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三章 議罪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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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粵軍的執行力度在這個時代可以說是排名第一的。
行動起來的速度、力度用雷厲風行、劍及履及形容一點都不為過。
南京、蘇州、杭州、鎮江、江陰、常州等州府城內所有的廟宇道觀等公共建築,悉數為官家征用。這些廟宇宮觀的主持們看到一隊隊開進來的軍爺們也是不由得後背發毛,“難道是我的那點事發了?這些人是來抓人的?”
安置好了臨時拘押場所,朝廷就要開始抓人了!與阮大铖一道被東林名列逆案的袁宏勳、楊維垣等人次第起複,成為了阮大铖的得力助手。
當年發起留都防亂揭帖的無錫顧杲、貴池吳應箕、劉城,宣城沈壽民、唐允甲,宜興陳貞慧,鬆江徐孚遠,吳縣楊廷樞、錢禧等數百人每日裏惶惶不可終日,唯恐聽到校尉砸門而入的腳步聲。
如今的阮大铖算是徹底的與複社、東林一派撕破臉了。如果說當初他還存在著與東林合作,而在仕途上有所發展的話,如今,他已經不再這麽想了。“隻要緊跟著梁國公的腳步走,何愁沒有高官顯爵?”從一個在南京城裏為“諸名士酒酣,輒戟手詈大铖為快”的角色,到現在執掌無數人的生殺予奪大權,這份權力榮耀從何而來,阮大铖不是傻子,自然分得清楚。
崇禎十四年(1641年),前首輔周延儒之再次被召複登首輔之位,便是複社領袖張溥合朝野之力,勾結“逆案”要犯馮銓,以白銀六萬兩(一說二十萬兩)買通太監與田貴妃,曆時兩年的運作結果。這其中,也有阮大铖貢獻的一萬兩銀子和氣力。(《烈皇小石》《明季北略》《雙猿集》《幸存錄》《複社紀略》)而馮銓者,乃魏忠賢義子,是其手下的頭麵人物,著名的魏家閣老。
同是勾結閹黨,賄賂太監和後宮去買官做,而張溥替周延儒這個著名大奸臣買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依然是正人君子的領袖,阮大铖隻是想索回其當得之職,便成了一輩子的閹黨走狗,一般事體兩樣結果,何也?
如今有了這麽好的一個機會,可以名正言順的報私仇,阮大铖怎麽能夠不甩開膀子大幹?
順案、假太子案所牽扯到的官員、名士,都在阮大铖等人的名單上。
最先打開突破口的,便是被視為複社才子的金壇周氏兄弟。周鍾的罪名自然是確鑿無疑,周鑣也已逮捕入獄,根據二人的口供和在家中抄沒的往來書信、筆記、詩文,隻管將與他們平日裏往來密切的複社眾人和朝中官員傳喚來問話便是。
阮大铖更是根據梁國公的提法,稱呼這種形式為“協助調查。”可是,江南江北的士紳官員們卻隻見去協助的,不曾見到調查完了回來的。一時間人心惴惴。
順案的另外一個突破口,就是從北京逃到江南的那位給事中光時亨了。此人倒是和周鍾一樣,罪行昭著,證據確鑿,朝野上下一片喊殺聲。此公先是阻擋崇禎南巡,並且舉出了唐肅宗靈武即位的先例來阻擋太子南下。當李自成打進北京的時候,這位光大人又立刻改換門庭降了大順。
