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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衡眼眸快速閃過一絲錯愕。

    杜子仁抱著他，左手安慰拍拍他的後背，右手則繞到張衡的額頭，食指在眉心輕輕一點。

    懷中的張衡慢慢冷靜下來，眼眸也重新變成了黑色。

    這個懷抱很熟悉，張衡茫然看著杜子仁，隱約記得似乎很多年以前，也有人曾像他這樣，在滿是風聲的山上，輕輕的，給予他一個無聲的懷抱。

    很多被遺忘的事情一點一滴從記憶深處浮現，走馬觀虎一般在他眼前迅速閃過，微笑著的，彼此攜手的，回眸相望的……很多畫麵聚集在一起，逐漸融合成兩道緊緊擁抱的背影。

    那些過去像是光滑瑩潤的珍珠，在三千年的風吹雨打中蒙塵在記憶深處，黯淡無光。可就在不經意的一瞬間，那些珍珠被翻至眼前，將上麵的塵土拭去後，它更加光華璀璨，舉世無雙。

    “三千年了。”杜子仁抱著張衡輕聲開口：“跟我走吧……我們都走錯了路。”

    張衡呆呆看著他，許久，眼眸突然濕了。

    這個擁抱遲了三千年，三千年能讓一個心思純善的鬼魂變成蒼白陰冷的屍體，能讓一顆炙熱真誠的心變得冰冷虛偽，也能讓原本伸手可得的永遠變成一場鏡花水月的幻覺。

    擁抱可以重來，張衡卻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抬眸看看杜子仁，紅著眼睛笑了笑，而後伸手抱住杜子仁的腰，輕輕閉上了眼睛。

    “你動手吧，我跟你走。”

    杜子仁眼神柔和看著他，雙手覆上他的臉頰用手指細細描繪五官，半晌，左手緩緩上移，覆住了他的眼睛。

    “不會疼的……我很快會去找你。”

    張衡唇角勾了勾，淺淺的嗯了一聲。

    輕描淡寫，一切就這麽結束了。

    杜子仁臉上的溫柔笑意徹底散了下去，他的左手依舊覆在張衡的眼眸上，右手卻已經移到了他的腹部，上麵沾滿了暗紅色的血跡。

    他的表情和眼神很淡，一瞬間顧南有些不忍心看他。

    親手將自己放在心上幾千年的人摧毀掉是什麽感覺？

    顧南一輩子都不想知道。

    “很多事情還沒有結束。”杜子仁輕聲說：“鬼界大亂，九符鬼師隕落……很多事情，張衡欠下的東西，我和他一起還。”

    說著，他抱著張衡的屍體站了起來，向法陣走了一步。

    顧南抬頭看他。

    杜子仁閉上眼睛，將沾著張衡血跡的手覆在自己腹部，淡淡說：“這才是終結。”

    隨著他的話音，那隻抵在他腹部用力，暗紅色鮮血灑出來的同時，顧南看到眼前的身影突然變成了兩道異色光芒，暗金色和藍色的光芒漂浮在法陣上方不斷糾纏，最終融合在一起，墜入流光溢彩的法陣之中。

    乳白色的光點從法陣之中出現，逐漸籠罩了整個羅酆山。

    顧南輕輕閉上了眼睛。

    -

    一場霍亂，南北鬼帝隕落。

    可事實上，用不了多久，就會有新的鬼帝繼任，重新接下南北鬼府的擔子。

    顧南坐在白橋上看四周，不久，有一雙手從他身側穿過輕輕抱住他：“很晚了，怎麽還不回去？”

    “我在等喲哈。”顧南歎氣，鬼府的事情告一段落，可是哈士奇一直都沒有回來。

    顧南已經記不大清楚他有多久沒有見過喲哈了。

    “你的那隻狗？”段鴻挑眉在他身邊坐下，伸手將靈力凝結的半透明紙鶴放到顧南手中，道：“它會回來的，別擔心。”

    “恩。”顧南笑笑，卸下力氣靠在段鴻懷中將頭貼在他心髒的位置，深可見骨的血洞已經消失不見，一切看起來與以前沒什麽不同……除了心跳和溫度。

    ——複活的段鴻，失去了心跳和體溫。

    有時候顧南會思考如今的段鴻究竟算什麽。

    他有實體未入鬼籍，不是鬼，卻又沒有心跳和體溫，不像人。

    其實一切都還沒結束。

    偶爾顧南看著腳下的冥河水，腦海中會出現這樣的想法。

    見顧南發呆，段鴻好脾氣的笑笑環住顧南的腰：“回去吧。”

    “好。”顧南點頭，卻還是賴著不肯站起來。

    段鴻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雙手繞到顧南後麵將他攔腰抱起：“走了。”

