘掌櫃和萬寶行的梁掌櫃坐在一旁冷眼旁邊,自顧自地喝茶。
盧掌櫃隻好低三下四地哀求老潘掌櫃說:“潘爺,你和英國人有交情,您老給出個主意,想個辦法吧。”
老潘將叼在嘴裏的呂宋煙拿出來,悠然地吸了一口,不陰不陽地說:“盧掌櫃,你少擠兌我。要說從前,我和英國人的買賣確實不少,可是我的買賣早就讓你和姓伍的給搶去了,俗話說落魄的鳳凰不如雞,我們同文行早就不行了。”
“潘爺,雖說伍掌櫃與你們行有些誤會,但是……”
“誤會?那場大火將我那麽多銀子都不明不白地毀了,還叫誤會?”
“潘爺,你少要聽其他人挑撥,事到如今也沒有人能證明那把火是伍掌櫃放的。”
“嘿嘿,伍秉鑒做的壞事若是那麽輕易被發現,他還是伍秉鑒嗎?”
盧掌櫃最後不得不繞到梁掌櫃跟前,哀求說:“梁掌櫃,你們行的買賣越來越大,讓你的那些保商交出鴉片來吧。當年伍掌櫃伸手借給你爹五十萬洋銀,這才讓你們行渡過難關,如今伍掌櫃遭了大難,你不能眼睜睜地見死不救呀?”
盧掌櫃不提這事還好,梁掌櫃聽到這裏,頓時發了火。
“盧掌櫃,你千萬別給他我提這檔子舊事!那些銀子是姓伍的借給我爹的嗎?那是他放給我們的債?你知道利錢是多少嗎?比他娘的廣州最黑的錢莊還高三成,那些銀子我爹到死都沒還完,子承父債,我爹沒換完我兄長還,我兄長沒還完以死了,這筆債直到前年我才還清。奶奶的,不提這事倒罷了,越提這事老子越生氣,可惜巡撫衙門抓的不是伍秉鑒這個老吸血鬼,如果他死在大獄裏,我他娘的請戲班子在家裏唱五天堂會。”
“你該知足了,當初伍掌櫃不借給你那五十萬洋銀,你老爹便會被交給督撫衙門,然後查封變賣你們東昌行。”
“哼哼,官府是虎,他伍秉鑒便是狼,如今虎咬了狼,我這隻綿羊還是躲的遠遠吧。”
梁掌櫃這麽一嚷嚷,又有幾個掌櫃的隨聲附和說:“梁掌櫃說得對,這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盧掌櫃隻得歎口氣說:“諸位,你們小行也有小行的難處,可是我們大行也有大行的苦衷呀,皇上皇後壽辰,賑災,兵餉……”
馬掌櫃冷笑了一聲說:“盧掌櫃,你別說這話,你越說這我便越生氣,這些花費不是他伍秉鑒交的,這些行傭我們各行也都平均出了,你拿這說事實在是可笑。”
“馬掌櫃說的不錯,這些行傭本應該誰的買賣做的大誰便多出些,可是他伍秉鑒卻嚷嚷著各行必須平均出,所以少說提這些讓我們不痛快的事。”
羅掌櫃又適時地補上了一刀。
“別以為我們不知道,衙門因為鴉片的事情將我們折騰的苦不堪言,可是他伍掌櫃竟然和顛地勾搭連環,有人風傳他入了顛地怡和行的股份,伶仃島停放的那些鴉片便有他的份額!”
“羅掌櫃,有些話可不能亂說。”
羅掌櫃聽到這裏,騰地站起身來,指著盧掌櫃的鼻子罵道:“奶奶的,這事是捕風捉影,但是伍秉鑒將大量白銀運到美國難道也是假的嗎?”
盧掌櫃聽到這裏,嚇得差點沒蹲到地上,他趕快勸羅掌櫃說:“羅掌櫃,伍掌櫃的義子福布斯如今在美國大修鐵路,他缺錢,所以懇請伍掌櫃入了股份,咱這是賺美國人的銀子呀。”
順達行的胡掌櫃見盧掌櫃確實可憐,便出來當和事老說:“各位掌櫃!雖說伍掌櫃從前有些事情做的不對,但是這些年來他溝通官府,迎合朝廷,畢竟是給咱們十三行出了力了,諸位還是摒棄前嫌,伸手幫幫他吧,如今官府才是十三行的對手呀。”
“胡掌櫃說的不假,咱們十三行之間也是互保的,一旦這事辦不利索,怡良一定會接著拿咱們開刀,旗昌行經過這場劫難最多被扒層皮,咱們這些小行,估計連命都保不住了。”
“保不住拉倒!哪怕是傾家蕩產我也不會去救伍秉鑒這隻老狐狸出來。”
潘掌櫃說到這裏,站起身來,搖頭晃腦地離開了,梁掌櫃,羅掌櫃、馬掌櫃也站起身來走開,最後其他人都陸陸續續地走了。
十三行開會,最後開了一地雞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