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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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逐漸進了六月。
午後,外麵下起了小雨,宮人關上窗戶,窗外雨打窗沿,室內熏香嫋嫋頗有些意境。
景昭帝站在桌後,執筆在宣紙之上扭腕,裴冷秋於旁邊侍墨,低聲笑起來:“陛下這字是越來越有風骨了。”
殷胥微笑搖頭,抬頭看向窗邊的少年:“你覺著如何?”
聞言,顧南回頭走至桌邊,垂眸看著桌上的宣紙,隻見其上題書四個大字,字體蒼勁,若驚鴻照影,磅礴大氣中又添了幾分瀟灑。
——海晏河清。
字是好字,詞也是好詞。
顧南笑起來:“陛下的字自然是極好。”
“好麽?”景昭帝垂眸看幾遍:“我卻覺得其中韻味風骨不及敬之一半。”
說罷,不等顧南開口,殷胥笑起來:“年紀大了總是喜歡懷念故人,倒是讓你看笑話了。”
顧南微笑看他,眼神清淡通透。
殷胥收起宣紙,微微眯起眼睛:“坐吧。”
顧南依言坐下,裴冷秋極有眼色上了茶,躬身退下。木門一開一合,禦書房內便隻剩下景昭帝和顧南。
外邊雨聲隱約,裏麵茶香馥鬱。殷胥端起茶杯輕抿一口,皺眉道:“略甜了些。”
確實。
曆經過苦楚寂寞的人,不會喜歡去了苦澀隻剩甜味的茶。
禦書房一時安靜下來,景昭帝放下茶杯看著顧南,突然想起在許多年前,顧敬之也曾像他這般坐在自己跟前,輕抿茶水,淡淡微笑。
那時候他還沒登上這至尊之位,日子清苦而艱險,卻從未感到過寂寞。
不如當年,不如當年。
殷胥閉上眼睛,許久,輕聲開了口:“你後悔過嗎?”
顧南愣了愣。
似乎原本就沒打算得到顧南的回複,殷胥嘴角輕扯:“你尚年少,許是還沒嚐過後悔的滋味,可是朕,一嚐便嚐了二十七年。”
二十七年。
顧南抬眸看眼前的帝王,後者靠著椅背眼睛輕閉,神情清淡。
他收回視線,沒有出聲,外麵雨點敲打著窗沿,聲音一下比一下沉悶。
這沉靜持續了很久,最終打破沉悶的,是外邊突然響起的喧囂聲。
禦書房外禁止喧嘩,景昭帝皺起眉頭:“裴冷秋,外麵怎麽回事?!”
片刻,裴冷秋推門進來,躬身行禮,道:“陛下,顧太傅……三殿下和五殿下,在外邊打起來了。”
顧南一驚,景昭帝更是冷下臉:“當眾鬥毆,成何體統,裴冷秋,把他們帶過來!”
一炷香後,禦書房中央便站了兩個渾身狼狽的少年。
顧南看過去,距離他遠一些的是三皇子殷承譯,此時正垂著頭,一副沮喪模樣。而殷承安抱著殷承修現在他旁邊,目光低沉。
被抱著的小皇子眼睛有些紅,不斷發出抽噎的聲音,看到顧南,哽咽著開口:“太傅……”
聲音還帶著顫音。
景昭帝沉著臉開口:“怎麽回事?”
一時無人說話。
殷承譯自從看到殷胥便瑟縮在一邊,什麽都不說,聽到問話囁嚅許久,道:“父皇,他們……他們不守規矩,擅自衝撞,兒臣一時氣不過,才……”
他的話說到一半,小皇子便哭起來:“才不是,明明是你說我皇兄天生帶煞,不配為皇族,還說我是累贅,若不是我,我皇兄也好死得幹淨,何必跟狗一樣在宮城作下賤!”
顧南臉瞬間黑了。
殷胥臉色鐵青,淩厲一眼看過去,殷承譯身子一縮,表情甚是慌亂,隻看他的反應殷胥也知道殷承修所言非虛,當即覺著怒火攻心,上前便是一巴掌:“逆子!”
