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旗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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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西巡撫衙門前,十幾個閑漢歪戴著頭巾,抱著膀子看著在轅門跪著的哪一片人群。

    幾十個老者,為首的雙手高高捧著一份文書,他身後的幾十個老人,各自頭頂上頂著一具香爐,香爐裏嫋嫋的青煙在微風中很快被撕得粉碎。

    一個閑漢問他的同伴,“三哥,這是怎麽回事?”

    被稱為三哥的閑漢,撇著嘴角,“怎麽回事?這些老人家在這裏跪了一早上了,都是在安南的漢人,被阮家殺了人,奪了田地財產,燒了房子,在巡撫衙門這裏跪著,要求巡撫大人能夠為他們討回一個公道。”

    “安南?那個李守備不是很厲害嗎?”閑漢四周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很多人都去他那裏墾荒了啊!”

    “唉!李守漢也隻是一個守備銜的千戶而已,部下也是兵微將寡,這次,這些老人家,就是坐著李守漢的船來的。而且,我聽巡撫衙門的師爺說,李守備也寫了公文,要求出兵,他願意做前鋒。”

    “真的假的?”那個閑漢貌似有些不信。

    “你看!你還就不信!”三哥很是不屑的從懷裏掏出了一張皺皺巴巴的紙頭,“這是我讓秀才從掌管文案的師爺那裏抄來的。”他很是憤懣的交給旁邊一個黃白淨麵皮的閑漢,“秀才,給這幾個家夥念念,看看我們大明的爺們!”

    被稱為秀才的閑漢,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開始搖頭晃腦的念了起來。

    “題為交趾阮藩擾境事,題為交趾阮氏屢犯王師,為邊藩綏靖事。安南河靜府守備千戶李守漢奏雲:臣自繼得千戶來,安南阮氏,屢犯境內,天啟元年三月四日,犯臣境廣平鎮,殺良民百七十人,掠青壯百五十人,婦女五十四人,奪耕牛百餘,焚廬舍七十餘間。天啟二年五月五日,犯臣境順安鄉,殺良民四十七人,掠婦女百十七人,廬舍為之一空。天啟二年七月,複犯臣境,以臣守禦得法,未獲侵擾。本年,更於其境內,屠戮我大明士民,同海我士民四千三百七十餘,俱被屠殺。節略雲雲。

    臣以為安南本邊陲地,祖宗撫蠻夷為之守,世為臣職,以為荒服。永樂時交趾抗命,大興軍旅,經年不綴。而士卒畏瘴疫之烈,百姓承轉輸之苦,成祖遂以帛玉,爰止幹戈,黎民安堵,生殖蕃息,至今由稱之,今王師方事東虜、無暇南顧,且以番邦小國,徒為利誘,若興師旅,其悔之若何。臣以為可喻地方督撫遣使責之,另命地方職司謹為守備,伺而出擊,以明天威!臣不才,世受國恩,於河靜選練士卒,積聚糧草,一俟國朝興兵,願為前部,犁庭掃穴,以正天威!”

    在秀才抑揚頓挫的朗讀著李守漢以守備銜千戶的官方身份寫給廣西巡撫衙門,並轉呈兵部的題奏時,一片陰雲飄了過來,霏霏的冬雨灑了下來。

    老者們膝下的土地很快被雨水打濕,變成了泥濘,打濕了老者們身上的衣服,打濕了老者們頭上的頭巾,發髻。

    雨水打在廖三爺的臉上,又流了下來,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他手裏捧著萬言書,是幾萬難民的聲聲血淚寫成,他希望,在這座高高懸掛著大明旗幟的建築物裏麵的高官們,能夠出來,接下他手中的萬言書,然後,派遣王師渡海南下,一舉蕩平南方的那些妖魔小醜!

