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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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廣袤的大漠,沙丘輪廓清晰、層次分明,丘脊線平滑而流暢,像是一條條漂浮於水麵的巨大遊魚。&t;p>
然而,遊魚死寂,沙海也是一片死寂,仿佛上蒼在這裏把那洶湧的波濤、排空的怒浪,刹那間凝固了起來,讓它永遠靜止不動。&t;p>
無邊的黃沙蔓延在這片無邊的土地上,任憑眼力耗盡,也看不到一絲雜色,沒有潺潺流水,沒有巍巍高山,有的,隻是死寂。&t;p>
無邊無際無時無刻的死寂。&t;p>
兩座沙丘相對而立,其間,丘脊線筆直橫切,將兩座沙丘分割得涇渭分明。&t;p>
正如同兩座沙丘之上,相對而立的兩個人。&t;p>
一人,渾身籠罩在漆黑色的大袍子裏,臉上,帶著一張森白的miàn jù,miàn jù上,漆黑筆墨描繪出一個縱橫交錯的方格,一眼看去,那方格橫平豎直,法度森嚴,卻有一隻猙獰的爪,死死摳在方格一角,似是要極力掙脫出那方格的束縛。&t;p>
這便是困獸了。&t;p>
另一人,身材矮胖,滿臉橫肉虯髯,卻身著一身方正的衣衫,腰佩樸刀鐵尺,挺著將軍肚,立於沙丘之上,即便比對麵那戴著森白miàn jù之人矮上不止一截,卻也有幾分不俗的氣度。&t;p>
這氣度,或許已經是這腰佩樸刀鐵尺的矮漢,能拿出來的最佳氣度了。&t;p>
沉吟許久。&t;p>
“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矮漢開口,詢問。&t;p>
矮漢對麵,那附帶困獸森白miàn jù之人緩緩開口,語氣清冷,“沒有!”&t;p>
“為何?今夜的人頭,所值不是小數,這也不夠?”&t;p>
附麵之人再次開口,語氣夾雜著不加掩飾的鄙夷,“不夠!”&t;p>
矮漢再問:“那苟有德究竟給了你多少?”&t;p>
附麵之人冷笑:“哼哼,你這問題一點也不聰明,但不妨告訴你,劉滿刀的拳頭有多重,就約莫給了多少,所以你覺得今夜那些骨碌碌滾落的人頭,還值不值錢?”&t;p>
矮漢低頭,沉默。&t;p>
附麵黑袍人微微偏頭,看向矮漢身後遠處的。&t;p>
那裏,幾顆頭顱同時縮了回去。&t;p>
黑袍人冷聲道,“別裝模作樣了,曹騎龍,在我麵前收起你假仁假義的那一張嘴臉,據我所知,你應該巴不得闖進台裏那兩人死,不是嗎?一個是不服你管束、在你眼皮底下拉幫結派的女捕,一個是橫插一腳搶了你捕頭位置的新捕頭,你會想撈他們?你今晚竟冒如此大險,出現在這裏約見我,教我有些意外,但我現在真的沒空陪你裝,台裏來了幾個小家夥,我得趕緊回去客氣幾句……”&t;p>
“至於今夜之後,希望咱們還能繼續合作愉快,蚊子腿兒,也是肉不是嗎,失陪了……”&t;p>
附麵黑袍人轉身,緩步走下沙丘,走了沒幾步,黑袍人再次扭過頭來,森白miàn jù直直盯著沙丘上那名大荒捕快,“而且,我覺得你還應該為了今晚而感謝我,所以咱們下次見麵,抽成的事情,應該可以再議一議了……”&t;p>
說完,轉身,朝著大鷹崖投射下的巨大暗影之中走去。&t;p>
沙丘之上,大荒老捕頭曹騎龍,伸手撫了撫自己那有些冰涼的髯須,盯著那緩緩走遠的暗黑身影,目光閃爍。&t;p>
“曹老大,怎麽樣?”&t;p>
“怎麽樣了?”&t;p>
