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曙光初現(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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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是急火攻心進而誘發突發性心髒病,還是其他的什麽原因,總而言之,他死了。隨著王時敏的死,蘇州罷市集團徹底樹倒猢猻散,參與的士紳富戶們紛紛走起了衙門的門路,寄希望於花錢買條活路。\r

    “蠢貨,一群蠢貨。”\r

    王時敏身死,顧樞連夜便逃離了蘇州,一路向著西北方向而去。蘇州府城的西北是常州的無錫縣,那裏是顧家的老家,有顧氏家族,還有東林書院,更有列祖列宗積累下來的人脈和創下的基業,總比留在蘇州等死要強吧。\r

    所幸,蘇州府城與無錫那邊距離倒也不遠,馬車連夜而行,總算是以著最快的速度趕回到了家鄉。起碼待到到家的時候,族中對於蘇州情勢的逆轉還是一無所知。\r

    “王時敏老朽昏聵、不聽人言,吾早與他說過,此事就是齊王的一個陷阱,他們全然不聽,一意孤行。現在好了,全都給齊王府做了嫁衣裳!”\r

    回到涇裏的老宅子,顧樞將這些日子在蘇州發生的過往一一道來,罷市、哭廟還好,掃貨卻多是聽得雲山霧罩。一來是他們對此不似前兩者那般是有一個明確的認識,但更重要的是,顧樞身在其中,卻也並沒有太過看明白這裏麵的具體操作,尤其是官府那邊的表現也確實超出了他們的預計良多。\r

    此時此刻,在自家人麵前,他倒是可以把失敗的原因歸咎於王時敏和那些士紳、富戶,將他在其中的人雲亦雲忘了個一幹二淨。但是,這些情狀聽在顧家的這些核心族人耳中,卻是另一番的感受。\r

    “邸報呢,蘇州那邊都刊行了,咱們在縣城裏也是定了的,怎麽還沒送到嗎?”\r

    陳文發邸報批此番罷市,其中文字是要句斟字酌的,如此才好看明白陳文這次下手的力度,也好因此而做出適當的應對。\r

    “大抵是蘇州是事發之地,所以邸報優先送達吧。再說了,咱們在縣城裏定的,本就要滯後一些,再送來,也是需要時間的。”\r

    說到這裏,那個族人與周遭的眾人飛快的對視了一眼,隨即便向顧樞說道:“今天先這樣吧,你匆匆趕回來報信,先回家休息半日,回頭再議。就是,看好了貞觀,別讓他再出去跟那些雲門社的士子一起鬧了。你回來之前我們已經想過了,萬一是有不待就去跑跑牧翁的門路,他在齊王殿下那裏是說得上的。但若是貞觀再出去鬧,隻怕牧翁也不會管了。”\r

    聽到這話,滿身疲憊的顧樞也是表示讚同。錢謙益是東林黨如今碩果僅存的頭麵人物,與顧家也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的,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也隻得求著錢謙益在陳文麵前為他們美言一二,權當是漲漲記性了。\r

    顧樞頹然離去,可是其他族人卻沒有一個離開的,眾人不斷的看向周遭的族人,目光也多是躲躲閃閃的,任誰也不想挑起這個頭兒來。\r

    沉寂良久,那個剛才勸走顧樞的族人歎了口氣,繼而對眾人說道:“現在這世道,瞎子都知道,無論是大明,還是虜廷,都已經是日薄西山了,不出意外的話,天下遲早是齊王殿下的。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不盡快的熄了齊王殿下對咱們顧家的怒火,莫說耽誤後輩的前程、功名,滅族大禍隻怕都是近在眼前的。”\r

    蘇鬆常鎮四府的士紳這次鬧得實在厲害,從鄉間到蘇州城,為了清丈田畝和打擊走私的事情也是不遺餘力了。顧家是無錫鄉間挑頭串聯的家族,便是在常州府也是鬧得最歡的,顧樞、顧貞觀父子上躥下跳,甚至更是鬧到了蘇州城裏,王時敏能夠串聯起那麽大規模的掃貨行動,起碼常州那邊前來參與的,便多有顧家的手筆,稱得上是罪魁禍首這四個字。\r

    “這事情,從一開始就貞觀那個小子酒後胡言,他爹也是個不明事理的,跑來誆騙了咱們,咱們才會與官府對抗的。現在大勢已去,咱們還是要設法把祖宗傳下來的基業保全住了,這等不肖子孫,這等不肖子孫……”\r