    半夜，顧南睡不著，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外麵。

    點點鬼火從窗前漂浮而過，不詭異，很美麗。

    顧南坐起來披上衣服，小心翼翼繞過段鴻下了床。

    夜裏的鬼府很安靜，冥河水緩緩流動，冥河花花瓣無聲綻放在四周。

    顧南在白橋上坐下，看著麵前安靜的鬼府，怎麽看也覺著不對勁。

    在白橋上待了半個小時，顧南緊了緊衣領，起身回了房間。

    段鴻還在睡，顧南躡手躡腳走進去在床邊坐下，垂眸看著段鴻的臉。

    顧南伸手撫上段鴻的臉頰，手指接觸到皮膚的一刹那，那雙緊閉著的眼睛緩緩掙了開來。

    “……”顧南迅速收回手指，裝作若無其事打招呼：“你醒了哈。”

    段鴻點了點頭，半晌，輕聲開口：“我疼。”

    “哪裏？”顧南急忙站起來。

    段鴻卻不說話，伸手握住顧南的手放至自己的胸口，上移。

    顧南愣住了。

    他低頭看過去，看到後者胸口處赫然一個猙獰的血洞。

    觸目驚心。

    背後突然被重重砸了一下。

    顧南猛地抬起頭來，發現自己還在羅酆山山頂法陣處。

    方才撞了他一下的哈士奇站在他旁邊：“宿主，為什麽你總是沒出息的被幻象所困？”

    “你……”

    “你放心，我很好。”哈士奇搖尾巴：“不過看起來……你的攻略對象似乎不太好啊。”

    聽到哈士奇的話，顧南垂眸看著段鴻胸口處的血洞，眼神晦暗不明。

    喲哈歎了口氣：“這個世界我特意沒給你發布任務讓你自由飛翔，結果你沒我就是不行。”

    說著，哈士奇尾巴一甩，久違的係統機械提示音瞬間在顧南腦海響起。

    【叮，劇情主線任務[救贖]開啟，宿主可選擇1、以豔鬼之心獻祭，複活段鴻後開啟後續劇情01。2、放棄救贖，段鴻死去後開啟後續劇情02。】

    顧南沉默著看哈士奇一眼：“下次這種不能有第二種選擇的命題就不要出成選擇題了好麽？”

    喲哈抖抖耳朵：“宿主我這次真沒坑你，貢獻心髒隻是一種選擇，結局都會讓你安全離開這個世界……好吧，唯一的區別就是前者比較疼。”

    “後者我也疼。”顧南看看段鴻蒼白的臉，歎氣：“我選第一種。”

    哈士奇一臉“我就知道是這樣”的表情，退後一步：“宿主，加油。”

    顧南嗯了一聲，將手放至自己的胸口，咬牙。

    哈士奇搖著尾巴在他身後哼歌：“喔……給你我的心，喔……請你別遺棄……”

    “……”顧南好不容易才醞釀起的勇氣徹底消失。

    他回頭怒視哈士奇，喲哈瞬間噤聲乖乖做好：“我這不是想活躍一下氣氛麽……宿主你繼續。”

    顧南翻了個白眼，重新醞釀好情緒，用力。

    淡紅色的光點從他胸口飄出，與上方暗金色和藍色的光點融合在一起，璀璨而美麗。

    顧南緩緩抽出手掌。

    張衡到底還是騙了他，顧南忍著心口的痛感，低頭看看自己逐漸變得透明的雙腳……豔鬼沒了心其實活不下去，他沒辦法繼續和段鴻雙宿雙飛。

    張衡是個騙子，哈士奇是個坑貨。

    這是顧南眼前變黑之前唯一的想法。

    【叮，劇情主線任務[救贖]完成，獎勵積分一萬，劇情後續任務01[猶記少年春衫薄]開啟。任務時間為八小時，請宿主加油。】

    早春二月，草長鶯飛。

    燕回鴻去，四處楊柳垂青。

    顧南站在大街上四處看，周圍人來人往，旁邊小販的叫賣聲絡繹不絕，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胖嘟嘟白嫩嫩，一看就是小孩子的手。

    伸手戳了一下人物麵板，菊花花瓣過後，一張卷軸出現在了顧南麵前。

    他展開卷軸，上方一排小楷。

    時間：三百年前。

    地點：金陵城內。

    身份：總受待成年

    年齡：八歲

    【叮，主線任務[遇見]發布，任務內容：順利找到三百年前還不是鬼師的段鴻。】

    顧南抽抽鼻子，瞥了瞥自己的小胳膊短腿兒，覺得前途實在是渺茫。

    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顧南抬腳開始沿著街道四處走，金陵城風景很好，古韻美麗，賞心悅目。

    走了兩條街，前麵街角出現了一個捏糖人的攤子。

    看著攤子上各種造型的糖人兒，嗅到空氣中若有若無的甜味兒，顧南的吃貨本質無法隱藏，眼巴巴看著糖人咽口水。

    他想吃，然而他沒錢。

    身後一個充滿不屑的聲音傳了過來：“傻樣兒。”

    顧南覺得應該不是說自己，於是沒理。

    那個聲音停了一下，重新響起來：“說你呢，前麵紅衣服那個。”