在那附麵黑袍之人走後,曹騎龍身後,一道蜿蜒丘脊線之後,奔出幾道身影。&t;p>
趙平安、武國利、楊山海、萬小秋、王炳、張小仙,統共六人,正是州衙一眾捕快。&t;p>
今日白天,姬正騰獲得“線報”,帶領著李木華仙、趙平安、武國利以及楊山海四人,奔赴協律郎劉滿刀業下不望雨作坊,尋找“麻黃粉中毒事件”一案的案犯嫌疑人苟有德苟有武兩兄弟。&t;p>
而對姬正騰的線報明顯存疑的老捕頭曹騎龍,帶領其餘人等在州衙內整理卷宗,審問並收集線索。&t;p>
這之後,前往不望雨作坊調查的姬正騰等人一無所獲,卻在準備離開時,姬正騰再次收到“線報”,於是來到了困獸台,尋找可能藏匿在困獸台裏的苟有德和苟有武。&t;p>
困獸台外緣,姬正騰與李木華仙兩人潛伏進入困獸台內部,留下趙平安、武國利和楊山海三人把手外緣,並囑咐聯絡州衙其餘人等。&t;p>
如今,很明顯,兩隊人馬已經匯聚在此。&t;p>
“怎麽樣了曹老大?”張小仙一馬當先,焦急問詢。&t;p>
曹騎龍看著滿臉焦急額頭溢汗的削瘦女捕,搖了搖頭。&t;p>
“啊?怎麽會這樣?你展的這內線一點屁用都沒有嘛,華仙姐他們,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真是急死人了,要不我們衝進去吧?”&t;p>
“不妥!”曹騎龍道。&t;p>
“那怎麽辦嘛!”張小仙焦急跺腳。&t;p>
其餘人等圍了上來,紛紛看向一臉沉默的老捕頭。&t;p>
身形矮瘦、麵色銅黃的苗人武國利站出,看了那遠處那緩緩消失的黑袍人影離去的方向一眼,低聲問道:“曹老大,那人……是您的內線?”&t;p>
很明顯心情不怎麽好的曹騎龍,冷冷看向看向這個性格醇厚耿直的捕快,問道:“你想說什麽?”&t;p>
“那人,似乎是困獸台的執事者吧?也就是困獸台的幕後管理者?”&t;p>
曹騎龍臉上橫肉抖了抖,嗯了一聲。&t;p>
“這樣的人……”武國利看著曹騎龍,頓了一下,沒有繼續說下去。&t;p>
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t;p>
這樣的人物,怎麽可能是一個小小捕快的內線……&t;p>
這其間,必然是有利益交換才能使得兩個陣營很明顯完全不同的人物搭上夥的,畢竟,一方是代表偉正光的龍庭公差,一方,則是黑道蠅狗……&t;p>
北大荒苦,當北大荒的公差更苦,這大家都是知道而且有切身體會的,因此,平日裏,大家利用職務之便,掙些外快,也是無可厚非被默許了的,這樣的事情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大家知,人盡皆知,不敢明目張膽放到台麵上來,但是也不是絕對不可接受,所謂約定俗成,大約如此。&t;p>
州衙裏的捕快,在日積月累的查案過程中,多多少少會牽涉到一些切身利益,收點好處,對某個不痛不癢的案情睜隻眼閉隻眼,大家都會。&t;p>
膽子大路盤活的,手就伸得更長一些,膽子小的,也能積少成多,大家各搞各的,一團和氣,日子也就那麽一天天過著。&t;p>
但沒想到,曹騎龍的手,伸得這般長……&t;p>
要知道,那可是困獸台。&t;p>
困獸台,不是一個普通的黑道幫派,或者說以前是,但是如今,早已不同往日。&t;p>
知道得更深一些的,甚至知道,這困獸台,不止這北大荒有,幾乎整個中州大地,每一個大大小小的地方,都存在這樣一個以暴力、金錢和鐵血為主要戲碼的地下幫派,這是一個名副其實的龐然大物,它早已從北大荒原先的普通幫派廝殺調停之形式,升華,然後蔓延開來。&t;p>
