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背雙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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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間沒有可抓的地方,我隻能慢慢遊,隻要不被水流衝回去就行,我得保持體力,待會兒好呼救,但我不知道有沒有人會救我,隻要他們想,其實很容易,這裏峭壁隻有五六十米,丟根長繩下來就能救我了,打撈隊有這種百米長繩。
半個小時後,我看到一行人在山頭路上向碼頭走去。我便使盡全身力氣喊:“救命”
熊老六是打撈隊長,他好像看了我這邊一眼,但裝作沒聽到,繼續跟大家有說有笑,直到他們消失在樹林裏,我心裏冰涼,已經很累了,遊不動了,越接近長江口,峽穀越窄,水流越急,所以大家都叫這裏蛇尾或是龍尾。
我躺在水麵,任由水流漂著身體,今兒估計是要跟那禿頭女水鬼為伴了。
“水生”崖上響起劉叔的聲音。“遊過來,我放繩子下去。”
我看到他抱著一棵樹,站在山上喊著我,肩膀上還背著一捆小拇指粗的繩索,我似乎看到了希望,拚命朝他下麵遊去。他擔心自己掉下水,死死抱著碗口粗的小樹,然後將繩子一頭綁在樹上,才敢扔下繩索給我。
我將繩子綁在腰上,因為我已經沒力氣了,劉叔便慢慢將我往上拉,拉到一半他也累了,便停下來休息,他站的地方本來就不好使力,都是人高的草,很容易滑倒掉下來。
等他將我拉上去的時候,我身上好多地方被崖壁磨出血了。
“沒事吧?”他問我,我搖搖頭,沒有說話,想吃米飯,想睡覺。
他將我背回家,給我做了一大碗蛋炒飯,吃完後我睡了三天三夜,噩夢纏身,那女人各種表情像是快進一樣在我夢中不停閃現。我不死不活地整整病了一百天,後來莫名其妙的就好了。之後劉叔便不顧村裏人反對,將我收養,本來鄰居想把他趕到白氏祠堂住,但劉叔脾氣暴躁,將那家人打服了。
此後,村民們都知道了我後背的鱗甲,當時為了方便遊泳,我將衣服脫了,打撈隊的人跟村民們說,我在水裏遊著,背後的鱗甲散發著幽幽的黑光。麻個痹的,那麽遠的距離,我那時候才六歲,哪有這麽明顯,還黑光,他們應該在劉叔救起我之後才看到的。
有的人叫我蛇種,有的人叫我龜兒子,還有人比較懷舊,依然叫我鬼種,但他們都不敢當著劉叔的麵說,劉叔安慰我說,這叫龍背鱗,但村民們不服,龍鱗是金的,哪有黑龍鱗。
後來劉叔告訴我,我呼救那次,他就在人群中間,但是不敢看我,打撈隊的人也說了不能救,否則肯定跟我爹一樣死無葬身之地。但當他到船上,看著繩索,便覺得這隻是舉手之勞,若不將我救上來,怕是一輩子心裏難安,感覺我是他害死的,他不顧隊友反對,背著繩子就下船跑到我呼救的地方。
好在熊老六沒有將他趕出打撈隊,還給他找了些賺錢的撈屍活,劉叔年輕時水性好,救過熊老六的命。劉叔讓我上了學,我也很珍惜,越是被排擠越想用成績證明自己,每次kǎo shì總是名列前茅,等我上了高中,九年義務教育全部免費,真是絕了。
高中老師對我讚不絕口,說我雖然不愛洗澡不講衛生,但很聰明,將來肯定能上一流名校,這句話讓劉叔跟打了雞血似的,拚命掙錢,他身體不太好,抽煙太猛,得了肺病靠吃藥維持,還想存錢給我上大學娶媳婦,把我當親兒子再養。他經常跟我說雖然被村裏人孤立,但他已經把我兒子了,一點都不覺得孤獨。
關於洗澡這件事,我沒跟老師同學解釋過,每次都是等室友睡著了,才敢打桶冷水栓上廁所門,在裏麵偷偷洗,不然我怕別人看到我背部的鱗片,高三的時候已經十七片了,背部幾乎布滿了這種惡心的東西。
高一的時候我暗戀二嬸的女兒江楚眉,自卑感爆棚,便跪在劉叔跟前,求他將刀片燒紅試試能不能割掉,但是我想多了,我背上皮膚無比堅韌,鋒利的刀子在鱗片上連個劃痕都沒留下,最他娘讓我惱火的是,劉叔下刀子的時候,我居然沒覺得痛。
我參加高考的時候,熊老六已經是村長了,他跑到縣裏來,衝進考場將我拉出來坐上他的摩托車,向村裏疾馳。
原因是上遊縣城的幾個小孩在江邊遊泳,有個小孩被水衝走,家長雇打撈隊沿江尋找,但晚了一步,屍體被衝進斷頭峽口,斷頭峽遠近聞名,那個打撈隊死都不進去。眼看屍體在崖壁上撞得血肉模糊,家長哭得死去活來,願出三萬塊找人打撈。
劉叔不顧大家勸告,說小孩剛入斷頭峽,應該沒那麽危險,開著小木船去了。熊老六便火急火燎的找我回去勸劉叔,不要動小孩屍體,還有可能安全返回。
斷頭峽惡名遠揚,可不是近代的事,縣裏有本清代康熙年間的手寫本撈工誌,上麵就記載了,大概的意思是斷頭峽盡頭的積水潭吸屍,長江的屍體隻要流到這附近,一半順流而下,一半被吸入積水潭,清代撈工都叫它積屍潭。隻是這本書太過邪乎,被縣裏藏起來了,大家都是從黃玄的父親黃方老道那裏聽說的,黃老道年輕時遊曆江湖,見多識廣,據說四十歲時還騙過村裏一個黃花閨女。
我在摩托車上聽劉叔這麽說,急得不行,一直在抹眼淚,長這麽大,我從來沒流過一滴淚,爸爸死的時候,我以為他去找媽媽了,奶奶死的時候,我以為她睡著了。如果劉叔也死了,我就一個親人都沒了,難道我真是天生克親人?
