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麽回事？”

    ……

    “看不出來嗎？我們勝利了。”

    ……

    “這也能叫勝利？！”

    ……

    “不要對勝利要求太苛刻了。”

    ……

    安潔背對著西蒙。

    ……

    “我們活下來了，我們將敵人殲滅了……難道還不夠嗎？”

    ……

    她抬起頭，手上的劇痛讓她流下眼淚。

    ……

    “隻要還活著就足夠了！”

    ………………

    所有人都陸陸續續的醒來了。

    就像安潔預測的一樣，這些家夥在看到自己手中的武器插在戰友身體裏後，一個接一個的崩潰了。

    她原本有時間處理一下戰場來著，但她自己的情況也稱不上好，所以也就算了。

    頹然的跌坐在地，安潔聽著耳邊此起彼伏的痛哭與哀嚎，隻感覺心煩意亂。

    說來也怪，她戰鬥了這麽長時間，殺掉的家夥也有不少，見過的死人同樣不少。但沒有任何一次，像今天這樣讓她感覺……憂傷。

    看著人體中彈噴血倒下，心裏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少了一個同胞。那種心酸之感，實在令人難以忘卻。

    “這是怎麽回事？”

    身後傳來了西蒙上尉的聲音，看來他醒了。因為聲音離她較近，所以安潔就順口回答道：

    “看不出來嗎，上尉？我們勝利了。”

    勝利？沒錯，他們獲得了勝利。合成獸的屍體躺了一地，它們沒有挺過畸變地魔獸的致幻咆哮，在聲波臨體的一刹那就死亡了，包括它的那些普通地魔獸同胞也是一樣。

    “勝利？”

    但顯然，上尉是不這樣想的。

    “這也能叫勝利？！”

    安潔不用轉過身也能感受的到他的憤怒。

    也是，傷亡這麽慘重，他大概會被處罰吧……說不定會降職。

    這要是放在平時，安潔早就一邊拍手叫好一邊落井下石了！

    但現在她沒心情。

    “不要對勝利太苛刻了，如果我們不承認這是勝利，那犧牲的士兵又是為了什麽死的？”

    她盯著地魔獸凍僵的屍體，眼神卻仿佛飄向了遠方。

    “哪怕隻是為了他們，這也是勝利……必須是勝利。”

    半晌，身後沒有任何聲音傳來。

    “而且，也不用這麽悲傷！”

    安潔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抽了，竟然起了安慰一下西蒙上尉的想法。她的大腦下了不要多管閑事的指令，但腦袋卻已經自然而然的轉了過去。

    “我也有好好的給他們準備祭品哦！你看，我特意選擇凍住而不是燒掉…………”

    她說不出話了。

    西蒙在哭。

    抱著一個看起來也就十六七歲的年輕士兵的屍體在哭。

    他哭的無聲無息，若不是屍體的衣襟濕了一大片，她估計發現不了。

    在一看那具屍體……腹部一排加特林的彈孔不說，還和上尉一點都不像。

    “笨蛋……那又不是你失散多年的兒子…………”

    安潔扁了扁嘴，重新轉回了頭。

    “不要哭了，因為我們已經做到極限了。我們活下來了，我們將敵人殲滅了，我們履行了軍人的職責，難道還不夠嗎？”

    她抬起頭望天。

    “足夠了！隻要還活著就已經足夠了！所以說不要在哭了！你這樣……你這樣……搞得我也………………”

    被燒到皮肉翻卷的手臂傳來陣陣劇痛。疼的安潔流下了眼淚。

    “好痛…………”

    ………………

    沒有不散的宴席，沒有永遠的戰爭，沒有永恒的痛苦，也沒有不變的幸福。

    收拾心情，人們總是要邁向明天。

    在將戰死者的屍體送回家之前，西蒙上尉得到了批準——允許他們舉辦一場葬禮。

    時間悄然流逝，葬禮當天。

    安潔皺眉看著手中的黑色連衣裙。

    “非得穿裙子嗎？”

    阿爾裏德站在她旁邊苦笑。

    “安潔，忍耐一下吧，畢竟死者為大。”

    她歎了口氣。

    “我知道了……你還站在這裏幹嘛？”

    “誒？哦！我這就出去！”

    阿爾慌張的跑掉了。

    安潔又歎了口氣。

    “結果還是來了啊…………”

