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單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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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裏的時候,我發現門口站著一個女人正趴在窗戶上朝裏看,我認出是那小孩的母親,四十來歲的樣子,比起上次,好像更憔悴了,身體應該不怎麽好,灰恤耷拉在她瘦弱的身體上,雙手幹枯,若不是有印象,我還以為是亂墳崗的哪座墳詐屍了。
“王小峰的媽媽嗎?”我問。
女人驚訝地轉過頭看著我,麵黃肌瘦,“你怎麽知道我兒子的名字?”說著眼淚就奪眶而出。
“他給我托夢了,說想你。”
女人聽完一屁股坐在門口台階上,哇的一聲哭起來,幹枯的雙手抹著眼淚,“我也想兒子。”那哭聲撕心裂肺,我也為之動容。
“怎麽現在才來?”我問。
“我生病了,老公家裏人逼我離婚,所以現在才來。”女人哭得很淒慘,眼淚跟決堤的洪水一樣根本止不住,鼻涕口水混在一起。
我看得不禁眼眶一紅,想起了自己的媽媽,我連她什麽樣都不知道,那時候農村倒是偶爾有來拍照的,但是很貴,爹媽都沒舍得拍。我爹的樣子雖然模糊了,但好歹有點印象,媽媽就隻能憑想象了,奶奶說我的眼睛和鼻子像她,所以我經常照鏡子。想必她在另外一個世界,也像這女人一樣,念子心切吧。
我給女人倒了一杯開水,但她不喝,說要馬上去看兒子,便隻好帶著她去了。
山路不好走,女人摔了好幾跤,我隻好背著她上山,她一直問我到了沒,到後來我都懶得回了。很快就到了,她趴在兒子墳頭,抓著新鮮的泥土,哭得沒了力氣,一直喊著小峰的名字,我則站在一邊抽煙。
“天快黑了,下山路不好走,咱們還是回去吧?”我說,肚子又餓,主要是害怕天黑,萬一小峰要出來見媽媽,還是很嚇人的。但是讓他們母子相見不是好事嗎?我又不知道該咋辦了,一包煙也抽完了。
女人居然趴在墳上睡著了,我很想問問她老公為啥不來看孩子。正在猶豫要不要帶她回去的時候,她突然嗖地從墳上爬起來,著急地看了看四周,我頓時汗毛都豎起來了,雖然太陽剛下山,但還是白天呢。
我站起來看了看四周,除了風吹草動,樹葉沙沙響,啥都沒有啊。
“我夢見小峰了,讓我不要擔心他。”女人跟我說。
“那就好,我爸爸很善良,也很喜歡小孩,他會在那裏照顧小峰的。”我沒說劉叔,因為墓碑上我的名字上麵的身份就是子,養子也是子。可惜活著的時候他沒讓我叫,他說男子漢不改名不改姓,而且我也聽村裏人說,跟他姓了,折他的壽,便一直以叔稱呼。
我將女人送到鎮上,她上車回去的時候遞給我一個信封,說裏麵有王小峰的生辰八字,家族譜上的輩分名字,算命的還說讓她把家裏資料都刻上去,算命的說孩子太又死於非命,擔心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還說等她身體好些了,找到工作,再來看小峰。我自個兒走路回來的,到家差不多晚上十一點了,累得不行,就著開水鹹菜,吃了個四個饅頭,拆開信封,除了王小峰的信息,還有三千塊錢。這錢我沒想要,但那女人說了一大堆信息,我又搞不懂,以為裏麵全是資料呢,沒想到資料雖然詳細,但就一張薄黃紙。
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小男孩蹲在樟樹下,他依然穿著紅褲衩,依然濕漉漉地,天並沒有下雨,我對他說:“謝謝你救了我。”
“謝謝你帶媽媽來看我。”他回頭笑道。
“你不想爸爸?”我好奇地問。
“他在外麵還有個家。”
“你怎麽知道?”
“媽媽說的。”
“為什麽不去見你媽媽?”
“她想我,就像我想她,如果我見她,她就永遠不會舍得我離開了。”他的話就像個大人。
“你咋懂這麽多?”