    最後這話,來回來去說了幾遍,他才將後麵的那句“還是交由官府懲治”的原話說了出來。“這事情本就是他們父子鬧起來的,咱們都是被蒙蔽了的。否則的話,齊王殿下那是何等的勢大財雄,咱們又何苦與之為難啊。”\r

    “是啊,吾前些日子借著清丈田畝完畢後的稅賦事宜去求見了一次榮藩台,榮藩台倒是見了吾,但是說撫軍老大人在蘇州那邊對於咱們家參與串聯的事情很是不滿。吾看,這次咱們顧家想要保住祖宗家業,光靠牧翁那邊是不夠的,必須交出罪魁禍首齊王殿下那邊才能消了氣。”\r

    《禮記?中庸》有雲:“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如今親親之誼在家族存亡,以及是否會牽連到自身麵前已經變得無足輕重了,那麽親親之殺,也不再是遠近高下,而是真正的殺之一字。\r

    既然確定了下來,眾人也是商議著各自需要去做的事情,老宅子裏彌漫著陰沉的氣息,壓得所有人都無法呼吸。可也就在這時,遠處的大門,一個聲音高聲響起。\r

    “送邸報的,趕緊開了門簽收。”\r

    門房的蒼頭不疑有他,打開了大門,準備引送邸報的報館夥計進門。豈料,門栓剛剛放下,大門就被強行推開,隨後大隊的衙役和駐軍在無錫縣丞的帶領下衝了進來。\r

    “蘇州奸商、劣紳罷市害民、私通建虜,據調查,無錫涇裏顧氏家族亦是個中主謀。本官奉蘇鬆常鎮四府提刑司衙門之令,逮捕顧家一應人等至蘇州候審。如有拘捕,格殺勿論!”\r

    及到大堂,衙役上前,按圖索驥的將在座的顧家族人紛紛捉拿歸案。至於不在此間的,便進入到宅子裏去鎖拿,蘇鬆常鎮四府提刑司衙門那邊接到線報,說是顧家參與了串聯無錫縣鄉間抵製政令、蘇州哭廟以及罷市和掃貨等一應事項,都是主謀,要他們一定小心顧家狗急跳牆,組織家奴武力拘捕,由此才有了剛剛的那一幕。\r

    隻不過,武力拘捕的事情沒有發生,甚至連逃跑的都沒有一個,好像所有人都驚呆了,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r

    ………………\r

    這邊動手,蘇州的報告也送抵到了南京的齊王府,陳文細細審閱過了報告,對於那邊的最新情況也有了進一步的了解。\r

    此番蘇州罷市,從臘月初二開始一直延續到臘月二十三,長達二十二天之久。蘇鬆常鎮四府的士紳為求廢除清丈田畝和打擊走私的政令,先是罷市,而後聯絡士人哭廟,更是動用了價值不下三千萬兩白銀的財貨來掃蕩蘇州市麵,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r

    然而,到了臘月二十三,蘇州市麵上依舊是貨物充足,罷市、掃貨集團在聽聞了一係列噩耗之後便樹倒猢猻散,主謀王時敏猝死,其他一應主謀、脅從盡數被捕,其他各府也在展開行動,隻是具體的報告還沒有送到罷了。\r

    “罷市和哭廟是士紳、商賈抵製貪官汙吏的一種手段,本非惡事。奈何,此番為部分奸商、劣紳通過這等手段,利用蘇州百萬生民的性命作為要挾,以求達到逼迫官府廢除政令之無理要求。”\r

    “自古以來,軍無糧則散。我江浙王師,掃盡東南數省之胡腥,皆是王師曆經血戰而有此豐功偉績。蘇鬆常鎮四府之部分劣紳,利用國朝之優免政策,隱匿田土,逃避賦稅,已然違逆律法。更有甚者,與奸商勾結,走私包括糧食、鋼鐵等戰略物資,售賣虜廷,其與賣國何異哉?”\r

    輕輕讀過邸報上的文章,周嶽穎微微一笑,如釋重負。她在王府之中,自是知道論罪的限度何在。主謀抄家、論死,脅從分為三六九等,從斬首到打板子一應俱全,唯有那些參與哭廟的士紳,拋開主謀之人,其他人將會定性為被部分奸邪欺瞞,出於義憤,但不明是非、不做調查,盲目參與,勒令回家閉門思過,三月內交一份萬言悔過書至文廟張貼,否則革除功名。\r

