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 反問三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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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是官場縣衙裏的爭鬥,範弘道不會太過於擔心,就算別人給他安排了一個不對頭的上司,除了讓他難受一下之外又能把他怎樣呢?

    更犯不上冷汗直流了。

    如果在沒有根本利益衝突的前提下,單純的官場爭鬥並不可怕。

    即便鬥來鬥去,沒準哪天就“大度”的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至少不會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總會留有緩衝餘地。

    退一萬步說,範弘道現在好歹也是直麵過前首輔、文壇大宗師、前禮部尚書、前國子監祭酒,並且戰而勝之的人物了。

    在這樣的心理優勢下,一個懷有惡意的知縣當頂頭上司還不至於嚇到他。

    但如果涉及到根本利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即使麵對的人看起來比較弱一點,也是不可大意和小看的。

    對個人而言,天子之怒伏屍百萬不見得比布衣之怒血流三步更可怕。

    從張大小姐的反問三連中,範弘道仿佛可以勾勒出一幅完整的畫麵輪廓。

    他會去聊城當署理縣丞,而知縣會讓署理縣丞負責稅務賦役,同時戶部要在聊城新設稅課分司加征商稅,然後吏部做出一個人事決定,讓地方縣丞兼任稅課分司大使。

    總而言之,一係列人事變動的最終結果就是,他範弘道成了聊城主管加稅的人物。

    注意,這不隻是征稅,關鍵點其實是加稅。

    而且打交道的主要對象不是小商販,而是已經組成勢力的幾大商幫,各類地方會館就是這些商幫的核心。

    商人天生就是為了賺錢,而官府加稅是多要錢,如果這還不算是根本利益衝突,又是什麽?

    “混蛋啊!”

    範弘道也難得有點失態的拍了桌子:“果然不會那麽輕易讓我好過!”

    險惡之處一目了然,以大明輿論的風氣,能把加征的稅收上來就是酷吏,收不上來就是失職,收多了就是橫征暴斂盤剝小民,收少了就是昏庸無能。

    無論怎麽做,都是有說法等著的。

    萬一出現了所謂的“民怨沸騰”,那麽直接責任人就是朝廷的替罪羊了,至於民怨沸騰究竟是怎麽回事,誰關心?

    還有個陷阱是,天子將要派太監做稅監,要去山東搜刮商稅,而稅課分司之設未嚐就不是朝廷文官的對抗措施。

    範弘道兼任稅課分司大使,其實某種程度上也是跟稅監直接搶食吃,前景十分莫測。

    終於感受到被設計的範弘道不由得連連苦笑:“大意了大意了,是我小看了天下人。

    沒想到看似簡單的事情,居然有如此複雜的漩渦。”

    “原來你總是被當成弱勢一方看待的,無論麵對張四維還是王世貞、沈鯉以及顧憲成等人,輿情對你的行為其實還算寬容。”

    張大小姐分析說:“可是去了聊城,麵對百姓和商家時,你就會被看成是官府強勢方,輿情對你就會苛刻許多,這對你就是無形的束縛。”

    確實是這個道理,這也是範弘道感到很麻煩的地方之一。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範弘道可以指著高官大罵,別人也許會稱讚一聲不畏權貴,但範弘道能對治下百姓罵街麽?

    那樣做隻會被看做丟了體麵,罵街解決不了問題,所以隻能更加費勁的想辦法去喊打喊殺了。

    封建社會官民關係,大抵如此。

    範弘道起身作了個揖,“這次真要感謝你了,不然在下毫無心理準備,猝不及防之下,摸不到問題出在哪裏,隻怕難以全身而退。”

    張重秀微微一笑,接受了範弘道這聲感謝。

    範弘道重新坐下,連連感慨:"真的沒想到還有這樣的狀況,之前居然毫無察覺。

    申首輔沒有發現,朱總而言之,除你之外沒有一個人覺察到這種狀況。

    "範弘道的情商難得在線一次,硬生生把朱大郡主的名字遏製在喉嚨裏麵,沒有在張大小姐麵前說出口。

    “這並不能怪申閣老,他身在內閣,位列中樞,是內廷的輔政大臣,與外朝六部畢竟隔著一層,理論上並不管六部細務。”

    張重秀裝作沒聽見那個“朱”字,反而替申首輔解釋起來。

    “故而六部內部日常事務,如果不是有人刻意提醒申閣老,他注意不到實屬正常。

    至於在行走於宮廷內監中的人,更注意不到六部事務變動了,誰又能提醒到你?”

    範弘道點頭稱是,“不得不承認,這次他們設計的很巧妙,讓我不知不覺陷入泥潭。

    若想破開局麵全身而退,不得不要多費心思了。”

    確實是一個很艱難的環境,上麵有頂頭上司惡意打壓,下麵可能要有幾大商幫激烈反抗,旁邊還有宮廷派來的稅監虎視眈眈。

    如果早那麽幾天,範弘道還沒有從吏部領到上任憑照時,還可以棄官而去,朝廷或許不會追究。

    但現在憑照已經發到手,任免程序都已經走完,還敢上演棄官而去的戲碼,那就是嚴重違紀了。

    張重秀再一次囑咐說:“所以你務必要當心,寧可一事無成也不可出錯,說什麽也要安穩度過,哪怕是無功無過被視為平庸也在所不惜。

    等到來年大比,若能金榜題名榮登進士,才算是真正有了立身之基,妾身就等著範先生功成之日。”

    張大小姐這些話的內容不奇怪,但讓範弘道奇怪的是,她這語氣很有點微妙以及.曖昧?

    話句話說,張大小姐這些話讓範弘道莫名的感受到,有點像妻子對丈夫的囑咐。

    範弘道又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這種感受是什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