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香魂渺渺

    韓振陽來到小玉的老家時，正準備下葬。

    他沒敢靠近，一直遠遠的看著，看著滿堂的賓客吃喝，看著小玉的父母慟哭，看著嗩呐班子吹跑靈，看著那台新鮮的棺材被眾人抬著送入墓坑，看著一鍬一鍬的泥土把墓蓋成一個尖尖的墳塋，看著青石刻的墓碑被栽到土裏，看著那塊亂糟糟的土地慢慢的冷清下來。

    天黑之後，他才悄悄的來到小玉的墳前，摸著冰涼的青石墓碑，嘴角微不可查的抽動幾下，然後挨著墓碑慢慢的蹲下來，額頭擱在墓碑頂端，仿佛這塊略顯粗糙的墓碑就是小玉的化身，他仿佛正跟小玉頭抵頭的說著悄悄話。

    然而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來之前心裏積攢了許許多多想說的話，可話到嘴邊又覺得太蒼白，太無力。

    夜風吹過，吹得枯草嗚咽作響，墳塋兩旁剛栽下去的柏樹在風中輕輕的搖曳，一如小玉那纖細的身姿。

    從彎月東升，到啟明星見，韓振陽就像一座雕塑一般，跟小玉的墓碑頭抵頭的靠在一起，沒有一句話，沒有一個動作，於至於他的頭發上都結了一層白霜，仿佛一夜白頭一般。

    天色蒙蒙亮時，他才慢慢地站起來，把墓碑上的塵土拂拭幹淨，又捧了一捧新泥輕輕的灑在墳塋上，然後低聲道：“我走了，”呆了一會兒又道：“我會來看你的。”

    話音落下，一滴滾燙的淚珠從眼角滑落，滴在粗糲的墓碑上濺開，回應他的依然隻有墳柏的嗚咽和搖曳。

    韓振陽悄悄的來，悄悄的走，沒有驚動任何人，更沒有去見小玉的父母，他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麽樣的身份去見那兩個樸實的老人。

    本來想給他們一筆錢，但想了想又沒這麽做。

    給錢看似直接，可確實最不負責任的打算，也是最廉價的表達。

    跟給錢相比，有更好的補償方式，而他也完全做得到，隻是要慢一些，而且不需要他親自出麵，一切都會在悄無聲息中進行，就像自然發生的一樣，不會引起誰的疑惑。

    在首都安排好一切，他直接返回島城。

    島城這邊沒有誰知道他身上發生的一切，他的表現也一如既往，偶爾散漫，偶爾認真，偶爾還會帶著點孩子般的頑皮，更多的時候卻是一心一意的做雕刻。

    他回來這些天幾乎將絕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工作室裏，一件件精美的玉雕作品在他手下獲得新生。

    或許是心態的變化，這些作品跟他之前的作品相比，多了一些深沉的味道，少了一些炫技般的精致和細致。

    喬勝男大感驚喜的同時也隱隱的覺察到了韓振陽身上的變化，心裏有些莫名的擔心，用茶盤端著一壺剛泡好的龍井走進韓振陽的工作間，笑道：“不累嗎？歇歇吧，喝點茶，剛泡好的特級龍井。”

    韓振陽頭也不抬的嗯了一聲，“擱那兒吧，一會兒就喝。”

    “你啊，總是這麽說，多少次連飯都忘記吃了，能記得喝水？快點過來，不準拖延，”喬勝男說著放下茶盤，走到韓振陽身後，將手臂搭在韓振陽的肩膀上，探過腦袋打量他的作品。

    韓振陽正在雕一件牡丹仙子擺件。

    擺件應該算一件人物雕件，主題是一個栩栩如生的仙女，身材婀娜多姿，麵容嬌美出塵，梳著精致的飛天髻，正微微曲著身子輕嗅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一朵朵姿態各異的牡丹花遮住了她的雙腿，可身上的飄帶隨風飄繞卻讓她看起來像是隨時都有可能隨風飄去一般。

    這尊雕件剛剛成型，還沒拋光打磨和上蠟，但已經足以展現出韓振陽那高超的雕刻技藝和別具一格的設計，題材不稀罕，可把牡丹仙子設計的這麽具有生活氣息，同時又保留了那份出塵的氣質，真的非常難得。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韓振陽那匪夷所思的雕刻技藝。

    他在雕刻的時候，不但把牡丹仙子的發絲、衣袂、麵容都雕刻的異常精致，連那些牡丹花都跟真的一樣，林林總總十幾朵，沒有一朵的姿態是重複的，有的含苞待放，有的芳蕊怒綻，有的沾著露珠，有的彎著花枝，有的還隻是一個花骨朵，也有的已經快要凋落。

