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悠悠被葬回了老家。

    我和林希都參加了她的葬禮。

    葬禮上還來了很多悠悠之前的同學、朋友、親戚……

    因為帶著悠悠的記憶，所以我都認識。

    那一天，下著小雨，天氣微冷。

    大部分來的人都穿著素色或黑色衣服，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是啊，悠悠也就二十六七的年紀，但是已經走到人生的盡頭了，誰能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我站在悠悠的墓碑前，也久久不能移動。

    這個女人，給了我一段記憶，讓我重新體驗了人生，但是她，卻隻剩了這一點灰燼。現實是殘酷的，至少對於悠悠爸媽，對於林希是殘酷的。

    我走過頭去看了看旁邊的爸媽，這一次，他們沒有哭。這幾天的折騰已經讓他們精疲力盡，兩個人都消瘦了好多。

    “爸媽，你們還好吧？”我走到他們身邊，為他們撐起一把傘，雨越下越大，滴滴雨珠撒在他們的花發上，印出滄桑的麵孔。

    爸媽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我知道他們需要時間。

    我微微歎息了一聲，又向後看了看。

    後麵站的一行人中，有兩個人哭得最厲害，一個是悠悠從小玩到大的發小阿潔，一個是悠悠初中時的同桌孟軻。我還記得小時候和阿潔一起偷大人錢去買冰棍的事情，不對，是悠悠和阿潔……現在我和悠悠的記憶已經混為一談，有的時候連我自己都模糊。反正悠悠和阿潔從小就玩得好，一直到高中畢業都沒有分開後，隻是阿潔成績不太好，去了一個不是很好的大學，也沒能和我，不對，是和悠悠去一個城市，所以兩人見麵時間就少了，隻是偶爾在網上交流交流，但這並沒有影響悠悠和她從小到大的情誼，前兩年阿潔結婚，悠悠還去做了伴娘，那時，悠悠還笑著跟阿潔說，將來她一定要做阿潔的幹媽。

    但誰能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

    我知道悠悠的突然離開，阿潔是真的很難過……畢竟兩人都有著同樣的青春。

    孟軻是個男生，但是從小就多愁善感，在我的記憶裏，悠悠初中的時候是不太願意跟他坐在一塊的，因為三天兩頭就能看見他哭一回。他又特別喜歡看那種傷情，看到不能自拔的那種，我記得那一次是在政治課上，他莫名其妙就哭了，我們政治老師一頭霧水地跑下講台，還以為悠悠欺負了他，結果他哭了好半天才說出原因——政治老師今天穿的衣服跟之前他看的一本裏描述的男主人公穿的那件一模一樣，而男主人公就是穿著這件衣服離開了女主人公……當時政治老師又懵逼又生氣，卻拿他根本沒有辦法。

    後來聽說他做了某情感專欄的編劇，哎，看過了那麽多分分合合，居然還是這樣容易感傷，孟軻畢竟還是那個孟軻啊。不知道此刻他看著這個墓碑又想起了關於悠悠的什麽事。

    我搖了搖頭，又看向了周圍。

    林希此刻正站在最左邊的角落裏，撐著傘，看著前麵發呆。

    雨水擋住了視線，我捕捉不到林希的臉上的細微變化。我將傘移交給了爸媽，然後向後走向了林希。

    我站在她身邊，卻不敢說話。

    她看了看我，慢慢靠近了一些，用傘遮住的我頭頂。

    林希今天穿著一雙黑色平底鞋，我比她高出了很多，她給她自己撐傘還好，要給我們兩個人撐，還是有點麻煩。

    於是我將傘拿了過來，然後將傘身微微靠向她的一邊，撐住。

    她慢慢將撐傘的一隻手縮回去，然後繼續望著悠悠的方向，沒有說話。

    此時我才看清她的臉，眼角有淚，眼眶微腫。

    “林希……”我叫著她。

    她沒有回答。

    “其實我……”我正在醞釀著將我想說的話都說出來。

    “我下個月去巴黎。”她突然開口說道。

    “你去巴黎做什麽？”