    讓他們能夠回到自己耕耘了數代的家園之中。

    但是,那扇大門卻是始終緊閉著,沒有人出來接待他們,就連門口的護衛都無視他們的存在。

    從滿懷希望,到逐漸的失望,如今,離絕望也似乎隻有一步之遙了。

    很快,就有人幫助廖三爺為首的這幾十名老人,完成了這一步。

    終於,在老人們被雨水浸的迷離的視線裏,緊閉了整整一天的巡撫衙門大門,終於打開了。

    一個留著兩撇老鼠胡子的師爺模樣的人,邁著四方步,施施然的走了出來。

    “是誰在這裏跪香?”他拉著一口紹興腔打著官腔。

    “回稟這位老爺,是小老兒等。”

    廖三爺將已經失去知覺的雙臂放了下來,將那份萬言書捧到胸前,仿佛是一個嬰兒和無數人的身家性命一般。

    他無比莊重的將萬言書遞到了紹興師爺的麵前。

    “請先生轉陳大人,我大明數萬百姓,翹首以盼王師。”

    師爺很是厭惡的將那份萬言書推開,仿佛是世間最為汙穢之物,又或是毒蟲猛獸一般,“大人說了,爾等皆為大明棄民,不思在國內安分守己,卻遠去異域,不思報效國家,卻為朝廷惹是生非!定是爾等在安南不守本分,方才有此禍!”

    幾句話,比冬天的雨還要冷。

    三哥等一幹閑漢也忍不住大聲吆喝起來,噓聲不絕於耳,“安南蠻子,多少年了,要麽入關劫掠人口人口財物,要麽在其境內殺我漢人,幾時見官軍管過?!”

    廖三爺和麥家的、陳家的幾位老人,幾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客棧的。

    當老人們在客棧裏兩眼淒惶淚,不知所措的時候,李沛霖正在升龍的皇宮裏同黎氏朝廷的所謂黎皇鄭王推杯換盞。

    當李沛霖走進皇宮的時候,本來還想著表白一下,“上國之臣,不跪小國之君”之類的話,結果,當他昂首挺胸走進黎氏皇宮大門時,黎氏的皇帝神宗和鄭氏的家主所謂的元帥統國政清都王鄭梉,都在台階前迎候。

    在鄭梉麵前,所謂的神宗就是一個擺設,鄭梉施施然與黎帝並排而立,絲毫不以為逾製。李沛霖知道,鄭梉甚至連入朝趨拜、上奏具名等一幹臣下禮節都一並豁免。

    “哼哼!又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家夥!”

    “不知貴使此番前來,所謂何事?”鄭梉放下手裏的酒杯,開始套李沛霖的底。

    “你個琉璃猴子!你難道不知道我們要去打你的老丈人家?!”李沛霖心中暗罵,鄭梉的妻子是阮家的女兒。不過嘴上卻另有一番言辭。

    “日前,我大明百姓在靈江以南被阮家逆賊驅逐屠戮,我家大人派遣下官前來,便是要向貴都統請教一番,能否將此獠繩之以法?”

    “南方亂賊,禍害地方久矣!鄭某也想早日除去此獠,為百姓去一大害!”

    “哦?!那今日我家將軍派遣在下前來,便是要請都統使大人給個明確的態度,對於南方亂賊,貴方意欲如何處置?”

    端著酒杯,李沛霖侃侃而談。

    他心裏很清楚,之所以鄭家能夠對他如此禮遇,原因很清楚:第一,王寶的部隊在鄭家的邊界上嚴加戒備,對鄭家軍隊形成了很大的壓力。第二,鄭家的細作也探聽到了河靜方麵要對阮家動手的消息。

    進宮的路上,李沛霖冷笑著看著那些鄭家的精兵,全部來自於清化地區的所謂宿衛,一個個手執喪門槍和絕戶刀,在那裏耀武揚威。

    拿著別人施舍的刀槍器械,在主人麵前耀武揚威的,嗬嗬,這也就是這些跳梁小醜能夠幹得出來。

    說到底,在外交上,還是實力決定一切的。試問,如果是廣西巡撫派人來質問鄭家,鄭家會不會如此的客氣?