    距離戰役結束已經過了三天，西蒙上尉很是詭異的沒有受到任何懲罰，據說是在那天之後北方各地都陸陸續續的出現了畸變過的地魔獸。

    他們這裏算是好的。於是矮子裏拔大個，西蒙上尉得以平安無事。

    安潔原以為他會消沉個好幾天，卻沒想到在返回基地的途中就緩過來了，第二天若無其事的出現在辦公室，好整以暇的批閱文件。

    不愧是經曆過無數戰爭的人。

    安潔對這點是打心眼裏佩服。

    至於那些戰死者的問題…………

    想到這裏，安潔穿裙子的動作頓了一下。

    …………說不上好。

    軍部對這件事的處理態度比較蠻橫。中央傳達下來的命令是——掩藏事實。

    畢竟這麽大的戰損都是自相殘殺造成的這種事情，要是被普通市民們得知，軍部的顏麵大概就要掃地了。

    他們是在與敵人的戰鬥中英勇戰死的——就變成了這樣的統一論調。

    有許多人對此表示不滿，但其中不包括安潔。

    “斯卡雷特中士，早上好。”

    “早上好……斯卡雷特中士。”

    “中士……早上好…………”

    “中士……………”

    一路上遇到的軍人不管軍銜如何，紛紛向她問好行禮。

    安潔微微點頭算是回應……對強者的尊敬，這是她應得的待遇。

    盡管有許多人都對隱瞞真相的事感到不滿，但安潔卻不這樣想。

    人們參軍為的是什麽？金錢、名譽，保家衛國的理想，無非這三樣而已。

    軍部為他們的死付了撫恤金，還給了他們榮譽。他們的家人可能生活會困苦一些，但總算還可以活下去。至於理想，他們已經為理想奉獻了全部。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苦苦堅持一點也不美好的真相？

    安潔無法理解那些喊著公正公開的軍官們的想法，也不打算去理解。

    她隻打算做自己應該做的事。

    “安潔…………”

    阿爾裏德看到出現在葬禮現場的安潔，露出了驚豔的表情。

    “這身衣服很適合你……”

    他幹巴巴的憋出了這麽一句話。

    安潔撇了撇嘴，提起了黑色連衣裙的裙角，優雅的行了個淑女禮。

    “正巧，我也覺得自己很適合穿喪服。”

    “呃……啊哈哈…………對不起。”

    阿爾裏德中士蔫吧吧的退下了。

    他的位置不在這邊。

    安潔因為最後結束了戰役並且拯救了大多數人，被捧上了英雄的位置。她得站在西蒙上尉的身邊。

    依次排過去，是查爾斯少校、泰勒技師長等高位的人物。

    “她不來嗎？”

    “抱歉，她說不來了。”

    “這樣啊……那算了。”

    正在和查爾斯少校說話的西蒙上尉看到安潔過來，笑著對她說道：“來了啊，英雄。你有什麽想法不跟大家說一說嗎？”

    “你在諷刺我，這就是我的想法。”

    安潔懟了他一句，站到了他的身邊。

    “其他的，我不想說。”

    西蒙慫了慫肩。

    這隻是一場非正式的葬禮，但規模很大，能夠請到假的士兵們全都來了。

    伴隨著沉重肅穆的哀樂響起，西蒙上尉沉聲道：

    “敬禮！”

    包括安潔在內，所有人對刻著戰死者名字的慰靈碑立正敬禮！

    在這種時刻，說什麽都是多餘的。

    安潔從來都不認為一具屍體能有多大的價值，有價值的，是他們活著時留下的東西。

    然而這些死掉的人都是窮鬼，也沒有留下什麽名言警句，死掉的方式還那麽的挫，就連渴望的榮譽與財富都是死後才能獲得。

    還是靠著軍部懼怕醜聞的方式獲得的。

    也許在那些高官的眼裏，他們就是一堆死掉的醜聞也說不定。

    （你們的人生真是悲哀。）

    安潔這樣想。

    （但是！）

    保持敬禮的手臂肌肉繃緊，湖藍色的雙眼看著慰靈碑。仿佛透過那些名字，看到了那些不甘的靈魂。

    她的心裏突然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哪怕不去說出來告訴別人，她也要讓自己聽見：

    （我會讓你們的人生重新充滿價值！）

    這是隻有她能辦到的事！

    （因為你們的死，會讓我堅定繼續向前的決心，所有死去的人都會成為推動我向前的動力！我會將你們的死亡銘記在心，並時時鞭策自己——不要忘記你的理想，不要忘記你的誓言！我會踩著你們的屍體登上王座！這樣一來，你們也將成為我的王座的一部分。我們的榮光也會因此而鏈接在一起！我活著，你們是我的鞭策者，等我死了，你們就都投靠到我的麾下，成為我的士兵吧！）

    永遠陰暗的帝國的天空，那終年不散的烏雲突然露出一角，光芒從那一角泄露出來，好像一些本該上天堂的人放棄了這個難得的機會，逃脫了天使的懷抱，被魔鬼的豪言誘惑，返回這醜陋的人間。

    光芒中仿佛傳來了一群人的聲音：

    就這樣說定了哦…………

    安潔看著那束光，露出了微笑。

    “嗯！就這樣說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