    由此分類,周嶽穎看來卻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相對罷市、掃貨,哭廟是士人風骨的一種體現,此前江南也曾有過貪官汙吏害民而士紳哭廟的事情,隻是為有心人所利用而已。\r

    陳文要借著此事打擊江南士紳,但卻絕非是要趕盡殺絕,清除掉那些頑固不化的,留下那些願意遵守法度的,一如在浙江時那般,有了這般對比才不會導致階級戰爭,落到大順王朝那般的困境。\r

    “徹底鏟除士人階級,首先我江浙的文官體係就要殘廢掉一大半,不說這個,其實以現在江浙明軍的組織力也還遠遠不夠。再者說了,想要真正的鏟除幹淨,就要打倒儒家士人階級的根本,也就是儒家學說,將孔老夫子徹底踩到泥裏麵去,在現在的時代是根本做不到的,而且也沒必要去做。至少我是不願意看到舊的道德體係被推倒,新的道德體係卻建立不起來的局麵,一個道德缺失的社會隻會不斷的出現讓人惡心到家的事情。”\r

    “道德缺失的社會?”\r

    這是周嶽穎沒有想過的,其實從一開始她支持陳文對抗江浙士紳,也是止在打擊他們這些年來形成的過於囂張且極度畸形的氣焰和作風,要將他們重新規範在律法的體係之內,而非是徹底鏟除幹淨。\r

    “我是不會想要看到一個社會上遍布著兒女不願贍養父母,各家各戶都會有兄弟姊妹爭奪遺產,老人倚老賣老,年輕人不知道尊老愛老,普通人以欺淩弱者為樂,名人熱衷於造謠來達成目的,什麽樣的妖魔鬼怪都能興風作浪。我想,娘子你也不願意看到吧。”\r

    儒家思想,從孔孟而言皆是以導人向善為主旨。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奈何百家爭雄、思想碰撞,為了發展,儒家開始變得追求有利於封建統治者的統治,與孔子的本意漸行漸遠。但是其思想在民間的傳播,形成了一套真正意義上的道德體係,普通人遵從著道德約束,反倒是比那些將儒家經典讀得滾瓜爛熟卻是一肚子男盜女娼的敗類要強。\r

    無論在什麽社會,普通人都是絕大多數的,如果就為了那些敗類而將儒家思想的一切全部否定,卻也是因噎廢食的行為,最後造成的惡果必然會導致整個華夏文明因此而受到難以愈合的傷害。\r

    聯想到陳文所說的那一切,周嶽穎登時就有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覺,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蜂起,寒意隨之而來。\r

    “夫君見過這樣的社會嗎?”\r

    “在夢裏見過。”\r

    說到這裏,陳文由衷的歎了口氣。種什麽因,得什麽果,陳文不想要一個充斥著奴才的社會,因為他並不想我大清比比誰更會奴役知識階層,誰更會製造奴才;而他也更不想看著已經成為華夏文明一部分的儒家的仁的思想被剜除出去,造成文明更大程度的失血。\r

    “一粒老鼠屎可以壞了整鍋的湯,夫君現在要重新熬一鍋好燙,所以就先要把材料裏的老鼠屎都挑出去。是這個意思吧,夫君?”\r

    “知我者,娘子也。”\r

    笑著說過了這話,陳文也跳過了剛剛的話題,進而提及到此番取得的一係列成果。\r

    “士紳掃貨,大量白銀被兌換為銀元,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現在的蘇州市麵上,銀元已經是主要貨幣,銀錠反倒是成了少數,若非是一錢一錢的小塊銀子還在充當著輔幣的作用,徹底的廢兩改元隻怕也不是夢了。”\r

    這是陳文規定大宗貨物以銀元交易的結果,卻不是唯一的結果,周嶽穎知道,陳文已經在計劃製造更多不同價值的貨幣——價值十塊銀元的金幣、價值半塊銀元的三錢六分銀元、價值十分之一塊銀元的七分二厘銀元等一係列的輔幣,徹底代替掉銀錠隻是時間問題。\r

    “這一遭夫君可是賺得滿盆滿缽,也不知道給馨若、新華買點東西,虧你還是個當爹的。”\r

    “一定買,一定買,不光是馨若和新華,娘子自然也少不了一份。”\r

    蘇州掃貨,前後近三千萬兩白銀被兌換成銀元,陳文沒有鑄造這麽多,一如士紳商賈們在得月樓上計算的那般,左手換右手而已。但是接下來對這些參與罷市和掃貨的士紳商賈們的打擊,一輪下來,這些銀子就要徹底姓陳了,而且他們掃蕩的那些貨物,其中也將會有一大部分重新回到原本的庫房裏去。若是再加上錢息和高價出售的利潤的話,確實稱得上滿盆滿缽這四個字。\r