光先生的著名商標叫“鳥人”牌,人稱“洗鳥禦史”。據說當年的溫首輔體仁大人,外麵的形象很威猛,裏麵的形象卻很猥瑣,按照現在的話來說就是ed了。按照祖傳秘方,光時亨每天堅持用“潔爾陰”之類給溫首輔衝洗****,直到大人活力再現。按說,為領導近身服務,關鍵時刻幫領導毒殺個把人都有人做,僅僅親自為領導洗個鳥,也不算太突出。突出的是,光先生為自己洗出了前進的道路,從縣裏調到了中央機關,把自己“洗”成了監察禦史。
光大人在李自成駕前受寵若驚,又懷著萬分複雜的心情,給尚在江南的兒子寫信:“闖逆召見,麵加獎勵,隨諭以原官視事。時亨寄書其子有雲:‘諸葛兄弟分事三國,伍員父子亦事兩朝,我以受恩大順,汝等可改姓走肖,仍當勉力讀書,以無負南朝科第。’”
光大人這水平,也不能說就比諸葛先生差。對國際形勢的研判,曆來都有個準確率問題。依光大人的觀點,李自成完敗不太可能,將革命進行到底也不太可能,天下大勢,中國再現“南北朝”或“三國”模式,當有相當的把握。那麽,以諸葛前輩為榜樣,孩兒們在南朝參加科舉,老夫在北都工作,咱們幾處做裸官,最終哪棵樹倒了,都不太礙事……
拿到了這封信作為證據,阮大铖便可以在朝野之中掀起大風浪了。
先在江南各處讀書士子當中進行一番調查,凡是有親族師門在江北李自成或是清國控製區出任官職之人,一律取消功名,停職待勘。
於是,留都南京城內外的宮廟道觀,立刻人滿為患。有形的複社也好,無形的東林也罷,哪個人沒有與江北的那些先降順後降清的官員有聯係?而且,複社本身就是一個爛泥塘、王八窩,各種各樣的關係,同鄉、同門、同社、年誼世好等等關係,隻要阮大铖等人想查誰,此人就毫無疑問的到拘押所去找鋪位。
如此一來,東林的首領們就不能坐視不管了。
名望甚高的都察院左都禦史劉宗周九月初三日上疏說:“大铖進退,關江左興衰。”直接赤膊上陣,要求裁撤阮大铖這位右副都禦史。停止清查附逆賊子,逮捕與順案和假太子案有關人員。為江南士林保留一份元氣。
但是,朝堂上,已經鐵了心要同東林幹到底的李守漢,不等他把一篇極為煽情的文章念完,便拋出了另一枚重磅炸彈。假太子王之明的口供!
“王之明,故駙馬都尉王逎之侄孫,高陽人也!曾侍衛東宮,家破南奔,於路途之中遇鴻臚寺少卿高夢箕家奴穆虎,遂共臥起!”李守漢有意識的將最後這句話提高了八度,用來強調這句話的重要性。
明後期,文人士大夫不但喜歡女色,也好男風。一個家奴和一個路途上遇到的少年“共臥起”是個什麽概念,不用李守漢強調,這些大臣們都清楚。不要說太子這種金枝玉葉天潢貴胄,就是士林中人稍微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不會做這種下三爛的事,和一個仆人家奴“同臥起。”(說人話的話就是當小受。)
“經朝中文武勳貴諸大臣一致公認,太子眉長於目,沉穩有氣度。然之明發垂肩,肌理白而舉止輕率,身傴僂而容有愁;與太子形容相去甚遠。係奸人假冒無疑。據王之明供稱,係穆虎教之詐稱太子。”
讀完了這份口供,李守漢將王之明簽字畫押的口供遞給劉宗周,“劉大人,此子如此膽大妄為,膽敢冒充先帝血脈,大明儲君,背後若說無人指使支撐,僅僅穆虎一個家奴,上哪裏有這般膽量?所以,此事必須要徹查到底,以告慰先帝和大明列祖列宗於九泉之下。”
這麽一個大帽子扣下來,劉宗周也是無言應對了。
他將目光投向了禮部侍郎錢謙益,以求助的眼神相向。“你是我東林黨中有名的天巧星,是軍師智囊。如今到了別人要將我東林一脈滿門抄斬的時候,你又如何在那裏裝聾作啞假癡不癲?”
