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買辦還是合作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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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帶路黨是古今中外都有的,關鍵是看他起到了什麽作用。

    喝了杯茶,略略平了平複心情,李沛霖發現,已是正午了。

    草草的用過了午飯,和幾個主事談了談這一日應該辦的事情,略略休息了一會,“大人,約定的江南方家的客人已在會客室等候。”

    承啟官在門口依據今日的日程安排,向他提示著下一步要見的人。

    沛霖略微沉吟了片刻,“這樣,你安排人去和漢元商號的幾位掌櫃說一聲,請他們先和方家的掌櫃喝茶敘話,我這裏稍候片刻就去。另外,你去將牛千刀、包中辰二位管事,和淩正先生請來。我有事要和他們講。”

    看著淩正衣服上幾個不太顯眼的地方,被鋼花鐵水燒燙的小洞,臉上微微的煙火之色,李沛霖知道,眼前的這個冶鐵坊管事,一定又是在現場看著那些家夥們一鍋一鍋的煉鐵煉鋼了。

    “淩工,”他學著李守漢的稱呼,雖然他不懂得守漢為何要給這些匠戶們如此的禮遇,無論是政治地位還是經濟利益,都比內地的工匠要高出數倍,像淩正這樣的人,在內地如果見到他是要跪地叩頭參見的,如今卻是平起平坐。

    說歸說,他心裏卻是明白的很,守漢的地位權勢軍隊財富,怕是有一半是和這些匠戶有關,在他心目中,怕是寧可損失一府一縣的地盤,也不願意損失這些匠戶。

    “如今可不要事必躬親了,有些事,安排底下人去做就是了。”

    “大人,沒辦法。如今將軍的轄地一日大似一日,人口一日比一日多,前麵還在打仗,後麵又是大批的墾民湧入,前方的兵器,後方的農具,鍋鏟,菜刀,修房建屋,船塢裏每月修建船隻也是急如星火的,到處都是要用鋼用鐵的。不盯得緊些,如何能夠支應過去?”

    李沛霖心中不由得長歎一聲,罷了!守漢這一條,便是至少一代梟雄。能夠讓工匠和他想到一起,甚至他沒有想到的,這些工匠都想到了,如此得人之死力,焉能不成一番事業?

    “是啊!從開年截止到上月末,也就是葉淇渡江南進的那幾天,根據碼頭和幾處關口的清冊,一共有三萬多戶,五萬多墾民到了我南中,這些人的農具,以及江南、西山的各處屯堡(所謂的西山,指的便是寮國的地盤了。那裏靠山。)所需的兵器,都要依靠煉鐵坊的各位。”

    “如今主公從會安前敵派人送了來信件,要我等將眼下采用的所謂坩堝煉鋼,搞成高爐煉鋼。不知淩工有何意見?”

    “這個,當日起造煉鐵坊的時候,主公就提過,要效仿佛山鎮,搞高爐煉鐵,但是因為當日缺乏錢糧和勞力,不得已,才將雞籠爐變成了坩堝爐,用來煉鐵煉鋼。不過,主公提出來了讓我等試驗一下,鑄造鋼炮,這樣一來,坩堝就更不足用了。所以,。。。”

    “所以,照主公說的,高爐必須要建起來!不知道還缺少些什麽?”

    “回稟長史大人,當日要建高爐,缺的便是錢糧,和勞力,如今要建高爐,自然也是如此。按照主公的意思,砌築一座高爐,爐殼要用鋼板製成,爐內砌耐火磚,外形呈豎直圓筒狀。從裝料、送風、排渣到出鐵出鋼,都要用水排等物來助力,人力、畜力均不能行。而且,因為爐內容量大,燃料多,必須要用焦炭來供應,還要用少灰、低碳毒的焦炭。”

    這些話,技術性和專業性實在是太強,聽得李沛霖有些雲裏霧裏,旁邊的統計室管事牛千刀,執法處管事包中辰也是似懂非懂,但是,依然勉強的聽著。

    “主公說的這樣的一座高爐,一次可以冶煉多少斤鋼鐵?”牛千刀插了一句嘴。

    “多少斤?”淩正猛的站起身來,他這個時候已經完全進入了技術領域的忘我狀態,“按照當日主公的設計,最大可以容納,我們南中的尺寸,100立方米!粗粗算來一爐至少可以出鋼鐵600噸上下!”