    現在顧南確定那是在說他了。

    他轉過頭，視線對上身後人臉頰的一刹那，係統提示音響了起來。

    【叮，目標任務尋找成功，姓名：段鴻（段衡之），年齡：八，種族：人族，身份：三百年後你的攻。】

    眼前是一個男童，一身黑色玄衣，眉毛微微挑起，隱約能看到今後段鴻的模樣。

    顧南看著他沉默幾秒，沒忍住笑起來。

    原來段鴻那個死流氓小時候是這樣的哈哈哈，果然從小到大都沒什麽區別呢。

    看他笑，段鴻眉毛皺起來哼了一聲：“笑什麽，想吃麽？”

    顧南眼睛亮晶晶點頭。

    段鴻嗤笑一聲：“跟上。”

    一炷香後，他們一人拿著一個糖人，站在街角互相看對方的吃相。

    解決完糖人，段鴻轉身就走，顧南一手拉住他：“別急著走，帶上我唄。”

    段鴻回頭嫌棄看他，嗬了一聲。

    顧南皺鼻子，現在嫌棄我，如果你知道三百年後你是怎麽死皮賴臉追著我跑的，哭不死你。

    口嫌體正直的段鴻最終還是帶上了顧南，二人吃遍了四周的小零食，最後捧著圓滾滾的肚子找了個地方坐下了。

    顧南滿足摸肚子，轉身看段鴻：“來認識一下吧，我叫顧南，你呢？”

    “段鴻，字衡之。”段鴻開口：“你怎麽這麽能吃。”

    “吃的根本就不多好嗎？”顧南哼哼：“其實我還想吃路邊那家的桂花糕，可惜吃不下了。”

    “……”

    段鴻哼笑一聲：“撐就起來，我帶你四處走走。”

    “好的吧。”顧南歎口氣，站了起來。

    段鴻挑挑眉，握住了顧南的手。

    二人繞著河堤四處轉了轉，偶爾看看街邊一些小玩意兒和雜耍，

    日光西斜，地上一片碎金。

    顧南坐在岸邊看旁邊的柳樹，段鴻在一邊看他一會兒，垂眸笑起來：“喜歡柳樹麽？”

    “還好。”

    段鴻將背在身後的手伸出來，手中柳樹枝隨風搖曳，生機勃勃。

    “送給你。”段鴻將柳枝放到顧南手中。

    顧南握住柳枝：“謝謝。”

    段鴻便在顧南身邊坐下。

    清風徐徐，柳枝微晃，二人無聲坐了許久，天邊逐漸暗了下來，而後有光點在他們四周一點一點亮了起來。

    華燈初上。

    顧南握緊柳樹枝站了起來。

    “你要走了麽？”段鴻在他之後站起來。

    “是該走了。”顧南看看任務麵板後的半小時倒計時。

    “……”段鴻沉默一會兒，別過頭扭扭捏捏問了一句：“下次你什麽時候來？”

    顧南向前一步，伸手用靈力捏了一個半透明的紙鶴，而後在段鴻驚訝的眼神中將紙鶴放在了他的手上。

    “三百年後，你會去羅酆山鬼府，那裏有冥河，冥河旁邊開著紅色很美麗的花，花朵之上有一座白橋，上麵有一隻穿著紅衣服的豔鬼。”顧南微笑著說：“如果你看到他，記得上前對他說出你的名字，然後用盡一切方法陪在他的身邊，他會愛你。”

    段鴻抱著紙鶴茫然看著他。

    顧南眉眼彎彎：“對了，到時候記得經常捏這樣的紙鶴給他，他很喜歡，記住了嗎？”

    “……記住了。”

    “那就好。”顧南伸手抱抱段鴻：“那麽，再見了，段鴻，段衡之。”

    段鴻沉默著看他。

    顧南放開手，緩緩後退，最終在街角處拐彎。

    段鴻依舊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他的方向。

    倒計時結束的係統提示音輕輕響了起來。

    顧南握緊柳樹枝閉上眼睛：“走吧。”

    **

    【盯，恭喜宿主完成劇情後續任務，此世界為數據隱藏世界，世界完結數據更新，宿主共隱性完成主線任務四個，支線任務六個，好感度支線任務一個，共獲得積分57000。】

    【恭喜宿主通關男配世界06，獎勵積分十萬。此世界為宿主首次無任務提示世界，額外增加積分十萬，本世界積分結算為1123499，宿主繼續努力。】

    【係統進入更新狀態，更新結束後開啟男配世界07，請宿主耐心等待。】

    之後照常是大屏幕。

    小調淺淺，冥河渡使撐船而過，冥河水彎彎繞繞，紅花妖豔。

    白橋橫跨與濁水紅花之上，顏色清淡。

    一雙腳緩緩踏上了白橋，黑色的衣袍在白色橋欄上拂過，逐漸在盡頭的紅衣人身後停下。

    長眉入鬢，眉目風流。

    他的視線落在紅衣人身上，許多情緒在他眼眸中混在一起，逐漸編織成一張巨大的網。

    這張網最終落在紅衣人身上，他收回視線，伸手輕觸那人的腰。而後在紅衣人回頭的時候伸出手，微笑著開口。

    ——“我叫段鴻，字衡之，豔鬼大人，記住我的名字罷。”

    三百年。

    我終於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