殷承譯慌亂跪下,半聲不敢吭。
殷胥垂眸看著自己的第三個兒子,臉上的憤怒表情慢慢褪去,頹然坐下,整個人身上顯露出前所未有的疲憊。
顧南在旁邊冷眼看著,一聲不吭。
景昭帝沉默許久,無力揮了揮手:“算了,算了,裴冷秋,先把三皇子帶回去,這段時間就不必出來了,承安和承修……顧太傅,你先帶著他們回去吧。”
裴冷秋弓身應下,顧南上前與殷承安並肩而立,行禮後退下了。
禦書房內歸於寂靜。
殷胥坐在桌後愣怔許久,頹然低下了頭。
回到太極殿時,小皇子已經哭得睡去了。
顧南擰了溫毛巾擦去他臉上的淚痕,扯了被子給他蓋好,退出了房間。
殷承安站在門口看著他,依舊是麵無表情的模樣。顧南回眸淡淡看他一眼:“去偏殿。”
走到偏殿,顧南先進了門,殷承安跟在後麵走進關門,門剛合上,便感覺有一物件破空而來,‘嘭’的一聲在他腳邊炸成碎片。
殷承安垂眸,認出那是顧南最喜歡的茶杯,上麵燒了春和景明圖,清麗婉約。
他抿了抿唇:“太傅,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麽?”顧南看著他:“知道今日發生的一切都是你刻意為之?知道你將所有都算計進去,一點點都沒放過?!”
說這話時,顧南的一直看著他,眼眸中失望的意味被殷承安盡數收入眼底,隻覺得刺得眼睛生疼。
他握緊拳頭,咬牙開口:“他說我命裏帶煞,字裏行間要我和承修去死!難不成,太傅覺著在那般時候,我都不應當反擊?”
說完,不等顧南開口,殷承安咬牙繼續說:“若是這般太傅都要我忍氣吞聲,那麽我很想知道,你口口聲聲說的輔佐究竟是什麽?是真心相伴,還是覺得拯救一個陷入汙泥裏的人很有成就感,以此來滿足你無雙穀弟子廣濟天下的胸懷?!”
說到最後,他眼眸赤紅,聲音艱澀沙啞,像是竭力從喉嚨擠出去一般。
聽著他的話,顧南心口猛地一窒,一時間竟是前所未有的疼痛。
他氣得渾身發抖,走到殷承安麵前看著他,那沙啞的聲音猶如在耳。
——“還是覺得拯救一個陷入汙泥裏的人很有成就感,以此來滿足你無雙穀弟子廣濟天下的胸懷?!”
他費盡心力的教導和籌謀,如今居然變成了虛偽的幌子。
顧南捂住胸口,眼前一陣發黑,身體搖搖欲墜。
殷承安話出口後便覺得後悔,冷靜下來後看到顧南的模樣,心頭一驚伸手想扶住他,手剛碰到後者的手臂,卻被一巴掌拍開。殷承安固執再次身後,很快感覺有滾燙的液體滴在他的手臂。
他呆呆抬起頭,看到眼前向來神色淡然的太傅站在他眼前,眼眸內全是水光。
他……哭了?
殷承安愣愣抬手抹去顧南臉頰的水漬,隻覺得指尖濕潤之處像是被火灼燒。
“我是在怪你動手麽?”顧南揚手拂去他的手,聲音低顫:“我是怪你不該利用承修!承安,你於這深宮數年,早就知道人心難測,承修心思不及你十分之一,且不論今日話由他說出,三皇子那邊會不會記恨,就說承修自身,他年齡尚小,突然聽到那番傷人話語,該如何想?!”
“承修今日哭成那般模樣,聰慧如你,難道看不出來承修是為誰而哭?!”
殷承安心髒猛地一縮,幼弟的模樣突然湧上心頭。
小小的孩童其實有著堅韌的心思,之前被殷承譯如何辱罵都沒吭過聲,隻是在聽到有人說自己哥哥是天煞孤星,早該死了幹淨時,情緒突然崩潰。
殷承安突然覺得心如刀割。
顧南伸手撐在他的肩膀:“承安,你可還記得第一次煮茶之時我問你你想做什麽,現在你可還記得?”
