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一章 漳河之戰(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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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洪承疇為多爾袞籌劃的方略,那就是棄東西兩路的南粵軍和大順軍於不顧,隻管當麵擊破中路的劉宗敏部主力。以他的分析來看,“東路的李大公子雖然兵精器利,但是以保境安民為目的。隻要我大清兵馬不進山東,他們是不太可能出兵與我兵作戰的。西路的李闖本人所部,雖然驍悍,但是畢竟人馬不多。山西各地又有士紳官員不斷起義反正,他這一路也不足為慮。”
洪承疇稍稍停頓了一些,“中路的闖賊大將劉宗敏部,本人驍勇,部下又多悍賊,實為我軍大敵。但是其人名強實弱。一旦大戰開始,左右兩翼難以有兵馬呼應支援。故而,奴才鬥膽進言,不妨加強豫親王所部兵馬,正麵以堂堂之陣擊破劉宗敏,以顯示我大清天兵之威!”已經在崇禎十六年被黃太吉納入鑲黃旗漢軍的洪承疇,自稱起奴才來也是十分自然。
多爾袞便以洪承疇的建議作了一番部署調整。調正紅旗滿洲旗主郡王碩托到滄州一線,接替在那裏的安郡王嶽樂,令嶽樂引兵西進,與多鐸會師,兩軍統一由多鐸指揮。
另外,京師之中的滿洲蒙古兵馬,京畿、宣大各地的前明降兵,多爾袞搜羅了五萬人,令洪承疇、曹振彥二人率領南下,到大名府一帶接受多鐸指揮。
同時,多爾袞以攝政王的名義,下了一道旨意,明確了前線眾人的職責分工。以多鐸為平南大將軍,嶽樂為討逆將軍,洪承疇為經略招撫使。軍陣之事由多鐸主之,嶽樂副之,洪承疇助之。有關招降、安撫,平定地方,安置官吏等事,俱由洪承疇辦理。
但是,當兩路人馬分別從東麵和北麵出發的時候,多鐸的請罪折子已經用八百裏加急驛站快馬送往京城。漳河一戰,多鐸所部過河與劉宗敏大戰,中伏,傷亡慘重!目前已經退回彰德府休整。
那一日,多鐸見劉宗敏部下兵馬漸漸出現了支撐不住的局麵,心中頗為得意。便要當機立斷的投入更多的兵力用來擴大戰果。這一點,算是繼承了金兵重裝騎兵戰術思想的清軍戰術特點。不論後金兵,還是清兵,仿效的都是金兵的作戰方式。金人作戰,時人記載:“虜用兵多用銳陣,一陣退,複一陣來,每一陣重如一陣。”
八旗滿洲的核心戰力,便是那些身披重甲的戰兵和巴牙喇兵。雖清兵戰力不如金兵,但若他們用鐵騎波波衝陣,卻也不可小視。
而且,眼下清軍還有大批的炮灰可以供多鐸肆意揮霍。除了他核心的鑲白旗兵馬之外,那些蒙古部落兵、外藩蒙古兵,八旗蒙古兵,以及數倍於他們的漢軍旗兵馬,都是他建功立業道路上的鋪路石,
以八旗滿洲兵挾製部落死兵,以死兵重甲威懾八旗蒙古兵,以八旗蒙古兵震懾外藩蒙古兵,又以八旗滿洲、蒙古兵馬彈壓漢軍兵馬。同樣的,以兵多將廣的的漢軍旗來鎮壓蒙古各部。這就是滿洲八旗貴族們內心獨到的分而治之相互牽製的手段。這一點,八旗的經驗倒是可以用在公司股份製經營上,如何用一個橘子控製一百個橘子。