    “去看看。”

    我又沉默了一下。

    “什麽時候回來？”我低著頭問道。

    “不知道，也許回來，也許不會回來吧。”

    “不會回來？”我望向她，有些疑惑。

    “我想去環遊世界，去實現悠悠的夢想……”林希繼續說道。

    “你，決定了？”我問她。

    她點了點頭。

    “剛好現在是一個人，沒什麽牽掛，還可以到處走走，也當是散散心吧。”林希說。

    我將傘握得緊了些，心裏滿是糾結。

    “那……”我可以陪你嗎？可惜，最終我還是沒有說出口。

    “那你走的那一天我可以送你嗎？”我問出了這一句。

    林希看了我一眼，沒有言語。

    此刻天空依舊下著小雨，印著身旁蕭瑟的人群，還有孤寂的我自己。

    那一天，我們正式告別了悠悠，在悠悠老家停留了兩天後，我跟爸媽也告了別，然後回去了。

    林希先我一天離開，她沒有提前告訴我，隻是在走的前幾分鍾給我發了一個信息。

    我的心情很低落。

    下了飛機之後，大蕭來接我，我先回了何叔家。

    許亮和思涵也在，馬上就要到他們婚期了，他們正忙於準備。

    簡單吃過晚飯後，我獨自一個人在院子裏散步。

    一會，許亮走了過來。

    “有心事？”他問我。

    我找了個台階坐下來，沒有回答。

    “事情都告一段落了，但也沒看你開心，是不是，還有什麽事沒有解決？”許亮也坐了下來，然後轉過頭來問我。

    “林希要去巴黎了。”我吞吞吐吐地說了出來。

    “哦，是這樣。”許亮恍然大悟。

    我從旁邊的矮樹叢裏扯了一根樹枝，然後放在手上來回轉動，心裏有些鬱悶，我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見到林希，又或者，我該不該去找她。

    “你不跟著去？”許亮問我。

    我又看了他兩眼。

    “我怎麽跟著去啊。”我又有什麽理由跟著去啊。

    “你還沒跟人家表白呢？”

    我搖了搖頭。

    “不準備說？”

    “不說了吧。”

    “為什麽？”

    “她說她想出去散心，想幫悠悠實現願望，但是除了這個，我覺得她是在躲著我。”我神情低落，繼續說著，“那天她沒有跟我說就提前離開，我就明白了……”

    許亮隨手在地上撿起一片落葉，在手上把玩了一會，然後對我說道：“仁健，其實我們都看得出林希和你的感情，但我不知道為什麽你們都不敢麵對。你知道嗎，很多事情，錯過了就真的錯過了。不說出來，就這樣一直等下去，就會像這片落葉一樣，無人在意。有些事情你沒有試過，你怎麽知道不可能？”

    “你覺得我應該去找林希？”

    “當然該去。”許亮肯定地說道。

    我望了望屋前的樹叢，慢慢將手心的那根樹枝放到地上。

    也許，我真的應該說出來，說出來還能有點希望，不說就真的什麽都錯過了。

    想到這，我變得激動起來，我猛得一個起身的動作把許亮嚇了一跳。

    “我現在就去找林希，許亮，謝謝。”我對許亮說完就趕緊進了客廳拿起外套向外走去，都沒來得及向何叔他們解釋去向。

    反正許亮會幫我搞定的，所以我並不擔心這些小事。

    我叫了一輛車飛快地奔向了林希住的地方，在車上，我給林希打了diàn huà。

    “仁健，有事嗎？”林希的聲音似乎有些忐忑。

    “林希你在家嗎？”我問她。

    “在家收拾東西。”

    “好，那你在家等著我，我一會就到。”

    “你……要過來？現在挺晚了。”

    “千萬等我。”

    “哦……好吧。”

