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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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布斯堡家族在歐洲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這個家族曾經誕生過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奧地利公爵、大公、皇帝,匈牙利國王,波希米亞國王,西班牙國王,葡萄牙國王,墨西哥皇帝以及意大利若幹個公國的公爵,乃是歐洲曆史上統治疆域最為廣闊的一個王室家族。

    然而,擁有如此多的王冠,統治著如此幅員遼闊的疆域,這個家族卻並沒有出過如科西嘉怪物那樣戰神在世般的君主,也不曾擁有太陽王那般的雄才大略,甚至更不像是沙皇俄國那樣處於地廣人稀的所在,從而擁有了如此的疆域。

    他們依靠的正是如陳文戲言的那個綽號一般的方法——繁殖、聯姻、繼承,在歐洲那樣極端強調血統的世界,稱得上是毫無壓力,但是在為血統論的夏商周以及九品中正製早已成為曆史的中國而言,完全是不可理喻的。

    此來的這位哈布斯堡,是一個對周遭事物充滿了好奇心的年輕人,陳文看了看那個標誌性的下巴,無不惡趣味的聯想到後世那副朱元璋的畫像……

    這份惡趣味轉瞬即逝,陳文更加關注於此人的來意,哈布斯堡家族現在既是神羅的皇帝,更是西班牙的國王,現在為荷蘭人占據的台灣北部原本也是西班牙人的殖民地,現在鄭成功與荷蘭人之間、與台灣土著之間的矛盾越演越烈,以至於當陳文看到拜帖的名諱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件事。

    隻不過,坐下來,隨便聊了幾句,陳文便放下了這份遐思。這個叫做卡爾*馮*哈布斯堡的年輕人並不是代表哈布斯堡家族而來,而是以私人身份作為探險家來到中國,為的隻是親眼看一看馬可波羅筆下的那個富庶昌明的東方帝國。

    “親王閣下,在下今天剛剛趕到南京,這座偉大的城市比維也納、比威尼斯、比巴黎都更加雄壯繁華百倍,實在是讓人歎為觀止。”

    “閣下的漢語說的不錯,既然來了,也多盤桓幾日,南京四十景,各有各的風貌,當會不虛此行。”

    一個下半身堡家族的遠支,一個有錢有閑的富二代,一個馬可波羅的死忠粉,僅此而已。沒有了官方的背景,陳文也放下了心,聊起天來也隻當是窮極無聊的消遣。

    “多謝親王閣下誇獎,在下在澳門呆了幾個月,專門學習了漢語才敢來南京的。”

    “澳門?”

    這個地名聽來,陳文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他到不是害怕神羅和西班牙會幹涉中國的事務,不提他們能不能集結幾十萬大軍跨海而來,就算是來了以著現在的江浙明軍,這些家夥隻怕也落不得什麽好。隻是他如今的實力擺在這裏,一舉一動對於周邊局勢的影響,是否已經影響到了遙遠的歐洲,這倒是讓他感到好奇的。

    “是的親王閣下,布加路閣下的盛情款待,在下很是感激。當然,澳門的事情,是那些葡萄牙人與貴國之間的事情,與在下這個冒險家是沒有任何關係的。”

    下半身堡的回答很是得體,既沒有標明他對澳門歸順的看法,也再度重申了他是以私人身份來此的事情,家學淵源看來還是有的。

    與澳門無關、與台灣無關,純粹以私人身份前來,有了這個基礎,二人之間的交談也不複剛才那般互相防備,從卡爾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到他聽來的陳文的一些事跡和傳聞的釋疑,聊著聊著就過去了半個時辰的時間。

    此刻已是夜裏,陳文不方便久留此人,卡爾也明白這個道理,便打算了起身告辭。可是就在此時,卡爾卻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便向陳文出言問道:“親王閣下,據在下所知,北方的野蠻人政權此前有過效法我泰西的西班牙方陣的行為,如今據說也在師法泰西的戰法,軍隊戰鬥力得到了有效的提升。閣下作為東方文明世界最為善戰的統帥,是否有信心徹底摧毀掉野蠻人的政權?”