    能做到這一點，不隻是技藝高超就可以得，還必須具備非常強的生活觀察力，最關鍵的是必須用心去創作。稍有懈怠都不可能創作出這麽逼真的作品，對玉雕作品來說更是如此。

    喬勝男做了這麽久的翡翠生意，審美能力大有長進，看了片刻忍不住誇道：“真美，空靈和真實並蓄，超凡脫俗的題材中又蘊含著濃濃的生活氣息，看著像仙女，又像一個普通的養花姑娘，有一種隻可遠觀的出塵感和可以親近的親和感，你怎麽想得到？”

    韓振陽笑笑，沒有說話，捏著砂紙在仙女的麵龐上輕輕的拂拭，與其說是在打磨，不如說是在撫摸，眼神柔和而專注，仿佛在跟qíng rén深情的對視。

    喬勝男看到這一幕，心裏忽然有點泛酸，她雖然不知道這尊牡丹仙子雕像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卻敏銳的感覺到肯定有故事。但她畢竟不是一般女孩子，微微一笑，就那麽注視著韓振陽的一舉一動。

    韓振陽專注與雕刻，喬勝男專注與韓振陽，工作間裏一時間隻剩下砂紙與玉石的摩擦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韓振陽忽然問道：“海倫娜來過沒有？”

    “來過，前天跟著施羅德來過一趟，施羅德問你什麽時候有空，老頭兒急著把你的作品推廣到國外去，”喬勝男連忙回答。

    韓振陽笑笑，“幫我準備一份禮物，我親自她家一趟。”

    “你親自去？”喬勝男有些吃驚，因為在她的認知中，韓振陽一直是個相對被動的人，不管是jiāo yǒu還是做生意，都是如此，很少會主動拜訪一個並不是特別熟的生意夥伴。

    “是的，我有些問題要問清楚，”韓振陽淡然道，背對著喬勝男的眼睛裏卻閃過一絲寒光。

    喬勝男並不知道韓振陽在想什麽，又問：“要我一塊嗎？”

    韓振陽轉過身，伸出手掌覆蓋在喬勝男精致光潔的臉頰上，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像是在欣賞一件舉世無雙的藝術品。

    “你，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一朵紅雲悄悄的爬上喬勝男的臉頰，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沒什麽，”韓振陽深吸一口氣，收回手掌，平聲道：“我一個人去就好了，你好好看家，我的家底子都在你手裏，千萬不能出問題。”

    喬勝男心裏閃過一絲失落，笑道：“知道啦，韓大少爺，我看啊，你這是做撒手掌櫃做上癮了，”說完轉身離開，幫韓振陽準備禮物。

    說是禮物，其實就是幾件翡翠雕的小玩意兒，下腳料雕的，不知什麽錢，店裏多得是這東西，大都被當作禮品或者獎品送出去了，不過都搭配著相當高大上的禮品盒，看起來很有排場。

    韓振陽隨便拿了兩件扔在車上，開車直奔施羅德住的地方。施羅德跟他孫女海倫娜住在北區的一個別墅小區裏，說是別墅小區，其實就是在郊區蓋的一排別墅群，很偏僻，但很安靜，依山而建，正麵視線相當開闊。

    韓振陽把車子開進小區，遠遠的就看到了施羅德老頭兒和海倫娜二人，因為來之前已經打過diàn huà，所以兩人都在門口迎接。等他下車，施羅德哈哈大笑著迎上來給了一個擁抱，“韓，想死你了。”

    “哈哈哈，我可沒想你這個糟老頭子，我更想念美麗大方的海倫娜，”韓振陽哈哈一笑，跟施羅德抱了一下，然後朝海倫娜笑笑，“海倫娜，有想我嗎？”

    “當然，有的，”海倫娜的笑容真的挺迷人，皮膚沒有一般德裔的粗糙，反而很是細膩，毛孔也幾乎看不到，比亞洲女孩的肌膚還要緊致。

    韓振陽跟海倫娜擁抱的時候，還故作色迷迷的在她的腰上摸了一把。

    海倫娜眼裏閃過一絲怒色，但隨意若無其事的跟韓振陽攀談。

    進入房間，各自坐下，海倫娜去泡茶，施羅德老頭兒則迫不及待的問韓振陽，“韓，你找我有什麽事情？是打算進軍歐洲了嗎？如果是，我可以向你保證你能獲得最高的利潤。”

    韓振陽笑笑，“當然，如果不是金錢在驅使著我，我肯定不會到你這裏來，說實話，施羅德，你這裏的茶葉太糟糕了，哈哈哈”

    “哦哦哦，我喜歡你的直率，”施羅德老頭兒好不介懷的大笑，“那麽，你想怎麽做？”

    “我還沒想好，隻是有了這個念頭，打算在動手之前跟你交流交流，畢竟中外有別，我不太清楚歐洲人喜歡什麽風格的作品，如果你能給我一些好的建議，我不介意在分成上稍微讓那麽一點點給你。”

    “哈，你找對人了，”施羅德興奮的猛拍大腿，“韓，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跟我來，書房裏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