    “妾身可不要,妾身隻要馨若和新華能夠健康成長,夫君常健,妾身常在,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r

    話一出口,周嶽穎已是羞怯的低下了頭。眼見於此,陳文輕輕的挑起了她精致的下巴,吻在了櫻唇之上。\r

    “當然,一定會如此的。”\r

    相擁良久,二人才重新回到剛才的話題之上,陳文此番與江南士紳之間的決戰,手法新奇,光是利用物資和銀元就徹底打垮了江南士紳,稱得上是前所未有的。\r

    “道理嘛,其實很簡單。蘇州罷市,這是為夫預料之中的事情,因為罷市是常見的手法,沒什麽好新鮮的。接下來,為夫要做的就是掌控貨源,將貨物不斷的運往蘇州,人力和組織上是各地的官府、衛所和備補兵,貨物則是仰賴於這三年先後收複的這幾個省和先期準備,否則光是靠著浙江、江西以及這南直隸大部,還真的不一定能製服他們。”\r

    江南糧價,承平時最低達到過三錢銀子一石,那是在大豐收的情況下,而最高的時候,也就是清軍南下之初的那幾年,由於湖廣成為雙方拉鋸的所在,江南糧價一度飆到一兩,乃至幾兩銀子一石,由此才有了繁華聞名於世的秦淮河畔被大片大片的重新開辟為田地的奇觀。\r

    “銀元,其實不光是用來抬高價位的工具,也不光是借此進行推廣,更是他們掃貨的閘門所在,扳手一直在我手裏握著,要是還能讓他們贏了,那才叫新鮮呢。”\r

    銀元初現,市麵上太少,兌換的速度就是陳文控製掃貨速度的水龍頭。陳文倒是不怕什麽擠兌,因為普通百姓還是可以用銀錠和銅錢交易貨物,隻有掃貨的士紳富戶才會受到閥門的製約,而兌換的速度更是與運貨的速度相匹配,剩下的就是蘇州的士紳富戶們怎麽在木偶線之下表演了。\r

    “夫君的腦子裏哪來的那麽多的彎彎繞,妾身聽不懂,夫君要教給妾身。不過,有一點妾身卻是看在眼裏的,那就是銀元的信用已經建立起來了,夫君在江南也將會是萬民誠心擁護,咱們在自家控製區需要做的事情已經水到渠成了。”\r

    “正是如此。”\r

    不論是北伐,還是針對永曆朝廷那邊的布置,需要準備的已經不多了,陳文現在隻是在等一個時間,到了時間節點,一切就會水到渠成。\r

    取得了對江南士紳的大獲全勝,夫妻二人自是免不了要慶祝一二,隻是慶祝尚在準備,監察司卻傳來了消息,說是駐南京大學堂的監察司派員得到了一個消息或許陳文會感興趣,而陳文在看到消息的內容之後也確實產生了莫大的興趣,以至於迫不及待的趕了過去。\r

    南京大學堂坐落在城內,陳文策馬而行,很快就趕到了那裏。此時此刻,大學堂裏的師生大多都集中在了大圖書館外,陳文登上了大圖書館對麵的教學樓,掏出了隨身攜帶的望遠鏡,遙遙的向大圖書館的樓頂看去。\r

    大圖書館上下三層,每層都是加高的,到了樓頂就已經是一個極高的高度了。樓頂上,一個瘦弱的年輕學子站在邊緣,正拿著鐵皮喇叭向樓下的師生喊話,隻是相隔有些距離,陳文僅能依稀的聽見部分內容,可是即便如此,卻已經讓他對這個年輕人充滿了期望。\r

    “學生石小牛,質測係物理科學生,今日在此,便是要師法泰西賢能伽公利略,在此驗證不同重量的兩個物體最終會同時落地的結論。”\r

    話音方落,石小牛便將鐵皮喇叭扔在了一邊,高聳的大圖書館讓他望向下麵的師生都宛如是一群稚子那般,眼前的事物甚至更有些搖晃。然而,他卻並沒有因此而停下手裏的工作,接下來隻見他一手拿起了一個鐵球,一大一小,甚是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