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送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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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初八,小寒,餘事勿取,諸事不宜。
數九寒冬,這時節冷得緊,神州大地飛雪鋪灑銀河如瀑。
可謂寒風如屠戶手中的刀,生靈如砧板上的肉,起風時便會冷得行裝下的肌膚刀刮般寸寸生疼。
蒼茫大地間行來一布衣少年,冰冷的風夾著飛雪,刮在他孤單的身影上。
這少年風塵仆仆,寒霜凍得他嘴唇裂開,頂著漫天的飛雪,單薄的身影給人一種固執又倔強的感覺。
雪地裏,雖然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但他卻絕不肯停下來歇息,始終堅持著慢慢的走向前方。
少年的身後還背著一把漆黑的巨劍,這巨劍與他身體一般寬大,沉重的巨劍壓在他身上,使得少年幾乎喘不過氣來,可他卻沒有扔下巨劍。
此地方圓數百裏皆屬於華山派管轄,少年此行的最終目的,便是把身後背負的這柄巨劍送往華山劍派。
少年原本是個孤兒,由附近村落的一對夫婦養大,幾天前村落遭了山賊洗劫,那對夫婦命喪山賊刀下。
若非一位行走江湖的俠客恰巧路過,少年也難逃一死。那俠客雖然武藝不凡,奈何雙拳難敵四手,最終力戰而亡。
中年俠客奄奄一息,臨終前委托少年替他把自己使用的兵刃送回華山劍派。
少年個性單純耿直,說是心智呆傻也不為過。救命恩人的托付他怎敢有絲毫的懈怠,遂背負巨劍冒著風雪,一路獨行忍饑挨凍朝華山走去。
冰天雪地裏趕了幾天路程,眼看終於來到了華山腳下,少年心底總算鬆了口氣。
他猶記得那俠客臨終時所說的話:此劍名為玄鐵重劍,乃是我華山劍派一位前輩高人生前所用之物,那位前輩隱世之後,留下此劍供於門派後輩領悟劍道武學,你定要幫我把它送回師門,否則我死不瞑目。
少年自是發誓保證絕對會幫他把劍送回師門,連死掉的村民都沒來得及下葬,少年就背負巨劍上路了。
既然是師門前輩留下的遺物,對恩公而言肯定非常的重要,所以這一路上少年無論何時都不敢放下巨劍,生怕給別人弄丟了不好交代。
幾座如若千丈利仞般的山峰直指天際,山勢環抱,中間是山門,沿著山門往上,是一條彎彎曲曲的石階。
飛雪如瀑,山道寂靜無聲,耳邊傳來風雪飄飛的聲音。
順著官道走得近了,少年的目力才發現石階上還有幾個身影在往上攀爬。
少年背負巨劍停在巍峨的山門下,歇息了一會兒,隨手抓了一把石包上的積雪塞進嘴裏,繼續往山道石階走去。
他的腳程不快也不慢,隻是每一步都走得一絲不苟,他不會刻意的浪費力氣去跑,也不會有任何的停頓。
當少年踏入山門的一瞬,身後的山門空框裏浮現一層透明如水浪般的波紋。
走在寬大的石階上,背負的漆黑巨劍輕輕一顫,少年卻沒有絲毫察覺,仍舊慢慢的往上走著。
……
此時台階盡頭寬闊的圓形場地上站著一大群人,這群人分作兩撥,一撥以頭發花白的削瘦老人為首,一撥以扮相儒雅的中年儒生為首。
飛雪和一層雲霧漂浮在盡頭,使得下方走來的人根本無法看清石階上麵的狀況。
隨著少年負巨劍走入眾人的視線,白發老人眼神微微驚愕了一瞬,臉色疑惑道:“背著玄鐵劍入陣,這孩子莫非是吳師弟的親傳弟子?”
身著青袍的儒雅中年微笑著撫了撫胡須,說道:“能夠承受住玄鐵劍散發的靈壓,此子根骨不凡,吳師伯收了個好徒弟。”
說罷,中年人朝白發老人拱手道:“恭喜風師伯,劍宗又覓得佳徒一名!”
周圍一些剛剛通過試煉,走完台階上來的弟子,看向下方那道身影時,目光都變得羨慕起來。
反觀白發老人的臉上卻毫無喜色,甚至於他麵部的表情顯得有些陰沉。
“這少年,非是我武魂界生靈。”老人冷聲開口,目露威嚴的瞪著那正在吃力攀爬的少年,“他身上沒有一絲靈力。”
此話一出,周圍之人臉色紛紛一變。
站在兩人身後的少年弟子交頭接耳起來。
“莫非是世俗人類世界的人偷渡進來的嗎?”有人狐疑的說。
“不可能,凡人肉眼凡胎看不到界門的存在,也無法穿過界門!”有少年弟子篤定道。
“那師伯為何說他非是武魂界生靈,莫非他還是石頭裏蹦出來的不成?”一個可愛的少女呆萌的問道。
“武魂界自成一界靈氣充沛,與凡人所生存的世界雖偶有瓜葛,卻不會受到牽連影響,千萬年來凡人世界裏杜撰了我們這兒無數的傳說故事。”一位少年老成的師兄緩緩說道,“也許,是武魂界的女子到人類世界閑逛時與人類男子相戀了,在武魂界生下了他!”