    鄭梉一邊打著哈哈,一邊用銳利的眼神打量著自己身邊的黎氏皇朝的神宗皇帝。

    坐在寶座上的黎神宗,如同一具泥胎偶像一樣,同泥胎偶像不同的是,他不停地喝酒吃菜。

    李沛霖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也是閱人無數,一雙眼睛算的上是有識人之明。借著酒力的掩蓋,他東張西望的打量著殿內的一幹人等,也包括坐在寶座上的黎氏神宗、和鄭梉二人。

    “皆土雞瓦犬爾!”打量了一圈之後,李沛霖很是放心的端起了酒杯,“諸君!請為我家將軍壽!”

    這是十足的充滿挑釁一味的舉動,不亞於澠池會上,秦王令趙王鼓瑟。

    在場的鄭氏官員親貴們,無不停杯不飲,眼睛都望著鄭梉,希望他能夠做出一個決定來。幾個宿衛武官,已經示意親兵,隨時準備將李沛霖拖出去斬首!

    正在氣氛尷尬、緊張的時候,從神宗身後的屏風內,傳出一個清麗的女子聲音,“上國官員,如何不識禮儀?!我安南雖為小邦,然大明天子冊為一隅之主,請貴使先為大明天子壽,再為我安南之主壽,我等小邦之人,自然為李將軍壽!”

    “唔!”在場的官員們無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終於有人出頭了!

    從宴會開始,到現在,始終如同偶像一樣坐在那裏,除了咀嚼時候,飲酒之外,沒有別的事情的黎神宗,終於開了金口。

    “此乃小女慕華,久慕上國人物風采,故而在此偷窺。不想卻驚擾了貴使的酒興,來,寡人敬李將軍!”

    “在下一定將都統使美意帶給將軍!”李沛霖也是寸步不讓。

    臘月十三,經過幾天的彼此爾虞我詐的摸底、試探,雙方最終達成協議,將以往雙方的貿易額度提升了一倍,而且,作為河靜一方,還要繼續向北方鄭家提供刀槍和火藥等軍用物資。

    雖然雙方都沒有提到南方的事情,但是,彼此都心照不宣,“你去打南方的叛逆吧!隻要你有這個實力。”

    “我去打南方的阮家,但是,你個狗日的絕對不能在背後捅刀子!”

    將李沛霖送上了船,鄭梉還在碼頭上灑下了幾點眼淚,望著遠去的帆影,一個心腹悄聲的在耳邊詢問,“王,我們當真支持他們去打南方叛賊?”

    鄭梉橫了他一眼,轉身上了轎子,招呼心腹同乘一轎。在同僚們滿是嫉妒意味的眼神中,心腹忙不迭的上了轎子。

    “我們同南方的亂賊打過仗,可惜沒有取勝,如今河靜的明人願意去打,我們自然不會反對。如果他們能打破南方亂賊的長牆,突入亂賊腹地,那是好事;如果沒有,反而被亂賊殺的大敗,對我們也是好事!”

    “王!你的意思是驅虎吞狼?然後是二虎相爭,我們便是那得利的漁翁?南方亂賊敗了,我們可以在背後襲擊河靜,河靜敗了,我們可以乘勢南下,奪取河靜。而且,經此一役,南方亂賊,勢必也是元氣大傷,我們正好可以一統安南!”

    鄭梉在轎子裏撚著自己的胡子,“事情也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不過,也未可知。”他低頭沉思了一會兒,“這樣,明日你去辦這件事,將庫房裏姓李的新運來的那一千柄絕戶刀,一千二百杆喪門槍,送給南方阮家,告訴他們,我們之間打仗,是兄弟鬩牆,但是,李守漢打他們,便是要滅掉他阮家滿門了。讓他們拿著這些刀槍,和李家軍打得更加熱鬧些,死的人,更多些。”

