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勝堡破了，韃子如蝗蟲如洪水般的灌了進來。

    饒是李全預料到得勝堡必破，但也想不到城破的會這麽快。

    就在高大奎背走寶兒的當夜子時許，得勝堡的月城門，甕城門，南城門盡皆洞開。早已埋伏在外的韃子如潮水般的灌了進來，驚起的士卒雖拚死抵抗，終擋不住數萬韃子的衝擊。

    開門者，城內歸附蒙古韃子也。

    百密一疏啊，偏這一疏致命。

    自隆慶合議、俺達封貢以來，得勝堡就是蒙漢的互市之地。那四城堡就是專門為互市所建。偌大的四城堡，不居軍民，而是專設為交易市場。故而又稱之為市場堡。

    貿易久了，便有蒙古部族內專事行商的牧民久居於此。這些年來，互市之策，開開停停，但這些蒙古牧民總有辦法出塞販賣，畢竟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再然後在文臣的奏章中，他們就成了“久居漢地，漸習王化”的歸附順民。文臣們還專門建起了“胡神廟”，以為有此這些蒙古人就能“服習王化，心向漢地”。

    久居朝堂的大人士子們大概不知道，狼終究是狼。當他們不是對手的時候，他們就是“能歌善舞，服習王化”的順民，甚至比順民還順民。可一旦有機會，狼的獠牙就會露出來，狠狠的撕咬一番。

    千百年來，千百年後，此坑填埋國人無數。

    代善騎在馬上看著得勝堡的衝天戰火，不免有些自得。

    看過半部三國的代善，或者說聽過半部三國的代善。畢竟代善不識字，《三國演義》這本書乃是著漢臣講給自己聽的，如今剛剛講了半部。即便如此，代善依舊覺得自己今日破得勝堡之謀，頗有些諸葛孔明的才智。

    代善所領的乃是後金征明的西路軍，沿途收羅了不少歸降的察哈爾部官民。其中有些歸降的察哈爾部官民在得知大金欲征明國時，便向代善獻計。稱明國得勝堡內住有大量原蒙古各部族的牧民，不若聯絡這些部民作為內應。

    代善以為善，當下派遣軍中蒙古各部勇士化妝成商旅先期進入得勝堡，聯絡堡內原蒙古牧民，共同作為內應。於大軍破邊之日當夜奪下城門。

    今夜大功就此告成，代善學著三國中關羽的樣子，撫須大笑。

    得勝堡內的殺戮仍在進行，大金大貝勒有令；堡內明軍盡皆戮之，農壯者殺其半。匠戶不殺，士紳識字者若歸降可不殺，老弱皆殺。至於女人嘛，想留著的就留，不想留就殺。畢竟進入了明國境內，兩腳羊有的是。

    當然，令雖如此，但真正被徹底貫徹的就隻有一個字：“殺”。

    此刻參將李全已是渾身浴血，親兵家將也不剩下幾個，堡內成了人間地獄。一張張齜牙咧嘴，醜陋猙獰的韃子臉撲麵而來，明軍的抵抗如同扔向大海的一粒石子，激起三五浪花之後，瞬間就被淹沒平息。

    該死的死光了，該跑的也死光了，該降的還是死光了。

    李全的雙臂已經發麻，镔鐵大刀上滿是豁口，渾身上下十餘創。甲胄之上，布滿箭矢。天快亮了，東方以白。麾下的武將死光了，親兵家丁也死光了。

    戰不動了，自己能感覺到，那些箭鏃入肉極深。一夜奮戰，身上的血也快流幹了。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參將府，妻女已經投井死節，府內即便是一老奴也以奮戰而死。就剩下他自己了。

    看著圍攏而上的韃子們，大同鎮分巡冀北道北東路得勝堡參將李全仰天大呼：“大明啊、朝廷啊、萬歲啊，臣李全戰不動了呀，戰不動了呀”。如杜鵑泣血，如千古絕唱。

    說罷，猛然掏出bǐ shǒu，朝著自己的頸項一刀刺下。大動脈被割開，鮮血如雨般的噴灑出來。噴灑在崇禎七年七月初八淩晨的得勝堡大地上。

    非洲的獅王倒下後，鬣狗就會來搶食屍體。參將的頭顱也是值錢的，韃虜們一擁而上，爭相搶奪起來。

    天亮了，殺戮仍在繼續，大街之上滿是屍體；赤身果體的婦人們，下身還在泅泅的流著鮮血；繈褓中的嬰兒，攥著小小的拳頭；須發皆白的耄耋老人，彎曲成了一個詭異的姿勢。他們和她們都死了。沒有墓碑，沒有記錄，甚至連個數字都算不上。幾百年後，他們是學者口中民族融合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