“私通凡人,哇,好大的膽子啊,要是被魂殿巡察使知曉,那可是要上誅魂台的!”一個小胖子一驚一乍的說道。
兩邊的少年少女們都唧唧喳喳的吵個不停,白發老人與中年儒生同時皺眉嗬斥了一聲,少年們乖乖閉嘴不敢再多嘴。
中年儒生拱手請示道:“師伯,那這少年該如何處置?”
白發老人雙手後背,陰沉著臉麵目思索不定,過了片刻,他才冷冷說道:“先等他上來,我倒要看看他一介凡人是如何承受住玄鐵劍靈壓的。”
中年儒生點點頭走到了前方台階口,輕輕揮手撥弄雲霧兩下。
下方,數千步的石階上,背負巨劍的少年還在緩步前行,他額頭冒出一層細汗,每走一步大腿都在發顫,但他仍舊咬牙苦苦支撐,表情倔強極了。
很快,背負巨劍的少年越過了一個個沿途的少年,雖然他心中很意外這些空手的人為何也走這麽慢,但他沒有多問。
不多時,少年超過了所有攀爬台階的少年,走到了台階的盡頭。
跨出最後一步,少年走到了台階上麵,出現在所有rén miàn前。
眼前的雲舞消散,少年望著忽然顯現出來的一群人,他先是一愣,然後咧嘴羞澀的一笑,動作緩慢的解開捆在身上的布條,雙手抱著寬大的巨劍。
嘭!巨劍沉沉地由他拄在雕花的青色石板地麵。
所有人都盯著少年不說話。
少年眼神好奇的掃了他們一眼,稚嫩的娃娃音問道:“你們都是華山劍派的人嗎?”
他個頭消瘦,留著密集的黑色短發,看樣子最多十一二歲,連說話的聲音都像個小孩子一樣。
少年雙手抱著巨劍,依靠著比他還高一些的劍身,目露詢問之色的看向白發老人。
“老爺爺,這裏是華山劍派吧?”少年再次問道。
老人臉色冷漠的盯著少年,沉聲道:“是!”
這老爺爺好像不是很喜歡我,為什麽呢?
可能是因為我出身落魄,所以身為名門大派的他看不起我吧!
少年這樣猜測,心底並沒有生氣,臉色平靜的說道:“三天前一夥山賊洗劫了我們村落,一位路過的大俠救了我,他受了很重的傷,睡著前囑托我幫他把這柄劍送回來。”
聽完少年的話,白發老人和中年儒生對了個眼色。
中年儒生走到了少年麵前,笑著溫和的問道:“小娃娃,你叫什麽名字,家裏還有什麽人?”
說話時,中年儒生拿回了少年抱著的巨劍。
“終於完成了他的托付!”少年如釋重負的呼了一口氣,一屁股坐下來,伸手揉著小胳膊小腿兒,木訥的說道:“我叫李青陽,爹爹和娘親還有村子裏的人們,他們都被山賊殺了。”
說完後,少年忽地抬起頭看向中年儒生,“叔叔,什麽是死啊,爹爹和娘親都睡著了,我怎麽喊他們都不回答我。”
中年儒生表情一怔,周圍的少年少女全都眼神怪異的看向這個少年。
中年儒生後麵的一個胖小子咳嗽一下,正要開口,儒生回頭瞪了他一眼,那少年吐了吐舌頭話到嘴邊沒說出來。
把巨劍遞給白發老人,中年儒生蹲在李青陽麵前,伸手拍掉他肩膀上的積雪,表情猶豫了一下,聲音溫和的解釋道:“青陽,死就是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感受不到。”
李青陽呆了呆,小臉上露出擔憂和害怕的神色,帶著哭音問他:“那他們還會醒過來嗎?”
“不會。”中年儒生搖搖頭。
“武魂界的生命死後12個時辰過後,身體就會消散在天地間,什麽也不會留下。”中年儒生再次說道。
李青陽揉捏的動作僵住,瞪大眼睛呆呆的盯著儒生。
“從今往後,你再也看不到他們了,你必須學會獨自活下去。”雖然這種話說出來對這個少年來說很殘忍,但他還是說了。
有些人生來就得獨自活下去。
一旁的白發老人發出一聲冷笑,“凡俗人類心智成長很慢,在他這個年紀武魂界的少年,比他成熟多了,這就是凡人,愚昧無知的凡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呆呆坐在地上的李青陽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他心中悲傷,不住地哭泣,小手把眼淚擦了又擦,卻怎麽也擦不幹淨。
沒有人勸他,也沒有人會安慰他。
直到哭得嗓子有些沙啞了,李青陽顫顫巍巍的爬了起來,抽噎著擦著眼淚,轉身麵向台階。
“你要去哪兒?”中年儒生跟著站起來。
“我要回家,娘親還在等我回去。”李青陽哽咽著,用稚嫩的聲音說道。
“他們已經死了。”儒生平淡的說。
“你撒謊。”李青陽回頭,流著淚怒視他,“娘親不會丟下我不管的,不會的。”
儒生搖搖頭歎了歎氣。
“死亡便是天人永隔,永生永世再也不能相見。”儒生毫不留情的再次解釋道,“你會永遠的失去他們!”