重重威脅之下,雖然營伍龐雜,但是殘酷的軍紀所爆發出來的戰鬥力卻是驚人的。特別是漢軍旗降兵,往年都是一觸即潰的兵馬,如今驅趕著與大順軍精銳戰鬥,卻也是能夠打得有聲有色不落下風。漸漸的取代了那些來自黑龍江索倫部的死兵地位。雖然眼下這些裝備精良的奴隸兵,來源越來越少。但是戰鬥力卻是隨著進關時間的一步步延長而出現了增長。這些奴隸兵耳朵裏雖然也聽到了些博穆博果爾等大頭人在黑龍江、吉林等地的作為,但是,家鄉路途遙遠,如何能夠回到夢裏那片白樺林之中?為了活下去,也隻能在戰場上奮力拚殺了。
一聲淩厲的號炮聲響,“咻!咻!”的響箭聲音聲在八旗陣中響起。
那種聲音,如若流星從天幕上長長劃過,隨著這些響箭聲響。原本清軍陣中各旗,偃旗息鼓的各織金龍纛,忽然高高豎立,所有的清騎,都看著各個織金龍纛的方向。
各方嚴厲的滿語聲音響起:“……將官親自執旗,此戰有進無退,分得撥什庫戰死,部下皆斬。撥什庫戰死,分得撥什庫皆斬。牛錄章京戰死,撥什庫皆斬……”多鐸將在塔山運用的十分純熟的連坐法再一次的頒布出來。
同樣的軍令,有人用漢語大聲宣布出來,聽得漢軍降兵們後背陣陣發冷,軍官們無不咬著牙發著狠,努力的激勵著部下。
十幾個牛角號發出沉悶的吼聲,號角聲傳遍了清軍大陣的前後左右,密密的長槍大刀高舉,數萬隻臂膀豎立如林。
上萬戰馬齊聲嘶鳴,如狂風吹過莽林。隨著陣陣馬嘶,一波波潮水般的清軍騎兵,開始向河對岸的順軍陣地緩緩前行,行不數十步,已經放開了馬速向對岸狂奔而來。
“都說你劉宗敏是個打鐵的漢子出身,今天,本王就要把你這個打鐵的打成一塊廢銅爛鐵!”
看著部下以驚天巨浪衝擊堤壩的勢頭向對岸順軍顯得有些單薄脆弱的而陣地猛撲過去,在織金龍纛下的多鐸顯得意氣風發。
劉希堯和藺養成的隊伍開始向南退卻。
清軍騎兵緊追不舍,大隊的步兵也在騎兵後麵開始渡過漳河。
“加把勁!今晚上便在劉宗敏的大營宿營!用流寇的輜重糧草犒賞三軍!”
正在得意之時,河對岸傳來了陣陣炮聲!
炮聲間雜著陣陣連綿不絕的火銃射擊聲,讓剛才還興致勃勃豪氣衝天的多鐸漸漸變得臉色鐵青。情緒從喜馬拉雅山轉眼間便掉進了馬裏亞納海溝。
這分明就是劉宗敏那個老賊早就設計好了的圈套!以一部引誘本王大軍渡河強攻,然後他以預先埋伏好的炮隊和火銃兵對我過河兵馬大肆掩殺!
河對岸的銃炮聲一陣緊似一陣,似乎永遠也不會停歇。
未曾過河的部隊,未曾與大順軍接戰的部隊在多鐸的緊急命令下,迅速退回河北,眼睜睜的看著已經衝進伏擊圈的清兵被密不透風的火力網轟擊。
終於,伴隨著夕陽西下,河南岸的銃炮聲和兵器發出的撞擊聲停歇了下來,隨風送來了濃厚的血腥氣和陣陣隱約可聞的呻吟聲。大順軍的最後幾麵旗號也隨著太陽的西沉而消失不見。
在數千精騎的護衛之下,多鐸帶著一群王爺貝勒過河來查看戰場。
一踏上漳河南岸,便是有死傷者倒臥在潮濕的土地上,越向南走,死傷者越多。不過,很明顯的一點,死者傷兵大多數是剃了發留著金錢鼠尾辮發的清軍,而且,身上的甲胄也多被剝去。看得出來,順軍很是仔細的打掃了戰場才心滿意足的退回大營。
行了數裏,眼前溝壑縱橫。從被挖掘出的泥土新鮮程度上看,這些壕溝便是順軍兵馬與清軍騎兵在漳河當中苦戰之時挖掘而出,等候清軍大隊到此之後再行以火銃火炮排擊轟炸的!