    我掛了diàn huà，心情緊張。

    到了林希的家門口，我在樓下徘徊了一下，整理好了心情，我才慢慢地向上走。

    咚咚咚，我敲了三下門。

    很快，林希就來開了門。

    她穿了一身小熊睡衣，頭發懶散地紮起，跟以前一樣。

    “進來嗎？”她問我。

    我點了點頭。

    她低著頭轉身往屋裏走去，我跟在她的後麵。

    屋裏的布置雜亂了很多，臥室裏還多了兩個大xiāng zǐ。

    “你要走了？”我看著大xiāng zǐ問她。

    她點了點頭。

    “嗯，後天就走，明天跟房東交房子的鑰匙。”

    “這麽快？你不是說下個月才走麽？”我語氣有些焦急。

    “原計劃是下個月，但是沒想到簽證這麽快辦下來了。”林希遞給我一杯水，然後對我說道。

    “你……還是去巴黎？”我拿過水杯，然後問她。

    “嗯。”她也拿起一杯水，然後肯定地回答我。

    我拿起水杯大口的喝起來，想掩飾我此刻內心的糾結。

    “你來找我，有事嗎？”她問我。

    我的心跳動得厲害。

    “是屋裏太熱了嗎？你怎麽開始出汗了？”她疑惑地看了看我，然後轉身準備去開房間裏的窗戶。

    “林希。”在她靠近窗戶的時候，我突然叫住她。

    “你一定要走嗎？”我問她。

    她開窗戶的手愣了一愣。

    “你可以不走嗎？”我向前走了一步，繼續說道。

    她背對著我，仍然沒有說話。

    “林希，你難道沒有想過……沒有想過和我在一起嗎？”我說話的時候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我緊張地握緊了拳頭。

    我看著林希，等著她的回應。

    就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我看著林希，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仁健……”林希叫著我的名字，然後轉過身來。

    我期盼地看著她。

    “對不起。”她又低著頭對我說了這三個字，將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對不起？”我重複著這句話，不知所措。

    “我現在一看到你就會想到悠悠，想到她被壞人抓去，想到她可能受到的折磨，想到她有多麽需要我……”林希說著說著就慢慢地留下眼淚，然後無助地蹲坐到了地上“我做不到，我做不到跟你在一起……”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將頭慢慢仰起，防止自己眼眶裏的淚水不爭氣地掉出來，此時，整個嗓子眼幹燥又苦澀。

    這就是林希給我的dá àn了。

    悠悠也許就是我們永遠都過不了的坎，也許我們真的應該放開彼此了。

    “好了，我明白了。”我試著扯出一絲微笑，但是，很困難，於是我隻能強忍住自己的淚水然後看著林希。

    我試著平複自己的心情。

    “那……後天我可以送你嗎？”我慢慢靠近林希，然後輕輕地問道。

    林希依舊蹲在那裏，臉上的眼淚還沒完全消失，她抬起頭望著我，過了好一會，她說：“還是不用了吧。”

    我哽咽了一下。

    “好吧。”我無力地說著，心裏全是難過。

    “那……那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我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

    她用手臂拖住下巴，沒有答話。

    “我走了。”我看著她向她道別，但依然期盼她能讓我留下。

    但是，她依然沉默著不看我。

    我轉身走向大門，握著門把的手又停頓了幾秒。

    我深呼吸了一口，然後背對著林希說道：“林希……雖然我明白你的選擇，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因為不說，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我愛你林希，是李仁健的愛。”

    說完這句，我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感，我打開門快速地跑下了樓，流著淚從林希那逃回了家。

    我失戀了。

    之後的一天，我不知道我是怎麽過的……

    又過了一天，我讓思涵幫我打聽了林希去巴黎的行程，然後一個人悄悄地去了機場送她。

    那天，我站在一個她看不見的角落，目送她進了機場安檢。

    這就是離別了吧，我想。

    最終我和林希還是這樣離別了……

    也許從此以後，就沒有再見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