永生永世再也不能相見,永遠的失去!
這一刻李青陽明白了死亡的意義,他幼小脆弱的心靈仿佛被人用手死死的捏住一樣,他無法承受這種結果,他以為娘親和爹爹隻是睡著了而已。
“你撒謊,我不信,我不信!”李青陽揮著拳頭大聲的反駁,說著他就要衝下台階。
這時白發老人冷冷一哼,大手一揮隔空攝住了李青陽的身子,往後用力一拽。
一張無形的大手拖著李青陽的身體,狠狠倒摔回來。
他跌倒在雕花的青石板上,流著淚痛呼一聲,回頭看向老人。
“不能放他離開,倘若讓人知曉我華山劍派出現了凡人,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說話間,白發老人右手五指成爪,手心凝聚出一條雪白的劍氣,就要揮手殺死李青陽。
“師伯手下留情!”中年儒生急忙跑過來護住李青陽,“他還隻是個孩子,求師伯高抬貴手放他一馬!”
“荒唐!”白發老人厲喝一聲,“嶽群,老夫看你真是聖賢書讀多了給讀成了傻子,眼下我華山危機四伏,五嶽劍派勢同水火,魔教無時不刻想滅掉我們,今日放過他,明日就是我華山被武神殿問罪清掃之時!”
中年儒生抱起李青陽後退兩步,“師伯,我華山派乃名門正派,我絕不允許您濫殺無辜!”
這老頭要殺我?
李青陽躲在儒生懷裏,眼看著雙方劍拔弩張,老頭凶狠的樣子把他嚇壞了。
“放肆,你竟敢包庇這凡俗孽種,快把他殺了,否則別怪老夫不念師門情分連你一起誅殺!”白發老人渾身衣袍無風自動,左手手心也凝聚出一條雪白的劍氣。
“師伯,請恕嶽群不能從命!”儒生說罷抱著李青陽縱身一躍飛向虛空,化作一團紫光瞬間出現在幾百米外的雪海上。
紫氣東來,好個嶽群,平日見你韜光養晦不露聲色,沒想到竟讓你練成了紫氣東來!
白發老人表情陰晴不定,揮手散掉了手心凝聚的劍氣。
……
雪花覆蓋了山林,荒野雪地裏,一道空框的石頭拱門屹立在山野中。
嶽群站在拱門旁邊放下了李青陽,指了指那道門,對他說道:“青陽,穿過這道門就能進入凡塵人類的世界,去吧,永遠不要再回來。”
“大叔,是我做錯了什麽嗎?”李青陽站在拱門前,回頭對著儒生問道。
儒生搖了搖頭,臉色複雜的說道:“不關你的事,去吧,你屬於那個世界。”
李青陽躊躇不前。
“怎麽了?”儒生目光溫和的看著他。
“你可以教我習武嗎?”李青陽眼淚汪汪的盯著儒生。
儒生皺了皺眉,沉下臉搖搖頭。
李青陽臉色失落的轉過身,走向了拱門。
“非是不願,實是不能。且不說你並非華山弟子,單單就你凡人的體質,沒有靈力便無法啟靈,不能啟靈就不能拓展武脈,更別提覺醒武魂了,所以,我教不了你!”儒生望著少年孤獨的背影,給他解釋道。
這樣子麽?
少年不再回頭多言,看向拱門上淡淡流轉的透明旋窩,一頭撞了進去。
最後一瞬,他還是忍不住回頭掃了一眼生養他的世界。
“華山叛徒嶽群私放凡人,吾等奉命將你就地正法!”
最後一瞬,少年死死的睜大了眼眸,看著儒生被人一刀穿胸而過!
“不!”少年嘶聲大吼,揮動手臂在旋窩裏掙紮。
像是硬生生的穿過了一層果凍,李青陽的身子被旋窩吞沒,下一瞬他跌倒在了一條現代化的大街上。
身穿古代服飾,忽然間就出現在了一道古樸的石拱門下。
“鬼呀!”一個提菜籃子的大媽,縮起一條腿,揚起一隻手護住臉,被忽然蹦出來的李青陽,嚇得魂不附體的驚叫一聲。
李青陽雙手撐地,仰頭呆呆地望著碧藍的天空,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喂,妖妖靈嗎?我撞鬼了!”買菜大媽。
“拜托大嬸,我們是jǐng chá不是神棍!”jǐng ch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