怎麽會忘記?
想要保護好幼小的胞弟!
想要洗刷懷遠將軍府的冤屈!
想要登上那至尊之位,把給予他恥辱怨恨的人全部踩到腳下!
“想到了嗎?”少年沙啞的聲音再次傳來,隱隱帶著堅定和強勢:“承安,告訴我,你的願望中,放在首位的是什麽?”
是保護幼弟!
是保護幼弟!
是保護幼弟!
一個聲音在殷承安心底大聲呐喊,一字一字,讓他眼睛突然發熱。
他忍不住顫抖起來,隻覺得心髒像是被人緊緊攢住,陣陣抽痛。
一切在此時全數明了,殷承安抬頭看著顧南濕潤的眼眸,突然覺得自己其實很沒用。
他頹然垂下手,心裏一陣發涼,下一秒,身體被擁入溫暖的懷抱,少年沙啞的聲音響在他的耳邊,明明自己已經足夠心痛,卻還是在安慰著他。
“承安,之後你還要在深宮中走許多年,可是你要記得,無論什麽時候,你都不能忘記初衷。”
殷承安咬牙站著。
少年的聲音停頓一下,又再次響起。
“還有,從此歡喜與苦楚我陪你一起熬,這句話,不是作假的。”
分明是很溫馨的話,可殷承安聽著,隻覺著難過。
那是愧疚和心疼混合在一起沉澱出的情緒,刺入心底,難以結疤。
他垂頭靠著顧南的肩膀,少年身上的清香氣味傳入他的鼻尖,眼前竟有些模糊。
這些年來的種種在腦海出現,在雨夜中看著太極殿血流成河的恐懼,孤身一人攜帶幼弟於深宮掙紮的艱難,夜夜夢魘被鮮血覆蓋的絕望在此時洶湧而來,久居心底難以愈合的傷疤被無情揭開,一點一滴,化成心裏最最難以言喻的苦楚和陣陣絕望哀戚的哭聲。
多委屈,多委屈。
殷承安咬著牙,卻還是有哭聲不受控製溢出來,隱隱含著崩潰和絕望。
顧南輕撫他的脊背,一言不發,卻足以安慰。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懷裏的少年逐漸安靜了下去,顧南低頭看,殷承安已經閉上了眼睛,顯然是哭得累極睡去了。
顧南小心翼翼扶少年躺下,伸手為他掖好被角,坐在床邊沉默。
睡去的少年臉上依舊帶著淚痕,顧南輕輕觸摸,幹澀冰涼。
顧南靜靜看著,突然聽到門外一聲輕響,他走過去打開門,小皇子穿著褻衣站在那邊捂著嘴,眼睛紅腫。
伸手把他抱進來,顧南歎氣:“方才我和你哥哥說的話,都聽到了?”
小皇子紅著眼睛點點頭,想了想,又帶著哭腔開了口:“太傅,你不要怪哥哥,那些不是他心裏話,他不想的。”
“我不會怪他。”顧南摸摸小皇子的額頭,將他抱到床上:“別想太多,快睡吧……還有,今日三皇子說的都是假話,你是承安的心頭肉,是我的小皇子,不是累贅知道嗎?”
聽到累贅二字,小皇子眼睛裏隱約又出現水光,卻還是乖巧點頭:“我知道的,太傅。”
“那就好。”顧南熄了油燈在他們中間躺下,拍拍小皇子的手:“睡吧。”
小皇子閉上眼睛。
外麵雨聲未停,殿內滿是暗色。
顧南在黑暗中偏頭看殷承安的側臉,眼眸有些酸澀。
我怎麽會怪你呢?承安。
便是覺著心痛,也比不及你將心口傷疤生生撕開的十分之一。
外邊雨聲淅瀝,殿內黑暗沉默。
顧南最終在雜亂思緒中睡去,夢裏也沒能安穩。
待他呼吸均勻後,最早睡去的少年睜開眼趁著月光凝視他的容顏,最後伸手隔空一遍遍描繪他的五官,目光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