    乖乖!600噸?!至少?別的不說,佛山,如今最大的一爐也不過日產鐵6000斤而已,六百噸,意味著什麽?牛千刀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那這樣一座高爐,大約要多少錢糧?”別的李沛霖不懂,但是,做什麽事情,都是要用錢糧的,這個道理,他比誰都明白。

    “這個,目前不好說,主公要求能不用人的就不要用人,咱們南中別的都好說,就是人力太少。一要用水排,二是要用鋼板來做爐殼,三是爐內的耐火磚,還要考慮鐵礦石是陽性還是陰性的,來燒製。所以,我們打算像瓷器工房那樣,也是先搞出試驗窯口來,成了之後,再大上高爐!”

    “不過,這樣一來,一座試驗爐至少也有前期投入萬兩以上的白銀,還有數百人三個月的口糧工薪等。但是,一旦此爐試製成功,我軍鋼鐵將大大增加,且,煉鐵坊所占人力,也可以轉由他用。”

    “淩工此言,卻是著實的老成謀國之言。這樣,方才說的錢糧問題,因為今日得了一筆意外之財,二位管事,今天請你們過來,就是為了此事。”沛霖將剛剛從黎慕華那裏敲詐來的黎氏家族數代人的積累,拿了出來,“這地圖上標注的位置,便是黎氏家族埋藏金銀的所在,你二人派遣得力人手,按圖索驥,把這些黃白之物給我弄回來!照黎家所說,約有金七萬兩,銀四十餘萬兩,銅錫之物未算,你們兩家可以各取一成作為經費。餘者交給府庫,作為高爐建設專用錢糧。”

    “淩工,煩勞您,以冶鐵坊名義寫一份呈文,要求建設高爐試驗爐,我將這份黎家金銀數目附在後麵,我等四人共同署名,用印之後,快船送至會安行營,交由將軍閱處,你看如何?”

    “如此一來,日後佛山的煉鐵匠人,將無衣食矣!”

    門外傳來李沛霆的聲音。

    揚州方家的掌櫃江春,三十多歲,看上去微微有些胖的,五官倒也端正,隻是眼睛略有些小,不過,一副玳瑁架的眼鏡架在鼻梁上,立刻彌補了這個缺陷。

    頭戴儒巾,一身襴衫,按照大明的衣冠製度,眼前的這個江春,應該是一個有功名在身的生員之類的人物。

    落座之後,李沛霖自然有一番官場中請教功名、科年的問話,這也就是他這個在內地官場打過滾的老油條能夠問得出來,其他人,估計都是睜眼瞎。

    江春倒也坦白。

    “學生籍隸江都,忝為貢生。也曾數次秋闈,然皆铩羽而歸,所謂一命二運三風水,自知此生無望,便去而行那陶朱公之事。”

    “貢生?不知是何樣的?是歲貢、選貢、還是恩貢?”

    江春有些驕傲的昂起了頭,“學生是選貢。”

    按照大明慣例,選貢的要求,都是要學行兼優、年富力強、累試優等者,方可充任。江春自然有驕傲的理由。

    幾句客套話說完,雙方開始切入正題。

    這數年來,李沛霆與鹽漕兩幫合手,在長江兩岸,運河上下,大肆的販賣南中所出產的精鹽,雖然雙方都努力的做到保密,但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時間久了,那些在茶樓酒肆,賭場妓院揮金如土的兩幫幫眾,自然會在言談話語中透漏出一些自己知道的江湖秘辛。

    這些東西被有心人歸納整理起來,然後順藤摸瓜,自然將幕後的李沛霆找到了。

    江春就是這個有心人。

    直接投帖到鹽幫、漕幫在鬆江府華亭縣為李二公子準備的公館拜見。

    被人拆穿了麵具的李沛霆自然有些尷尬或者惱羞成怒,甚至想讓隨行護衛將江春滅口。

    但是,當江春說明來意後,雙方立刻勾搭成奸。

    “我此番奉家主之命南下與諸位商談合作大計,為表誠意,家主命我帶來了四船棉花與兩船生絲,全部以進價讓給南中諸公。另有十萬兩紋銀,都是足色台州錠,作為我在南中采購貨品之用。”

    四船棉花,兩船生絲,放在南中,足可以讓那二百台秀兒機忙上些日子了!

    “不知年兄想著在南中這蠻荒貧瘠之地,煙瘴遍地的所在,采購些什麽?是象牙?犀角?豹皮?珍珠?還是別的?”李沛霖故意的將話題引開。

    “年兄,如此就有些過了!二公子在江南,搞得江南鹵業,人人雞飛狗跳,鹽漕兩幫又大舉收購生絲瓷器茶葉等物,如何卻對江某遮遮掩掩?”