壕溝之間,橫七豎八的各旗清兵屍體傷員遍布其中,旗號、斷折的兵器觸目可及。跳動的火光下,難聞的血腥氣和人體各種體液混合在一起形成的怪異味道迎麵而來,各種垂死掙紮者的呻吟聲不斷。濃鬱的火藥硫磺味道似乎還未散去,與血腥味道匯合一起,真是讓人聞之作嘔。
特別是震山營的火銃兵,一色使用南中所製火銃,射程遠,威力大。凡是被火銃擊中者,多有胸腹洞開,內髒腸子流出的。
張鼐指揮的炮隊營,集中了近二百門火炮,其中以大佛郎機為主。一律使用的霰彈!在近距離所中人馬,更將他們身體打得碎爛。壕溝之間一灘灘的爛肉肢體,還有各種的大腸小腸心肝肺等物,加上如小溪水般在腳下到處流淌的血流,與泥土混合在一處,讓眾人的腳步馬蹄踏上去,黏滑滑的,真是惡心無比。
饒是多鐸自幼便跟著父兄征戰四方,見慣了屍橫遍野的場麵。但是在如此狹小的範圍內如此多的屍體卻也不曾見過。眼前的一切,都無聲的向他說明了火器集中使用的威力,這對他內心的衝擊震撼實在太大了。
“怪不得二哥砸鍋賣鐵也要編練自己的火銃兵!隻可惜,本大將軍的火銃兵不曾帶來!”
聽著部下將領們關於各部損失人馬數字的報告:八旗蒙古折損二千餘人,八旗滿洲折損近千人,八旗漢軍折損了七千餘人,另有他鑲白旗滿洲的巴牙喇兵也丟進去了數百人。這一仗下來,光是人,多鐸便損失了一萬多人,馬匹甲胄刀槍器械的損失還不曾計算在其中。
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人馬屍體,各樣狼藉的殘肢內腸,漫過腳窪的濃厚血泊,加上一股股刺鼻的怪味,他再也忍不住了,隻覺得喉嚨裏一陣腥甜,胸中一陣翻騰,一口鮮血便從口中噴了出來!
等到嶽樂在途中得知了漳河兵敗的消息,親率輕騎晝夜兼程趕到大名府的時候,多鐸已經在病榻上躺了幾天了。雖然病情有了些起色,但是臉上卻仍舊是黃焦焦的萎靡得很。
“十五叔!勝敗乃是兵家常事!咱們又不是沒有打過敗仗,您又何必如此大動肝火?”嶽樂看著往常生龍活虎一般的多鐸變成了這般模樣,也未免有些兔死狐悲。
“嶽樂,你來了,我就心裏安穩了。”多鐸同嶽樂客套了幾句,便命人帶著他到城中巡視,去看一下漳河之戰後的那些傷號,也好讓他對於這次戰敗帶來的損失有個直觀的認識。
雖然說多鐸已經說了幾遍損失的大多數是那些進關之後歸附的漢軍降兵,但是,彰德府城裏的愁雲慘霧還是讓嶽樂心驚肉跳了。孔廟、關帝廟、財神廟、山陝會館、官衙的庫房等公共建築悉數被征用,成為了一個個臨時的養傷調理治所。饒是如此,仍舊是不夠用,許多大戶的房屋也被強行征發使用,更在街巷當中搭建起了一座座的帳篷,用來收治傷員彩號。
城內的幾家藥鋪醫館的郎中們,盡數被抓來為受傷的清軍將士診治,他們緊張忙碌的往來穿梭。
嶽樂一行人還不曾走進孔廟的大門,便聽到傷員們此起彼落的呻吟聲,還有一股股的血腥味,混合著烈酒、膏藥和草藥的味道傳來。
“咱們的彩號許多都是中了闖賊的火銃,僥幸的是不曾打斷筋骨。性命沒有什麽大礙。可是,如果要想活下來,便要將彈丸取出。”多鐸的巴牙喇纛章京低聲為安郡王嶽樂講述著救治傷員的情形。
雖然這些人大多數是新附軍,可是,畢竟漢軍現在人多勢眾。倘若不予救治,勢必會影響軍心士氣。
“可是,若是將彈丸挖取出來,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巴牙喇纛章京說得也是實情。彈丸進入體內,位置大多較深,這個年代又沒有x光機,能夠明確彈丸所在位置,若是想挖出彈丸,隻能是在創口擴大,找到彈丸的位置,才能將這個小小的鉛子取出。