    卡爾有此一問,陳文也報之以笑容。由於傳教士的存在,歐洲對中國的了解遠勝於中國對歐洲,這個年輕人的身份特殊,使得他知道了一些尋常人不太清楚的東西。

    這些東西很可能是從澳門的葡萄牙人口中得知的,而根據他的情報,澳門的葡萄牙人與北京城的那位湯瑪法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甚至歐洲與滿清的武器交易之間他們也或多或少的參與其中,隻是海上走私,缺乏有力的證據。不過從現在看來,澳門的葡萄牙人可能知道得比他想象的還要多。

    “閣下既然聽過孤的過往,也應該知道孤當年在浙江時的如履薄冰。這麽說吧,孤在那時候就從來沒有對是否能夠驅除韃虜產生過些許懷疑,當年都不會,今時今日,就更加的不會了。”

    陳文信心十足,但也並沒有說出太多的東西。卡爾聽著這份豪言壯語,也明白他不方便繼續問下去,便起身告辭。

    出了齊王府,南京城裏的燈火卻依舊照耀著大街小巷,卡爾走在人來人往的路上,看著周遭的一切,不時的發出感歎。

    待回到了客棧,卡爾就著油燈的燈光,從行李中翻出了一直以來視若珍寶的那些草稿,開始繪聲繪色的描述了他這一天的經曆。

    “這個國家的首都現在還在野蠻人的控製之中,作為副都的南京就成了現階段中國的政治中心。不過,這座城市的主人卻並不是此前向教皇陛下求援的那位皇帝陛下,而是皇帝陛下冊封的一位戰無不勝的統帥,正是這位齊王殿下以一己之力從野蠻人手中收複了多大數個法蘭西的失地,是東方文明世界現階段最負盛名的英雄和中國最大的實權派,甚至更是皇位的有力競爭者。”

    “今天,我來到了這座城市,更有幸的見到了尊貴的齊王殿下,他有著充滿了堅毅和自信的目光,英武過人,隻要一看到他,就讓我想起了偉大的凱撒大帝……”

    “他的知識淵博,談吐不失風趣,自信心即便是初見的我也能夠輕易的感受到。不過作為一位皇位的有力競爭者,他僅僅是出身於一個被中國人稱之為世襲百戶的騎士階級家庭,沒有太說得過去的貴族血統,實在是一種遺憾。”

    “但是根據我的了解,中國人似乎並不太在乎高貴的血統,明帝國的開國皇帝甚至曾經是一個低賤的乞丐,憑借著將一度在歐洲引發巨大恐慌的蒙古人趕出中國的豐功偉績被臣民們擁立為帝,這位齊王殿下的未來或許也會和他的那位前輩一樣……”

    “按照原本的計劃,欣賞過了南京的繁華,我應該啟程北上,看一看被中國人稱之為雄壯的北方大地。但是有了這一次和齊王殿下的會麵,我想如果錯過了一場代表著文明複興的針對野蠻人的戰爭的話,我一定會抱憾終身的。”

    “或許過幾日,再行求見的時候,應該向尊貴的齊王殿下表達我願意神聖羅馬帝國的軍事觀察員旁觀即將在最近的一兩年內必然將爆發的戰事的訴求,但願齊王殿下能夠看在我遠隔萬裏而來的艱辛,暫且遺忘掉我沒有能夠攜帶帝國頒發的任命的事情,但願……”

    卡爾*馮*哈布斯堡行走在南京的大街小巷,暢想著未來能夠親眼旁觀江浙明軍北伐的盛況的同時,陳文在第二天便啟程出發,護送王翊的女兒到寧波完婚。

    送親的工作,一般都是娘家的男性來完成的,奈何王翊殉國,他還在世的親戚也都是些遠房的親屬,反倒是王翊的女兒這些年一直與王江的母親住在一起,與大蘭山出來的陳文他們關係更為密切。

    隨著官製的改革,陳文的工作量也減少了許多,此番王江、孫鈺他們還要繼續為今年下半年的北伐做著準備工作,也要徹底理清楚各部門的職權,實在沒有機會參加婚禮,陳文便自告奮勇,同時也是以親王的身份為王翊的女兒日後在黃家的地位撐上一回腰。

    送親隊伍啟程,自南京出發,奔著杭州而去,再經杭州渡過錢塘江,直抵黃家在餘姚的老家。

    一路上,由於時間比較緊張,車駕的速度不慢,但是馬車行在官道上,難免磕磕絆絆的,使得一向端莊自持的新娘子也很不舒服。

    “可惜了,南京環城軌道現在還沒有計劃呢,京杭軌道就更別提了。”