    沛霖打個哈哈,將這話接過。

    “我方家在鎮江、揚州、南直隸、蘇州、鬆江、太湖等處,共有大小鹽號七十七家。往來鹽商也有數十戶,每年進出鹽斤數十萬石,奈何家口眾多,各處費用浩繁。所以,家主希望能夠同南中諸公合作,”江春指了指門口的那副對聯,“共同發財。”

    “如果是要鹽的話,貨源自然沒有問題,”李沛霖也是一副商人麵孔。“但是,有這幾個難處,還望年兄體諒。”

    “哦!年兄請講當麵,大舉求財,總是要前半夜想想自己,後半夜想想別人,幫別人就是幫自己。”

    江春話裏話外的意思,李沛霖聽得很明白,我已經向你展示我的友誼了,我沒有舉報你那個大肆走私私鹽的弟弟,而且我帶著你需要的棉花生絲等物,帶著銀子來,就看你的意思了。

    “年兄怕是誤會了,李某的意思是,當然也是我家將軍的意思,當年是我這個不成材的弟弟去找的鹽漕二位幫主,蒙他們不棄,同我們合作,我李家才算是在這南中立下了腳。如今,年兄和貴東家,財雄勢大,又是官府給予鹽引的鹽商,自然不把鹽漕兩幫放在心上,可是,兩幫數十萬人,卻是以此為生。不知年兄和貴東家如何處置此事?”

    得!銷售範圍的問題踢給了方家!

    “年兄仁厚高義,令人欽佩,不過,這點,請兄台放心。我此番出海前,已經同家主商談過,如蒙諸公不棄,與我方家合作的話,我家主定當與鹽漕二幫鼎力合作,不敢說井水不犯河水,至少,隻要是兩幫的地盤,我家絕對不會去碰。揚州有大小鹽商數十家,我們三家可以一個一個的將他們擊垮!”

    “況且,年兄請看!”江春扶了扶玳瑁鏡框,展開了護書中的一份地圖,地圖是一份簡略的輿圖,很明顯是江春自己繪製的,上麵用不同顏色標出來了各個省,以及一些大的州城府縣。

    “這是長江,這是運河。貴方的鹽貨主要是從長江口附近上岸,然後由鹽漕二位幫主接收後,利用他們的船隻,堆房,沿著長江,沿著運河向沿岸城市銷售,這也就是為何他們能夠一次吃下李二公子第一次運去的四萬石精鹽的緣故。”

    “但是,他們的銷售範圍狹小逼仄,鹽幫,北不能夠過淮河,南不能至浙西。而漕幫,亦隻可以沿運河向外發售。”

    “且,二幫中人口眾多,成本倍增。”李沛霖聽了江春做的分析,眼睛盯著圖上那標注著鹽漕兩幫的淡紅色和淺黃色色塊。口中不由得說出來了自己心裏想的話。

    “年兄高見!鹽漕二幫,所經營的不過是養家糊口的營生而已,如果想要將南中之鹽大舉銷往內地,與我方家合夥,便可事半功倍!”

    其實,李沛霆每兩個月發往內地的三萬石鹽,在鹽漕兩幫眼中,已經是看著香,卻是著實吃不下的一塊大肥肉了。他們自己的地盤已經趨於飽和,別人的地盤又在短時間內無法進入,在李守漢等人看來,必須要在內地尋找另外的合作夥伴了。

    如今,有著合法鹽商外衣的方家上門來要求合作,自然是極好的了!不過,即便是內心狂喜,表麵上也是不能夠帶出來的。

    “但是,年兄能夠代貴東主允諾,不去搶奪鹽漕二幫的地盤?”

    “誒!李兄,方才我已經說過了,鹽漕二幫,我們三家合作,搶別人的地盤去,萬萬不會在自家窩裏殺將起來!再說,我家老爺安安穩穩的在揚州納福,無端的打破了數百萬苦哈哈的飯碗,這個,折福損壽不說,難道要日夜提防著那些苦哈哈們去尋仇不成?!”

    “但不知,貴東家,和年兄你打算要多少的鹽斤?每一個船期。”

    “咦?在下魯鈍,不知年兄你所說的船期,指的是?”

    “就是我的船隊,在碼頭裝好貨物之後,到你指定的港口碼頭卸貨,然後再返回,這一個往返,我們便是稱為船期。”

    “那麽,南下時,會不會回空?”江春顯然發現了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回空,也是一個漕運的術語。指車船空載返回,不載旅客或貨物,造成運力的浪費。

    “怎麽,江大掌櫃的有要關照我們的地方?”負責漢元商號的船務事項的張小麒眼睛裏放著光芒。

    “大人,貴軍的快船,著實是厲害,我的六艘福船,頭一天出發,卻是遲遲未到。如果不是在下搭乘二公子的座艦前來,估計今日還在海上顛簸。所以,我打算,日後,貴方的貨船南下時,便是運載我家的貨物了!”