    鄭梉一邊手裏不停地撚著佛珠,一邊麵不改色的向部下布置著任務。

    “還有,命令各個宿衛將軍,加強對皇宮的守衛,防止奸肖之徒竄入皇宮,謀害皇帝。”

    “是!臣下明白!一定要保護好皇帝!”心腹點頭會意。

    在船艙上,李沛霖也在和一幹人討論著。

    “大人,我們已經對升龍地區的地形、山脈、河流、農地進行了初步測繪,統計,然後會安排人手進行詳細測量。大人特別交代的幾處河流的流速、流量、水深、河底是硬底還是泥地,我們也進行了調查。為日後大軍北上,做好情報。”

    一個身著灰色衣服的人,低聲向李沛霖稟報著此行的收獲。

    “那天在酒宴上說話的黎慕華,她的底細調查的如何了?”

    李沛霖不知道為什麽,每次一提到這個黎慕華,心裏沒來由的就是一陣陣的不舒服,似乎這個黎慕華是他前世的宿敵,今世的冤孽一般。

    灰衣人有些慌亂,退後一步拱了拱手,尷尬的道:“大人,關於這公主的的資料,卑職無能,未能查得許多,請大人責罰。”

    李沛霖瞳孔猛然收縮,卻仍隻是淡淡的“哦”了一聲,灰衣人陪著小心,繼續道:“宴後卑職差遣了人使些銀錢想從宮女仆役中探些消息,卻不料這些宮女侍衛一聽說是問公主的消息,原來緊緊攥在手心的銀錢反而像拿了烙鐵一般,忙不迭的還給卑職的手下,抵死也不肯要,至於消息更是一句也不敢說。”灰衣人頓了頓,像是還有些驚魂未定,“後來卑職使了些手段,才從一名侍衛口中知道,這名公主端的是手段厲害,自幼便能殺伐決斷於閨房之中,尤擅於錢糧刑訴,兩年前,鄭王派遣在宮中掌管錢糧供給的官員,因為虛報浮耗,被她審閱賬目之時查出,一張文書寫與鄭王,據說文辭犀利如老吏斷獄,逼得鄭王不得不將此人親自監刑,活活杖殺!一名大臣看不過去,隻不過說了句講情,也被狠狠的抽了20鞭子,端的是血肉模糊啊!至此以後,宮中有謠曰‘宮牆之外數鄭王,宮牆之內看三娘。’!”想那公主兩年前不過十三四歲年紀,竟有如此狠辣手段,著實讓人吸了一口涼氣。”灰衣人繼續道:“後來卑職派人偷偷接近那公主乳母的兒子,成了酒肉朋友,一次酒醉後,每日聽那男子酒後吹噓,倒也探得些許,這公主雖說不是嫡女,卻最是狡諧多智,幾個哥哥被她玩弄的到地上當馬騎,稍大一點後,也不好女紅,也不好騎射,隻是讀書,卻也不讀女論語列女傳之類,讀的皆是老子商君貨殖列傳這類權謀營運之書,逢人便誇老子如何如何。又時常化作小廝仆役,接待往來使者,竟無一人看出,後來幹脆宴會之上,黎王專門給她設了個屏風,她列坐其後,折衝樽俎指點臧否人物,倒也博得了些許名氣。”灰衣人一氣說完,彷佛還在回味。

    李沛霖也輕輕的點了頭,道“我也嚐聽人說,黎皇常對著公主歎氣,說奈何是個小娘,若是個郎君,使他治國,使他領軍,哪如現在,唉!也有人言道,幸而公主是女兒身,若是男兒,恐怕早已身遭不測。我初還對這句話摸不著頭腦,如今之間,這位公主還真是個厲害角色啊,你傳令下去,加緊在公主的滲透,最好讓我們的人在公主的身邊潛伏下來,這關鍵時候,可不能讓主公大業有所意外啊!”灰衣人低頭唱了個喏,緩緩消失在黑暗之中,仿佛從沒有出現過一般。

    大家給個建議,是否讓豬腳收了這個安南的公主?這個提法是不是過於沒有節操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