    陳文搖了搖頭,也隻得是吩咐王家的下人妥善照料,其他的他也是沒什麽辦法。所幸一路上都有事先準備,倒也是安全、省事。不過行在路上,陳文卻也冒出了趙匡胤千裏送京娘的擔憂,唯恐會適得其反。奈何如今已經上了路,反倒是不便改換行程。

    馬車一路前行,半個月後,送親的隊伍抵達餘姚。王翊的女兒住進了王翊的舊宅,那裏早已被餘姚縣衙妥善修整。而陳文則改住了驛站,一方麵是避嫌,另一方麵也是為了更好的與寧紹的熟識以及前來參加黃宗羲兒子婚禮的士紳交流。

    數日之後,婚期總算是到了正日子,黃家接親,王翊的女兒才算是進了黃家的門。不過此前作為“娘家人”來送親的陳文由於親王的身份,也被黃宗羲請到了黃家觀禮,同時也是作為這場婚姻的見證。

    “齊王殿下為報王忠烈公的知遇之恩,親自護送忠烈公的遺女到餘姚完婚,這份知恩圖報,實在是天下楷模啊。”

    “誰說不是呢,當年殺害忠烈公的那個叛徒也是齊王殿下從萬軍從中生擒回來的。忠烈公的遺女也是女中豪傑,手刃殺父仇人,頗有古之遺風啊。”

    “是啊,那一日在下也是有幸觀禮,忠烈公的遺女確有乃父之風,不讓須眉。就是日後這黃家的家宅裏麵,嘿嘿,隻怕是少不了毋雞司晨了。”

    “噤聲,人家家宅裏的事情,你說這個幹嘛。”

    行了禮,拜了天地,一對新人入了洞房。外間的酒宴正酣,陳文身份尊貴,坐在黃家的主席之上,與這幾年都沒有再見的黃宗羲正是比鄰而坐。

    “得蒙齊王殿下親自送親,實乃我黃家的榮幸。便是完勳在九泉之下有知,想來也是能夠含笑的了。”

    “若非是故王經略,我陳文隻怕是早在永曆四年就已經死在了四明山上,便是不提此事,梨洲先生當年也曾多番冒死趕往金華報之浙江虜師虛實,這一遭,也是應有之義,無需掛懷。”

    提及當年,二人不勝唏噓。說起來,陳文與黃宗羲之間的關係很是複雜,當年在大蘭山上,王翊的那一封書信讓馮京第和黃宗羲認定了陳文是心向閹黨的,後者還好,起碼還涉及不到,前者則是費勁了心力,結果得來了一場慘敗,就連黃宗羲也是萬萬沒想到。

    後來隨著陳文收複金華,魯監國朝廷卻是被清軍趕出了浙江,黃宗羲便開始了奔波於南京、寧波以及金華這三點之間,將他得到一切情報都盡可能的送到陳文軍前。

    那時候稱得上是陳文與黃宗羲之間關係最為融洽的時候,黃宗羲甚至還替陳文向周家求親,但是隨著陳文對士紳態度的明朗化,陳、黃二人的關係急轉直下,很快就降到了冰點,由此才有了黃宗羲複起大蘭山的事情。

    奈何,複起大蘭山慘遭清軍突襲,險些連命都喪在了大蘭山上,最後還是陳文親自領兵救援,他們才能幸免於難。可是到了那個時候,雙方的關係也不再是像從前那般對等,黃宗羲等人麵對大敗滿洲八旗的陳文其心理上是處於嚴重的劣勢的,便是轉為合作態度其實也多是迫不得已。

    正是因為如此,黃宗羲這幾年也是盡可能的不去見陳文,幹脆在寧波著書講學,但是家中經營的茶莊和工坊,也或多或少的與陳文有著關聯,此番見了陳文也是頗有些尷尬。

    “前些日子,拜讀梨洲先生關於田賦改革的積累莫返之害的文章,餘以為很有道理。”

    “輔仁過譽了。”

    陳文與黃宗羲相談甚歡,甚至重新恢複了以表字相稱的舊觀,在座的眾人互相對視了一眼,萬泰也抓住了一個空子向黃宗羲使了一個顏色。然而,後者接到了暗示,卻並沒有立刻做出反應,反倒是沉思了片刻,才出口向陳文問道:“輔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