    一群家夥你一言我一語的,在財神麵前肆無忌憚的討論起如何北上運送私鹽,如何南下運送豆麥、棉花、生絲等物。

    “大人,”生意談的到了這樣的地步,江春也悄悄的將稱呼改變了。“方才您說了有幾個事情,以學生看來,無非是鹽漕二幫的銷售範圍和利益不能受到影響,再就是我家的需求數量。初步我打算每一個船期便和漕幫的相同,三萬石。另外,我想請問大人,貴方要那許多的棉花與生絲做何用處?自然,生絲可以賣給洋夷,但是,也不用那許多吧?”江春開始試圖了解對方的意圖。

    李家兄弟互相對視了一眼,眼睛裏交換了彼此的意思。

    “來人!”在福伯的吆喝下,幾個人捧著幾匹布走了進來。

    “這是番布嗎?”江春一眼就看到了聽差手裏的布,似乎與鬆江府出產的番布很是相似。番布出自上海縣烏泥涇,為黃道婆所傳授。質優價昂,“一匹有費至白金百兩者”。明朝成化年間,常常以此為禮物行賄朝廷高官及接近皇帝的大臣,而且布織得越來越精美,甚至織出龍鳳、鬥牛、麒麟等圖案。

    眼前的這幾匹布無一不是錯紗配色,綜線挈花,端的是好東西!

    “我們要的棉花,便是來製造此物,另外,要的平機白布,是用來製造這個。”福伯指了指後排一個聽差手裏的染色布。

    “鬆江棉布衣被天下,這個,我們自然不敢望其項背,但是,我們也有我們的好處!”

    所謂收不盡的鬆江布,是指在鬆江府靠著紡紗織布謀生的人多,自然產量就上去了。但是,在河靜,如今有了那秀兒機,人工成本和產量,自然不是一般家庭為單位的機戶們能夠相比的。

    但是,具體的產量和成本,李家兄弟和福伯這些人,打死也不會告訴江春的!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嘛!

    “這樣的布,要賣多少錢一匹?江某想獨占這個布匹的售賣之利,不知可否?”江春看著這一匹匹的布樣,眼中看到的是白花花的銀子。

    “年兄何必操之過急,請看此物。”

    李沛霖從一旁取過一個類似於賬簿之類的東西,遞給江春。

    江春見到的奇人奇事也算是比較多了,自然有點處變不驚的修為。但是,打開這個簿子,著實令他吃了一驚。

    隨手翻動了一下,完全是布,是不同種類的布匹,被染成不同的顏色,粗粗的數了一下,各類顏色,便有二十多種。

    “年兄可知這些布匹要價幾何?”李沛霖依然是溫和的聲音在江春的耳邊響起。

    “學生不知,但是,這南中似乎不產木棉,千裏之外從江南運木棉過來,自然價格不菲!”江春用手指仔細的摩挲著布樣的手感,體會著與鬆江府布匹的差異之處。

    “你手中的染色布,我們賣給倭人是一匹布兩枚金判,合金二兩。這樣的番布,是四枚金判一匹。但是,兄台自然與倭人不同,我們便五折售給兄台如何?”

    這樣的染色布,一匹布十兩銀子,自然不算是貴,運回家去,也是頗有利潤。

    “那好!學生此次運來的棉花、生絲等物,價款便全部折成這布匹了!”江春心中默默的計算了一番,四船棉花,兩船生絲,大約是合銀二十多萬兩,可以運回去一兩萬匹布了。

    “不知道這一萬多匹布,什麽時候能夠織就交給學生?”

    “你算錯了吧?後生。”福伯用一把胡梳子細細的打理著稀疏的胡子,“不是一萬多匹,是將近三萬匹!”

    嗯?難道不是一匹染色布十兩?

    “內地兌換金銀,是大約一兩金子換十兩銀子,但是,我們同倭奴那裏換銀子是一兩金子換四兩五兩銀子,自然不能讓兄台吃這個暗虧!五兩銀子一匹染色布!但是,隻能夠在我指定的區域內銷售,如果賣給倭奴或是別的人,江兄,是否視我南中為無物?”

    “大人!”江春顧不得自己選貢的身份,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懇請大人將布匹的專營交給學生!學生定當供應南中所需棉花、坯布、生絲,無論多少,絕不欠缺!隻求大人能夠將這布匹專營交給我!”

    很多年以後,當家資億萬的江春得知,當年南中的紡織成本後,不由得一臉苦笑,一匹染色布不過五錢銀子。“居然隻要5錢不到的銀子??這還是李將軍大發善心每月給工人大發工時銀子發三節兩壽的賞錢,每天兩餐,發工作服,還限定了每一班不得超過五個時辰,超額工作有賞錢的結果!要是我的話絕對可以把成本壓到一錢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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