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世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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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的瞳孔放大,癡呆地望著那輪圓月,圓月也望著她,目光清冷。月輪模糊的邊緣像是被某種極強的熱度融化了一般,微微變形、扭曲,滴下了一滴淚水模樣的液體。
那月亮明明距離她很遠,但那清澈的淚水,卻落在了她的臉上。
白雪怔愕了片刻,漸漸覺得臉上燒痛難忍,那液體以恐怖的速度,爬滿了她臉上的每個角落,她撕扯著自己的麵皮,痛苦地嚎叫起來。
痛!好痛!
臉……臉!她的臉!
她感覺,自己的臉像是一幅被潑上了水的油畫,迅速地融化掉了,眼睛,鼻子,耳朵,都化成了水,順著她灼痛的臉不住向下/流淌!
不!不要!她的臉……不能這樣啊!
她瘋了似地抓撓著自己的臉皮,腳下的箱子站立不穩地左右搖晃起來,她一時不察,整個人從高空墜落,狠狠地摔滾到了遠處,摔得她渾身骨骼酸痛,一時間爬也爬不起來。
耳畔充斥著像渦旋一樣的轟鳴聲,白雪倒伏在地上,身子抽搐,滿目淚水,神經質地扒拉著自己的臉,那裏五官仍在,隻是那劇痛還如陰影一樣纏綿在她周身,難以散去。
她蜷縮在地上,把臉埋在手心裏,絕望地抽泣起來:
為什麽啊?為什麽偏偏就要她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她做錯什麽了?
她是天之驕子啊,明天,不,是今天了,她還要考試,怎麽會碰上這樣的事情……
貓……那些貓……
白雪的腦子中亂糟糟地閃現著各種各樣的場景,直到一陣急促的跑動聲出現在她的耳畔。
誰?有人來了嗎?有人來救她了嗎?
白雪喜出望外,嗚嗚地哼了兩聲,發現自己的聲帶失去了作用,眼前視物也一片模糊,她隻好伸出雙臂,胡亂揮舞,像是條卑微的蟲子,不住往前蠕動爬去,朝那跑動聲竭力靠近:
救我啊!救我!這裏有……有人……我不要死在這裏……
腳步聲近了,又近了,她艱難地探出手去,總算抓住了來人的褲腳。
喜悅剛剛產生,還未來得及變得明確起來,她就被人一腳踢開!
白雪的手還呈僵硬的雞爪狀,抓握著那一縷希望,而那縷希望,居然就這麽幹脆利落地甩開了她,連看她一眼都欠奉!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白雪竭力撐起眼皮,想看看是誰這麽無恥。
是硫酸男?是鷹鉤鼻男?還是夾克衫?
嗬……不管是誰,外麵的那輪月亮,都能讓他痛不欲生,都能讓他體驗一把剛才自己五官俱焚的感……
……誒?
本來如是惡毒地幻想著的白雪,循著跑動的聲音看去,看到的,卻是一個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那個纖細的身影正四處地把她剛才蹬翻的木箱子撿起,壘在一起,搖搖晃晃地踩著箱子的邊緣向上爬去,揮起背包,砸向那完好無損的窗玻璃。
……等等,那是……
那是自己……那充滿對生的渴望的人,是自己……
怎麽會?她莫不是穿越了?抑或是……死了?自己看到的是自己死前遭遇的一切?
……不!她不接受!她怎麽可能就這麽死了?她……
白雪感覺自己的腦袋裏像是竄進了一隻食人鼠,吸食著她的腦漿和理智,齧齒咬斷她每一根神經,尖銳的細爪不斷刮撓著她的腦殼,滿腦子嗡嗡的轟鳴聲,叫她止不住狂躁起來。
一定是夢,一定是夢!
白雪把雙手摁在地上,狠狠地把額頭往水泥地上撞了上去。
醒過來啊!快點兒醒過來!隻要醒過來一切都可以結束了!隻要醒過來她現在還在宿舍裏,準備參加第二日的考試……
連她也不知道自己以頭搶地了多少次後,她帶著滿頭的血,茫然抬頭……
眼前的一切,叫她睚眥盡裂!
不知何時,窗戶附近的地麵上,足足躺了七八個人!
而且,每個人都是她自己……長著和自己一樣普通而充滿驚懼與絕望的臉……額頭上都帶著血肉模糊的碰撞痕跡……
所有的自己,都趴臥在原地,動彈不得地彼此張望,每個人看對方的眼神,都像是在看怪物。
慘叫聲還在繼續,硫酸男被群貓包圍在中間,抱著手打滾;鷹鉤鼻男的一張臉已然被撕裂,夾克衫的夾克衫被鋒銳的利爪撕成了一條條布片,絲絲的血滲透出來,把他米色的夾克衫漸漸染成了鮮紅,那隻被夾克衫一刀劈斷了腰的貓,淡然地趴伏在地上,從斷口中汩汩地冒出鮮血,以及新生的血肉。
它早就不是*了,毀掉又有何妨?
而在這混亂的景象間,白雪看到了一個新的自己,像是喪家之犬一般圍著倉庫狂奔,一邊奔跑,一邊驚恐地四處望向那蹲在地上動彈不得的自己,以及其他的自己:
“你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這是什麽……
難不成……那些貓……
在那個白雪眼裏,自己也是那些貓?那些默默地注視著她的貓?