困獸台的當家人物,那是翻翻身,就能在江湖上震蕩起滔天巨浪的梟雄人物。&t;p>
人家都居家搬遷到京城去住了嘛,這還不夠猛?&t;p>
那可是天子腳下,全天下最白的地方,隨地吐痰都能吐到某個大官腳背上的地方……&t;p>
而作為困獸台的祥地,這北大荒困獸台,盡管依然延續著它往日的組織形式——快閃,大家打完玩完殺完砍完就走,但是困獸台的幕後掌管體係,早已經不一樣了。&t;p>
可以說,整個困獸台上下,早已經形成了一座類似於天上人間一般,在貧瘠的沙丘之上,拔地而起,層層登天,富麗堂皇的大樓結構的幫派。&t;p>
曹騎龍竟能與困獸台搭上夥,而且是穩定的、合作愉快的……&t;p>
這令楊山海武國利幾人感到老江湖的老道。&t;p>
幾人互相對視一眼,眼神中都閃爍過莫名的神采。&t;p>
“是……幫忙擦屁股?還是其他的什麽……”楊山海試探性地問道,問完,不好意思地咧著嘴,解釋道:“純屬好奇,純屬好奇”。&t;p>
這樣的問題當然很不聰明。&t;p>
曹騎龍可以選擇回答,當然也可以選擇不回答。&t;p>
“人家的屁股,還輪不到咱們來擦呢,隻不過是純粹的廢物利用而已……”曹騎龍悠悠歎了一口氣。&t;p>
廢物利用?&t;p>
幾人都是不解地沉吟下來。&t;p>
“啥廢物啊?”暴牙的萬小秋舔著臉,認真問道。&t;p>
曹騎龍笑眯眯看了他一眼,說道:“像你這樣的……”&t;p>
“哈哈哈……”&t;p>
其餘人等皆是笑而不語。&t;p>
萬小秋茫然不解,自認為並不是廢物,於是扭頭看向腦子最靈活的趙平安。&t;p>
趙平安低聲對他說了兩個字。&t;p>
“人頭!”&t;p>
萬小秋終於恍然大悟。&t;p>
這困獸台是什麽地方啊?絞肉刀啊,蠅營狗苟齊聚,以互相廝殺為樂,那麽這困獸台一晚上,得死多少人啊,這些人中,有相當一部分人,是在全國各地犯了案子的案犯,逃到這北大荒來的,聚集在這困獸台裏,然後廝殺死去。&t;p>
這些死人的頭,有許多是值錢的,龍庭刑部為了抓住這些凶名赫赫的案犯,大多都會布懸賞。&t;p>
這些懸賞,有些價值不菲數額很高,有的則是幾十兩幾百兩乃至千兩白銀不等,但都是錢,不是嗎。&t;p>
為了這些來自公家的錢,這些人頭不可能就那麽隨地掃了埋起來,那多浪費啊。&t;p>
所以就要拿去賣。&t;p>
當然,出麵向龍庭刑部賣頭的,自然不可能是困獸台的人,否則他們還想不想混了?這就要有出麵的人。&t;p>
既是在這北大荒被格殺的案犯,當然由北大荒州衙出麵最好不過了,名正言順,捕快嘛,不就是抓案犯的麽?&t;p>
州衙裏當然也不可能人人來搞這事兒。&t;p>
所以這事兒,就落在了素來在北大荒名聲不弱的老捕快曹騎龍的身上。&t;p>
“這事兒,以前是吳捕頭在搞,吳捕頭暴死之後,就由我接上了,你們如果想搞,我讓給他……”曹騎龍看著身周一個個年輕人沉吟不語的模樣,很是認真的說道。&t;p>
“算了算了,哈哈,啃不動啃不動……”楊山海擺手訕笑。&t;p>
“是啊,這種事情,不是人人都有那牙口的……”王炳咧嘴。&t;p>
這賣頭錢,不是誰都敢伸手拿的。&t;p>
一邊是黑道巨頭,另一邊是龍庭刑部,夾在中間,一不小心權衡不好,就會被生生擠死,屍骨無存。&t;p>
“哎呀,你們在說什麽呀?打什麽哈哈?”場間,恐怕也隻有張小仙一臉茫然了。&t;p>
“趕緊想辦法呀,去救華仙姐跟屈捕頭呀,他們兩還在裏麵呢,快想想辦法呀曹老大,我叫你曹大爺,好麽……”&t;p>