他哪裏知道,人稱天巧星的錢謙益自然是比他會看風色,早就為了自保,通過他那個紅顏伴白發的妻子柳如是,向與柳如是有些交情的阮大铖暗通款曲,雖然算不上納款輸誠,也是表達了自己的一點善意。在這個時候,他頂多能夠勉強做到自保,連阮大铖都要通過夫人路線去溝通,(曆史事實。尼瑪的,信息量好大!)又如何敢站出來同阮大铖背後的靠山李守漢相抗衡?
這就是東林的本色顯現無疑了。
閹黨的名聲雖然被東林描寫的極其惡劣,但是,閹黨倒是都能做些實事的人。而且,就連眼下的首輔馬士英這個閹黨,在對待東林的問題上,都同李守漢有些不同意見。他還是主張大敵當前,以和為貴。在他成為首輔大學士之後,頗想聯絡各方麵人士,特別是東林—複社的頭麵人物,造成眾望所歸、和衷共濟的局麵。如果不是東林的各種小動作和陰謀詭計,李守漢、馬士英兩個人也不會下此狠手。
相形之下,東林骨幹的能力水平和道德水平之低下令人驚異。他們當中的許多人出仕以來從來沒有什麽實際業績,而是以講學結社,放言高論,犯顏敢諫,“直聲名震天下”,然後就自封為治世之良臣,似乎隻要他們在位,即可立見太平。實際上根本不是這麽回事。
甲申夏初,明朝南方官紳處於國難當頭之時,東林—複社的主要人物關心的焦點不是如何共赴國難,而是在殘存的半壁江山內爭奪最高統治權力。排除福王繼統的陰謀破產後,他們又出於防微杜漸的考慮惟恐阮大铖起用導致整個“逆案”掀翻。於是,抓住馬士英推薦阮大铖一事大鬧朝堂。
你們既然先挑事,就不要怪我掀翻了桌子了!
人們議論明末以來的黨爭時,往往受東林骨幹人士的影響,偏頗特甚。黃宗羲起的作用最為惡劣。黃宗羲作為一代史學、哲學宗師,是中國思想史上的大家之一,徒子徒孫眾多,唯於此節上蔽於門戶之見,不但執見偏頗,且手段也十分不光彩,以至其私德上都出現了可議之處,並且還影響了此後浙東史派的一大批學人。這是一件十分令人遺憾的事,也是其人之不足取之處。
南明史的作者顧誠顧先生說“黃宗羲起的作用最為惡劣”,實為中肯之語。又如魏大中之子魏學濂在李自成破北京前後,聯絡崇禎十六年之同年庶吉士若幹人降順,且表現積極,先和周鍾一起在勸進表中大罵崇禎並為此栩栩自得,次上“平兩浙策”等,後因吳三桂於山海關大破李自成,魏學濂遂於李自成還北京又撤出北京、吳三桂及清軍占領北京這一時段內自殺。但黃宗羲在他所撰之《弘光實錄鈔》中列舉的降順諸人名單裏,卻獨不見魏學濂之名,其後在魏學濂墓誌銘中,更將魏學濂降順一事又直接指為是阮大铖為報複而進行的造謠汙蔑。這種隻論親疏不論是非、顛倒黑白的治史態度,實在很令人不齒。(眼熟吧?和現代的公知大v一脈相承,隻分彼此,不論對錯。)
一場朝堂上的嘴炮便悄無聲息的以劉宗周偃旗息鼓而結束。
“牧齋公!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入夜時分,在薑曰廣的府中,錢謙益、趙之龍、薑曰廣等人團團而坐,趙之龍麵紅耳赤的質問著向來以足智多謀而聞名的錢謙益問計。
“如今阮賊大肆搜捕我東林學子,不數日間,留都、蘇州、杭州等處已經因涉及順案而被協助調查者數千人!便是你的家鄉常熟縣也是有數百人之多!再這樣下去,江南士林勢必要元氣大傷!你難道就忍心看到正氣衰竭,奸黨橫行於朝堂?”