不但沒有x光機,也沒有如麻醉劑等藥品,很多傷員被割肉時,便是哭爹喊娘,嚎叫不己。聽得旁人心煩意亂,加上血流如注,看得旁人膽戰心寒。
不過,多鐸軍中倒也有幾個隨行軍醫,乃是當年從吳標的模範旅當中流散出來的,對於如何診治銃炮外傷頗有幾分心得。按照他們的招數,從附近州縣抓來的郎中們也是有樣學樣的進行治療。
先用沸水與食鹽水清潔身體與傷口周邊,而且反複清洗數次,還用大團潔白的棉花,用烈酒沾濕,不斷擦拭傷口血塊,一些受傷較重的軍士,需要的棉花就一大堆。
“這些招數,據說都是當年從南蠻那裏學了來的。烈酒可以有效防止日後傷口感染。確實是好辦法,不過,烈酒,棉花,這些可都是極為昂貴的好東西,用來救治漢軍旗的這些蠻子兵丁,就耗費如此值錢的東西,奴才們心裏總是有些不甘心的。”
那巴牙喇纛章京倒也是絲毫不對嶽樂隱瞞自己內心的想法,隻管一股腦的將心中對多鐸這樣耗費用來救治漢軍旗的蠻子們的不滿倒了出來。
也難怪他如此說。在這亂世之中,當真是人命賤如螞蟻。不要說用鹽水和烈酒清棉花洗傷口,就是上些金瘡藥再用布帶包紮一下傷口也都是件很奢侈的事。因為,對於這個時代的帶兵官來說,部下的傷亡就是數字。隻要部下的老本不曾打光,當兵吃糧的人有的是。
“而且,這還隻是初步,取出鉛子後,還要一次次的清洗傷口。然後還要敷上藥,最後用一個叫紗布的東西,將各人傷口處包得嚴嚴實實,日後定期換藥,還有口服藥,一直到痊愈為止。”
“在這期間,我家主子還下令給這些彩號補養身體,從各處采買肉食雞蛋給他們。讓他們吃得極好!可是,奴才們算了一下,這樣下來,一個彩號的花銷可就大得很了!”
那個鑲白旗滿洲的巴牙喇纛章京口中兀自喋喋不休的向嶽著為了救治這些彩號花銷如何巨大。
“所以,你家主子是豫親王,是大將軍。你就隻能當他的巴牙喇纛章京!”嶽樂有些不耐煩的訓斥了他一句。
他已經猜出了多鐸不惜花銷重金也要救治這些彩號的用意了。
“十五叔果然是厲害!這分明是要學劉備,爭取民心軍心啊!”
黃太吉當年下了聖旨,命八旗各旗必須要學習閱讀三國演義。八旗將領紛紛將這部書奉為圭臬,從中學習兵法戰術。嶽樂也不例外,不過,他學習的更多是在政治層麵的東西。比如說曹操如何奸詐多疑,劉備如何收攏人心,都是他聽了筆帖式讀了三國演義之後,在內心細細揣摩的。
“十五叔的這一招,便是劉備在長阪坡之後摔阿鬥的變化而已!讓全軍將士都知道王爺為了救治彩號花費巨大,如此一來,全軍上下勢必感激涕零。同時也是樹立了一個榜樣,讓將士們免去後顧之憂,再有戰事,勢必奮勇爭先。”嶽樂在心中暗自揣測著多鐸的想法。
生命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一樣的。不管是高貴的王爺還是低賤的奴隸。打造槍炮,種植棉花頂多一年的時間,可是一條人命呢?從嬰兒誕生發出第一聲啼哭到可以提刀上陣,至少要十八年的時間。
十八年是多久?一個人成長到這麽大,要經曆多少關口,耗費多少精力?所以,戰士的性命從這個角度看,又是值錢得很!這些彩號若是痊愈歸隊,一個強悍的戰士又誕生了。
“關鍵是,這些將士勢必從此對本王死心塌地的。”
半躺在病榻上的多鐸心中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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