我少年老成,每天想很多事,後來劉叔不斷開導我,他說我要是有出息了,買輛小轎車,再讓他坐坐飛機,因為這些他都沒坐過,所以他不能死。
但縣城離村裏的路是那麽遠,熊老六開得再快,也要一個小時,來回兩個小時過去了,一切都晚了。
遠處圍觀的人說,劉叔進了斷頭峽,剛追到孩子身邊,水流突然變得踹急,小木船速度飛快地撞到崖壁上,船翻了,劉叔便再也沒起來。我衝到翻船的地方,看見小木船蓋在水麵上,被轉彎處的崖壁擋住了,水流已經沒有那麽急,很緩和。
我跑回碼頭船上拿起繩子便要去撈劉叔屍體,熊老六拉著我吼道:“你瘋了!”
“沒事,六歲的時候,我都死不了,現在也不會有事,劉叔將我撫養長大,一定不能讓他葬屍斷頭峽。”
“你還知道他將你養大?你想死我不攔著你。”熊老六揮揮手說,他跟劉叔近三十多年的同事,想必恨死我了吧。
他怎麽想不重要,我背著繩子跑到翻船處,將繩子綁在樹上,村民們見我如此不怕死,都很好奇,紛紛站在路邊圍觀。畢竟六歲時我已經成了傳說,大家都說我是斷頭峽水鬼的兒子,鬼再壞也不會害親生兒子,所以我才能活著。
“你小孩還想要嗎?”我問那個家長。
這兩三個小時的時間,家長被一群村民們洗腦,又看見劉叔死得蹊蹺,已經悲痛中清醒過來,一時不知該不該要。
“我不要你的錢,你想要我就幫你撈上來。”我問,見他還不回答,支支吾吾,我沒時間跟他廢話,越靠近積水潭,越越難撈,,便將繩子綁在手腕上,一躍跳進斷頭峽。
落入水中後,我便遊向木船,這時候上遊的暗流突然變得洶湧起來,將木船衝走,我追上去抓著木船,潛入到下麵,船上綁著一根繩子直通水下,我拉了拉繩子,感覺有什麽東西吊在上麵,我想繩子的另一頭就是劉叔的屍體了,這應該是劉叔當時能想的唯一辦法。
我順繩而下,繩子隻有十來米,我看見劉叔的手被綁在繩子上,身體卻被黑水草纏得跟個粽子一樣,這才十幾米,離水底遠著呢,哪來這麽長的水草噬人。我突然想起兒時那個長發女人,不禁嚇得打了個冷顫,似乎能看見她在水底下,但揉了揉眼睛,又沒有,這季節又是大上午,江水可沒那麽冷。
雖然很怕,但我不能把劉叔放在水下,我六歲時能活下來全因為他,命還了也無所謂,況且這裏不是積水潭,應該沒那麽危險。我從腰間掏出從船上順的小菜刀,使勁兒割著水草,但怎麽也割不斷,下半身卻被水草慢慢纏上,無法動彈。
當水草纏到我腰間的時候,我看到不遠處一條呲著牙的怪魚朝我遊來,它的頭比卡車頭還大,眼睛直徑估計得有一米,我嚇得連忙扭動,想掙脫水草的束縛,大魚腥紅的眼珠一轉,跟我對上眼了,麻痹的,它現在才看到我,早知道就該等它過去,真是找死。這種魚我沒見過,應該是外來物種,江魚一般沒有牙齒,更沒見過這麽大的。
它張開血噴大口,衝向我,這嘴巴可以把我整個人裝進去了,獠牙估計有二三十公分長。我腦子裏閃現那個晚上的情景,左手捏住刀子一拉,掌心血跡冒出來,大魚似乎有所畏懼,但並沒有逃走,而是慢慢遊過來,我抓著身上黑水草猛地一拉,火焰在水底漫開,大魚這才嚇得屁滾尿流,轉身逃走。
劉叔身上的水草也被燒了,水底水花翻湧,我看到他懷裏還死死抱著那個小孩,我將他們拖出水麵,解開船上的繩子,將雙屍背在身上。
村裏人都說鬼怕血,看來這是真的,但令我不解的是,我爹那年全身衣服都用公雞血泡過,卻依然死在積水潭,這其中的緣由我始終不知道,難道鬼隻怕人血?這也好像說不過去,死的那些人哪個身上沒血,難道劉叔這個年紀了,不知道鬼怕血這個說法?
小孩的臉早就被崖壁撞得血肉模糊了,也沒見水鬼怕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