“也不光是順案一件事。”錢謙益愁形於色。手裏擺弄著一枚南中通寶,黃澄澄十分厚實的通寶在燈火下閃耀著可愛的青黃色光芒,“蘇州已經被那條瘋狗查白地攪擾的天翻地覆。”
査繼佐除了按照《萬曆優免則例》標準清理積欠錢糧外,更是祭出了一記法寶,那就是交叉檢查積欠錢糧賬目。把各地的戶房書辦集中起來,講明利害,“你們在皇上那裏都是判了死罪的人。但是皇上體念上天有好生之德,給你們一線生路,就看你們走不走了。”
走的話,就是到鄰縣去檢查積欠錢糧情況,清理賬目後在當地催繳。表現得好,不但死罪可以免去,更可以從清理征收上來的錢糧當中提出一筆賞錢來。一邊是身首異處,一邊是升官發財。這些多年錢穀猾吏想都不用想便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要麽交出以萬曆年間頒布的優免則例標準計算的應交錢糧,而且還要從崇禎二年開始計算,要麽就等著被抄家。不過,査繼佐也是有一顆寬仁之心,沒有計算利息和滯納金,否則,江南的官紳們就當真要找黃牛排隊拿號去跳江了。可就是這樣,無數的蘇州富戶望族也是一夜之間家室傾頹。
更是雪上加霜的是,許多的官紳之家都是或多或少的和眼下江南人談虎色變的“順案”、“假太子案”有些牽連,那些被逮捕進去的而昔日舊好,不要說什麽錚錚鐵骨了,那些錦衣旗校把各種刑具搬出來,老虎凳、涼水、竹簽子、皮鞭、烙鐵、夾棍、笞杖、枷鎖、手杻、腳鐐、夾棍、拶指、壓膝、問板等刑具擺在麵前,平日裏自詡養天地正氣法古今完人的官紳們立刻都搖身一變成了甫誌高,開始爭先恐後的檢舉揭發起自己的同門、同年、同社好友來。
如此一來,捕風捉影被抓起來的人可就太多了!
於是,鑒於此種情形,在査繼佐與新近投入李守漢幕府的王夫之、顧絳等人的書信往返幾次之後,一項新的製度經過弘光皇帝的禦筆裁定,開始在江南各地推行。
那就是納款贖罪的議罪銀製度。
其實,這種手段並不是從清朝和珅時期發明的,而是從西漢年間就有了。武帝時代的兩位名臣,鑿穿西域的張騫和人稱飛將軍的李廣,都是依靠著當時交錢減免罪名的製度才逃過了一劫。
這套從西漢典籍裏搬出來的製度也是相差無幾。凡是名列順案、假太子案,但是事跡並不昭彰的,可以書寫一份伏辯(認罪書、檢討之類的),簽字畫押,並尋找五名不曾名列兩案的官紳鄉賢作保,交出至少一萬銀元之後,可以革除功名,回家由當地官府監視居住。算是可以不吃那監牢的苦楚!
您還別嫌貴,還別嫌條件苛刻,這筆銀子還不是誰想交都能交的。必須得是案情不是那麽嚴重,罪行不是特別明顯的。除了交出銀子贖罪之外,更要革除功名,找人作保,回到家裏老老實實的按時到官府報到。
這項製度一經推出,蘇州、杭州、常州、江陰一帶,已經前後有數百家人繳納了數目不等的議罪銀,交由內府當中儲存。看著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白花花的銀子流水一樣淌進內庫之中,弘光皇帝朱由崧笑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今年本是秋闈,那些家裏被勒逼繳納這十多年來積欠錢糧的讀書士子們,也是一改往年的詩酒風流狂放舉動,變得有些寒素了起來。
“若是想要扳回一局,便是要在這些人身上做文章!本官已經請侯公子到貢院去了。”錢謙益一臉的破釜沉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