“別慌小仙,容我再合計合計……”&t;p>
“合計屁,我不合計,去晚了他們就要被砍死了,我要去救他們,我要去救華仙姐……”張小仙一甩手,捏著刀與尺轉身就朝著遠處喧囂沸騰的困獸台方向走去。&t;p>
“胡鬧!”&t;p>
曹騎龍一瞪眼,楊山海立馬站了出來,將張小仙扯住。&t;p>
“你知道那困獸台是什麽地方嗎?回來!”&t;p>
“我不回!”張小仙掙紮。&t;p>
呼……&t;p>
就在這個時候,困獸台那邊,一陣山呼海嘯的驚呼聲,響徹天際。&t;p>
眾人抬眼看去,隻見得其中一個戰台之上,血光衝天。&t;p>
六柄狹長鋒利到了極點的長劍,裹挾著轟隆隆的炸雷聲,衝天而起,卻齊齊崩裂。&t;p>
一道璀璨耀眼到了極點的白芒,在那處戰台上倏然乍現,在月色裏,劃出一個令人驚豔讚歎不已的巨大圓弧。&t;p>
旋即,一顆頭顱連帶著大半邊身子高高飄起,一道矮小的身影倒下。&t;p>
等到白芒散盡,一個豬肉佬一樣的漢子,捏著一柄油亮亮的菜刀,站在台上,擺著造型,風騷不已。&t;p>
張小仙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雙股顫顫,小臉煞白。&t;p>
那人,被人給一菜刀砍成了兩瓣,血光衝天死狀淒慘,令她驚恐不已。&t;p>
“怎麽辦……怎麽辦……”張小仙盯著那裏,兩眼無神。&t;p>
大家趕忙把她拉了起來,遮擋其視線。&t;p>
“知道怕了吧?讓你不要來,跟著周如誌和司有仙好好收著衙門不好嗎”楊山海罵道。&t;p>
“這樣吧,咱們這幾個人,人手嚴重不足,隻怕還沒衝進去,就被人給砍殺殆盡了,所以現在,必須求助。”&t;p>
“像誰求助?敦煌府嗎?”趙平安問道。&t;p>
曹騎龍搖頭,“敦煌府太遠,根本來不及,隻能在咱們自己身上想辦法,人手這種事情,恐怕沒誰比那個人有辦法了。”&t;p>
“您是說……”&t;p>
“沒錯,協律郎,劉滿刀劉大人,咱們衙裏那些鄉勇民役,也隻有他才喊得動,去請他調派人手吧……”&t;p>
幾rén miàn麵相覷。&t;p>
劉滿刀是誰?&t;p>
如果說困獸台是北大荒坐地虎,那劉滿刀就是那條盤踞的龍!&t;p>
惡龍!&t;p>
誰會想去請他?&t;p>
而且他會幫忙嗎?&t;p>
要知道,那苟有德苟有武,可是他自己的手下,這不是讓他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t;p>
“對對對,請劉大爺,趕緊,走走走……”張小仙急不可耐地跳了出來。&t;p>
其他人一個也沒動。&t;p>
“怎麽了?大家都愣著幹啥?走唄,我去,誰跟我去?劉大爺人不錯的,以前給我買過糖葫蘆,他會幫忙的,他是協律郎啊……”&t;p>
“沒有嗎?”&t;p>
“那我去了啊,你們等著啊,不要妄動啊,當心被砍死,注意點兒情況,我很快就回來……”&t;p>
張小仙甩著手跑了,朝著來時的路奔去。&t;p>
剩下幾人沉默不語,麵麵相覷。&t;p>
不一會兒,她又回來了,哭得梨花帶雨。&t;p>
“誰跟我去,離家太遠了,我……我不認路啊,我的天……”&t;p>
趙平安咬了咬牙,看了同僚們一眼,趕緊衝了過去。&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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