“你爸爸告訴我的,他就從來不見你,說他已經死了,不要再打擾你,所以他不會給你托夢。”
劉叔和我爹都是硬漢,他們不善言談,但從不矯情。
“你這麽乖,為什麽要到江裏遊泳?”我埋怨道。
“有個女孩的小狗掉進去了,爬不上來,我去救它,掉下去的。”
“你喜歡她?”我笑著問。
他點點頭。第二天我就找人把相關信息刻上去了,花了三百塊,主要是村裏人多嘴,搞得那老頭子都怕我,不然最多八十塊就搞定。
之後我便住在木屋裏,從沒過村頭的小賣部一步,後來店家被村民們說,便讓我要什麽東西,他們把東西放到村口石磨那,我去拿,大家都默認了,東西和錢放在那,小偷都不敢要。
社會變化得很快,人們變得很奇怪,以前窮的時候,大家隻要餓不死,就不太願意撈屍,但現在我發現大家日子好過多了,錢癮卻更大了。撈屍價水漲船高,碰到有錢的主兒還能宰一刀,媒體就報道過挾屍要價事件,社會再怎麽批評,這也是自由交易,況且在打撈隊看來,這是損陽壽的,有錢不賺是王八。
以至於現在生意都要搶,各村的打撈隊劃分地盤,為爭奪屍體打撈權,打過好幾架。
一年多的時間我隻接過一單,就是一個光著身子的女人掛在斷頭峽口的石頭上,尖銳的岩石插入腹部。雖然還沒進入斷頭峽,但是那裏水流踹急,他們擔心萬一過線了會受詛咒,所以沒人敢撈。因為涉及到刑事案件,經村長熊老六推薦,jǐng chá帶著家屬找shàng mén,我開價十萬,家屬不能接受。
“小夥兒,我們要辦案,屍體泡久了影響取證,你就通融通融。”一個中年jǐng chá說。
“就是,前兩天你們打撈隊在網上被人罵出翔了,還敢挾屍要價,信不信我把你拍下來傳到網上?”跟著來的男人氣急敗壞地說,還將shǒu jī掏出來準備拍照。
“你老婆你殺的吧?”我突然問道。
“你你什麽意思?”男人想衝過來打我,被jǐng chá拉住了。
“小夥兒,你就便宜點嘛!”jǐng chá好言說道。
“jǐng chá同誌,我一年還接不到一單,自然是要高價,不然我靠什麽活著?而且你們應該跟各打撈隊聊過,給十萬都未必有人敢撈吧?”我自然不肯讓步,但假如他們因為這個價格決定不撈屍體了,那一萬我也認了。
jǐng chá點點頭,拉著男人到邊上商量了一會兒。
“麻痹的,他就靠賺死人錢,缺不缺德啊!”男人罵道。
“殺生的才缺德,我撈屍是積德,不然你女人要是進了斷頭峽,可就魂飛魄散了。”我說。
我雖然耽誤了高考,沒讀大學,但也是個有文化的人,看過很多書,曾經說服過自己不要信鬼神,也懷疑背上鱗甲隻是某種罕見的皮膚病。但是兩次斷頭峽的經曆,還有小男孩讓我變得無法做判斷,神是從來沒人見過,鬼獸我還真見過,也許是幻覺,但幻覺從何而來?
我思考問題喜歡講邏輯,見過的東西沒法否認,沒見過的我是不信的,比如我就不信神,如果世界上有神,這些鬼怪他們管不管?我江家人操神仙他祖宗了?要搞得我家破人亡,還搞得我生不如死,背長蛇鱗。
所以我的結論是,這世界上隻有人和妖魔鬼怪,人和人鬥,人和妖魔鬼怪鬥,妖魔鬼怪和妖魔鬼怪鬥,神仙都是人們安慰自己找的借口。牛逼的人,術正則成了人們口中的神仙,術不正則成了人們口中的妖魔鬼怪,但人就是人,變成啥也改不了貪婪的本性。那小男孩,雖然是鬼混,但其實是天使。
“放你娘的屁,扯什麽蛋?老子會信你這些農民的愚昧屁話?”男人吼道。
“你就是不想撈。”我說完準備關門睡覺,其實心裏很慌張,再他媽省著用,一年沒幹活也撐不下去了。
“這樣吧,錢我們先出了,你先把人撈起來。”jǐng chá說道,他剛才在打diàn huà請示。
銀行卡到賬後,我就開著小木船去了,其實女屍的位置還好,隻是大家有心理陰影罷了,我將女人取下來,腸子嘩啦留下來,一股怪味,如果你見過殺豬時的味道,大概能理解一點,尤其這女屍在水裏泡過,聞過水裏腐爛動物屍體的人應該能感同身受。
對講機裏響起jǐng chá的話:“腸子不能丟,我們要讓法醫化驗。”
我隻好取下毛巾包著鼻子和嘴,忍著惡心將腸子小心翼翼地塞回去,然後將女人平放在小木船上,女人雖然滿身烏青,但年齡不大,五官標致,算是有點姿的那種。本想隻看她的臉,但當我的目光掃過肚子的時候,終於忍不住了,取下毛巾,扒在船沿上瘋狂嘔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