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範弘道的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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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範弘道的嘴上
範弘道原本以為,自己這樣揭破臉皮直言不諱,顧憲成一定會坐不住了,大概會憤而袖手離開。但事實卻相反,顧大人依舊穩如泰山,就是不動。任憑範弘道冷嘲熱諷風吹浪打,我自唾麵自幹。
範弘道想氣走顧憲成並非單純是有仇有怨或者彼此看不順眼,有顧大人這樣的極端死硬分子在旁邊搗亂,今天勸說沈尚書的難度肯定成倍增加。
所以範弘道上來先將矛頭指向了顧大人,怎奈這裏不是自己家,範弘道最多也隻能說到這個份上,沒可能動手趕人。他隻好長歎一聲,認命的敗給了顧大人這份堅執韌拗。
此時沈鯉也看完了申首輔的書信,範弘道隻好轉入正題,對沈尚書道:“沈部堂可否知道,閣下雖安坐家中,大禍卻即將臨頭?”
噗!沈鯉差點把嘴裏的茶水噴出啦,不是被嚇到了,而是被範弘道的大言不慚嗆到了。
對飽讀群書的沈鯉和顧憲成而言,這套路實在太耳熟了,隨便一本演義都會有這樣的台詞。開口先把人嚇住,然後指點一條明路,俗爛的不能再俗爛。再說真要有什麽禍事,那也是你範弘道招惹來的,還好意思在這裏危言聳聽!
範弘道仿佛對自己的“不靠譜”言行毫無所覺,又開口道:“部堂老大人不相信嗎?”
沈鯉平複了心情,很平靜的說:“如果你隻有這幾句危言聳聽,還請免開尊口。”
這其中排斥感十分濃厚,但範弘道並不在意,就憑兩邊的關係,要是上來就言談甚歡,那才見鬼了。若不是充當了送信並傳話的使節,隻怕連沈鯉的麵都見不到。
“老大人你對自己當今的處境,真的一無所知嗎?”範弘道反問道,又很無禮的抬手指著顧憲成,繼續對沈鯉說:“廟堂裏像這樣的人有很多,他們拚命鼓動老大人入閣為輔臣,並且同氣連枝、互相呼應,極力要將老大人推入內閣。
但是究竟能成不能成,老大人你自己心知肚明。可這些人仍然不會罷休,仍然會高舉沈部堂的旗號,拚命的為沈部堂搖旗呐喊,不將你推到大學士位置上誓不罷休!”
旁邊顧憲成冷笑著插話說:“你與我等道不同不相為謀,本不是同路之人,你站在自家立場上當然要如此說。吾輩所作所為,在你眼裏都是不應該,那就對了!爾等所作所為,在我眼裏一樣都是錯,懶得與你說而已!”
範弘道這時候完全不理睬顧憲成,隻對沈鯉說:“那在下就鬥膽替部堂老大人分析,長此以往的後果是什麽?於公廟堂中紛爭不停,陷入門戶惡鬥,幾乎永無寧日!又更加導致朝政荒廢,政令阻塞,於國於民皆為大害也!
於私老大人你被他們這些人所裹挾,會越發的身不由己!你麵前就是一堵高牆,但是他們卻會推著你往牆上撞,到了最後,動手推你的人可能不會有大問題,但是老大人你卻可能會被撞得粉身碎骨!”
沈鯉微微皺了皺眉頭,範弘道所說的情況當然不是空言虛構,他身為漩渦裏的當事人,豈能一無所察?現在他內心深處確實處在一個困境當中。
“滿嘴小人之言!”顧憲成坐不住了,站起來對範弘道叱道:“常言道,世間無難事,隻怕有心人,立身處事動輒有畏難之心,愧讀聖賢書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方為大丈夫!
更何況如你所言一定不成?所謂得道多助,隻要朝中君子上下齊心協力,終能激濁揚清、掃蕩奸邪,正氣充塞於廟堂,自然朝政清明,如此方能無愧於天地之間!”
範弘道依舊不理睬顧憲成,現在顧大人就是個搗亂的,而核心人物是沈鯉。隻要能觸動沈鯉,讓沈鯉與申首輔達成“和解”,顧憲成有天大的本事也沒用。
“部堂老大人你仔細看看,你身後其實都是這樣的人!老大人如此睿智,難道看不出此中真正危機?你身後的這些同黨隻是需要一個借口,能讓他們可以與閣部大臣博弈而已!不然一群以清流自居的中層官僚,憑什麽與閣部大臣爭權奪利?顧憲成區區一個五品郎中,憑什麽能成為朝堂上的風雲人物!
而你沈部堂,就充當了這個被利用的角色,他們隻是憑借你這個杠杆,打著推你入閣的旗號,就與閣部大臣角力,然後達成他們自己的私願!”
範弘道這些話,很直白的指責清流勢力將沈鯉當成了爭權奪利的工具,也點明了清流勢力道德表麵下的自私性。要知道,標榜道德是清流勢力最大的根基,他們是不會承認自私性的,範弘道這些話無異於直接戳進了顧憲成的心髒裏。
不過沒等顧大人發飆,沈尚書卻怒了,拍案喝道:“住口!小子慎言,少做無稽誅心之論!你這樣毫無根據的胡亂猜測詆毀,隻會汙了老夫耳朵!”
麵對二品大員的怒氣,範弘道毫無畏懼,坦然而道:“在下無意評論對錯是非,隻是就事說事!事實情況就是如此,老大人身處萬丈深淵旁邊,還請早做抉擇,以免誤人誤己!”
一開始範弘道說大禍臨頭,被沈尚書當笑話,現在範弘道說萬丈深淵,沈尚書卻不得不有所深思。範弘道唯恐嚇唬的還不夠,又抬起手指著顧憲成,想要說些什麽。
顧大人看到範弘道又像指著三流籌碼一樣指著自己,很有上去把範弘道手指頭掰斷的衝動。難道自己在範弘道眼裏,隻是個無足輕重的路人?
範弘道對沈尚書陰森森的說:“老大人想想,玉石俱焚之下,他們這些人會有好下場嗎?就算為了庇護你的後輩同道,你也要走好下一步啊。”
張居正殷鑒在前,經曆過大風大浪的沈尚書對政治鬥爭的殘酷性有很深刻的認識,聽到這句話不禁陷入長久的沉默。
沈尚書不得不掂量,目前自己入閣毫無希望,大家為了這樣毫無希望的目標,而且目標不是國計民生江山社稷之類的原則問題,僅僅是自己的官途,去碰的頭破血流究竟值得不值得?誰敢說,以寬厚示人的申首輔就沒有狠辣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