白雪驚惶地張開了口,一串涎水順著她的嘴角流淌了下來,然而她依舊是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救救我啊,中止這個循環吧……
她眼睜睜地看著那做著困獸之鬥的女孩在逃跑中,眼中一亮,如同發現了某條生路一樣,徑直衝向了窗戶下麵,下麵散落著木箱。
被自己,上一個自己,下一個自己,都壘成過逃生台的木箱們……
她的目光中彌漫著難以言說的對生的渴望,看上去猙獰又醜陋,就像是她無數次嘲笑過那些貓的樣子,甚至比那些貓還要叫人惡心。
在路過一個跌摔在地、動彈不得的自己時,白雪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自己,朝著奔跑中的新白雪伸出了手,竭盡所能地發出“救我”的口型,牽住了她的褲腳。
而奔跑中的新白雪,毫不猶豫地一腳踹開了她。
好像……好像在自己逃跑的時候,的確有過這麽一隻手,拉住了她的褲腳,請求救援……
自己做了什麽?好像就是這麽爽快地一腳踹開,像是踹開街邊的垃圾……
白雪躺倒在地,想用雙手捂住眼睛。
她不想再看了,這個痛苦的輪回,究竟什麽時候可以結束……
究竟什麽時候……
這就是那些貓的報複嗎?要把他們全體困死在這個倉庫裏嗎?它們難道能從中獲取什麽樂趣嗎?
但白雪就連閉上眼睛都做不到了,她的身體已經喪失了自主活動的機能,連眼皮都不能眨一下,隻能一次次地看著下一個自己,下下個自己,再下個自己,充滿希望地爬上木箱的台子,又被那貓眼的月光中流下的淚覆蓋上臉頰,整個人痛苦地摔下木台。
……接著就是下一個輪回。
看多了,白雪就麻木了。
她渾身僵硬地趴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看著那毫無懸念的過程,看著那個被愚弄的自己像個白癡一樣按著既定的步驟一次次重複著痛苦的經曆,眼神麻木,大滴大滴的眼淚從她的眼中流出。
不知是第幾次輪回,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白雪仰頭,看向那準備翻出窗戶去的自己,卻發現,她的頭,身子,和腳,都一道消失在了窗口。
什……什麽?
跑掉了嗎?
白雪心念一動,眼前一片五彩斑斕,等到瞳孔恢複聚焦能力的時候,白雪發現,自己站在了倉庫外。
窗外負責看守的小李和另一個人已經昏厥了過去,和夾克衫、鷹鉤鼻一樣,遍身傷痕累累,八成都是嚇昏過去的。
額頭生痛,從傷口中湧出的血模糊了她的雙眼,四肢由於從高處跌下,也疼得厲害,白雪來不及想自己為何就這樣逃出來了,下意識地仰頭看向月亮。
月亮是普普通通的月亮,普普通通地落下薄紗般柔和的光芒。
白雪又抬頭望向倉庫窗口,悚然一驚。
在窗台上,坐著那隻一直呆在倉庫裏的灰貓,它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倉皇的白雪,湖藍色的眼睛中,滿是不加掩飾的厭惡。
白雪聽到,從那小小的嘴裏,字正腔圓地吐出了一個字:
“滾。”
白雪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走的,她一路且哭且奔,狼狽得像是被轟出家門的流浪貓,一邊哭,她一邊咬牙切齒地怒罵:
該死的!該死的!這些該死的、見鬼的貓!
都去死吧!她一輩子都不會碰這些髒東西了!
路早白回頭望去,倉庫裏已經幹幹淨淨,隻有三個人氣若遊絲地躺在原地,身上傷痕遍布。
白雪一共親手殺害過十七隻貓,所以,她總共遭受了十七次輪回的苦楚。
不管是輪回,還是傷口,都是貓留給他們的終身的禮物。送完禮,它們的心願已了,也該去要去的地方了。
路早白精神稍稍恍惚了一下,等他再回過神來時,他已經身在倉庫的拐角處了,身旁蹲著不斷搖尾巴的大白熊。
他注視了一下自己恢複成人類的手掌,竟然有點兒隔世的感覺。
這也算是……體驗了一下生物的多樣性特征?
他失笑了一聲,抬手撫摸了一下大白熊的腦袋,抬頭望去,窗台上站著的初一,用小爪子扒拉了一下鼻子,衝他搖搖尾巴,甜甜地咪嗚了一聲。
而倉庫的另一個拐角處,時醒露出半張臉,衝他露出了傻氣的微笑。
……
遠在家中的舒遊腿上放著一個筆記本,他閱讀著上麵的內容,嘴角的笑容若隱若現,極為微妙。
若是時境現在在的話,肯定會辨認出,當年他給自己下藥時,就是這副欠人捶的鬼畜笑容。
時境說得不錯,他畢竟還是電子專業的高材生。
有些事,動物是做不了的。
有些人,光在*上吃點兒苦頭是沒法長記性的。
當年修理那個試圖聊騷早白、聊騷不成就用早白的成績威脅他的大學導師時,舒遊僅僅小施手段,就黑進了他的電腦,讓他第二天向校長做匯報時,幻燈片中反複播放a/片,怎麽關也關不掉。
舒遊的手指在鍵盤上跳動了幾下。
頁麵上,顯示的是白雪就讀的財經大學的論壇,很晚了,還有不少學生在裏麵灌水聊天。
舒遊把剛才認真擬寫好的白雪的悔過書粘貼了上去,附件裏貼滿了虐貓的照片,以及白雪電腦桌麵的截圖,有足夠的證據證明,這是白雪的電腦,是白雪電腦裏的照片收藏。
看著那一幅幅充滿血腥氣的照片,舒遊的眉尖邪氣地挑了起來:
“生命的意義。嗯哼?”
生命的意義,不在於死,更在於活。
少女,先學著怎麽做好一個人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