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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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六,你跟一個孩子幹啥呢?”&t;p>
門外走進來的,不是一人,而是兩人,皆是黑袍寬大的老者,白蒼蒼。&t;p>
一名老者麵目淒苦,雙眉像是被孤魂野鬼揪住了,直直往下墜,帶得他一雙眼睛都是向下彎曲起來,老人消瘦而憔悴,脖頸上有些很深的皺紋,腮幫上有些褐斑,褐斑從他臉的兩側一直蔓延下去,像是承受了無窮無盡的苦難一般。&t;p>
另一名老者,鷹鉤鼻,長下巴,鼻子和下巴,就像兩個鉤子幾乎貼在了一起,蓄著一撮短而硬的八字胡,棕褐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窩裏,眸光冷冽。&t;p>
兩人緩緩走進門來。&t;p>
年輕人扭過頭去。&t;p>
看向說話的苦麵老者。&t;p>
“一爺,九爺!”&t;p>
那麵目淒苦的老者,顫顫巍巍,走將過去,攔在年輕人與那駝背老者之間,顫聲說道:“幹啥呢這是?都坐好……”&t;p>
老者聲音沙而不啞醇而不厚,輕聲嗡鳴,隱隱帶著某種柔和而悲憫的氣息。&t;p>
眼見苦麵老者出言,年輕人身側,那駝背六爺冷冷一笑,緩緩做回椅子裏,說道:“一哥,龍頭養了個好兒子咧……”&t;p>
“即便是龍頭的兒子,也不能如此無禮吧,難道龍頭就是這麽教兒子的?”&t;p>
鷹鉤鼻的老者開口,瞥了一眼年輕人,聲音冷淡。&t;p>
四個老人都坐在了椅子裏,氣氛一時間複雜難言。&t;p>
年輕人站在竹棚中央,沉默了片刻,微微皺起了眉頭。&t;p>
這一瞬間,他想到了很多詞。&t;p>
比如老氣橫秋,比如倚老賣老,比如敬酒不吃,比如老而不死……&t;p>
他的情緒很快變得難以抑製起來。&t;p>
特別是有人用他爹來壓他。&t;p>
他看向鷹鉤鼻的老者,眼睛一眨不眨,沒有絲毫掩飾自己的反感的意思,緩緩開口,說道:“幾位長老,此番盛帆回到祖台,確實是有兩個事情相商。”&t;p>
“哪兩件事?”鷹鉤鼻的老者眼觀鼻鼻觀心,緩緩沉聲道。&t;p>
年輕人此時確實想起來自己父親囑咐的那兩件事。&t;p>
但他不準備說那兩件事。&t;p>
而是另外的兩件事。&t;p>
他臨時想起來的兩件事。&t;p>
年輕人從鷹鉤鼻老者身上收回厭惡的目光,笑了一聲,做出了眼觀鼻鼻觀心的動作,緩緩開口道:“這第一件事嘛,是請幾位守好規矩。”&t;p>
此言一出,全場寂靜。&t;p>
施瑾執事之感覺自己周身上下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一般。&t;p>
像是山巔的石頭,又冷又硬。&t;p>
四道鋒利的目光,像是刀鋒一樣閃耀開來,落在年輕人的身上,似是要將他一刀刀切斷一般。&t;p>
年輕人就好像沒看到這些目光,依舊保持著眼觀鼻鼻觀心的動作,緩緩抬起桌上的暖茶,輕輕嘬了一口。&t;p>
既然為老不尊老而不死還作妖,他也就沒有必要客氣什麽了。&t;p>
駝背老者就像是被人重重垂了一下然後即將怒的狗一般,微微低垂著頭顱,雙眼冒出寒光,狠聲道:“‘請幾位守好規矩?’龍頭就他媽讓你來跟我們幾個商量這事兒?”&t;p>
“老六,跟青龍使怎麽說話呢?”那苦麵老者冷著眼,盯著年輕人,對那駝背老者低聲念道,語氣枯燥,仿似經年累月的敲更聲。&t;p>
年輕人看了一眼那像是背著顆圓滾滾石頭的駝背六爺,緩緩搖頭,嘴角勾起的弧度像是利刃一般,殺機毫不掩飾。&t;p>
然後,他低頭繼續嘬茶,假裝掩飾自己的殺機,也假裝沒有看到那苦麵老者伸出去,按在那駝背六爺駝峰之上的手臂。&t;p>
然後說道“正是。”&t;p>
“哼!”鷹鉤鼻老者低低冷笑一聲,“敢問青龍使,我們四把老骨頭,哪裏規矩沒守好啊?是沒向龍頭上供啊還是造龍頭的反了怎麽地?”&t;p>
年輕人從茶杯裏抬起頭來,看向鷹鉤鼻老者,輕聲問道:“九爺自認為守好規矩了嗎?”&t;p>
“沒有嗎?”&t;p>
鷹鉤鼻老者反問。&t;p>
年輕人搖頭,放下茶杯,然後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塊散著瑩瑩光輝的黑色令牌,輕輕放到桌子上。&t;p>
黑色令牌之上,有數抹猩紅顏色,如血。&t;p>
見到那令牌,場間所有人都是微微一怔。&t;p>
“當然沒有!”年輕人道。&t;p>
鷹鉤鼻老者冷笑。&t;p>
駝背老者嗤笑。&t;p>
苦麵老者笑而不語。&t;p>
另外那被稱呼為三叔的老者,睜了睜眸子,然後又緩緩閉上,恢複了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樣。&t;p>
“第一,我持困獸令而來,令至如龍頭親至,你們卻對此視若無睹,姍姍來遲,如果不是瞧不起我爹,那麽我想這應該是欺負我年紀小了?還是幾位元老……也竟他娘的不認識這困獸令?”&t;p>
“荒唐!”&t;p>
鷹鉤鼻老者勃然大怒。&t;p>
“盛帆小侄,我等幾位,年老體衰,來到台裏並不容易,卻不知為何被你理解成了欺負你了?”&t;p>
年輕人沒有去看鷹鉤鼻老者,卻看向了那苦麵老人。&t;p>
因為他要說一句話。&t;p>
一句很重的話。&t;p>
如果說,這小小竹棚裏,唯一還能叫他微微看重些的,沒有別人,隻有這苦麵老者了。&t;p>
這老者是一顆真正的又冷又硬的石頭。&t;p>
有可能還很臭。&t;p>
他盯著苦麵老者,一字一句說道:“年老體衰?意思是……幾位長老這麽些年練武,都練到狗子身上去了?”&t;p>
這一刻,那被年輕人直直盯著的苦麵老者,雙眸驟然大開。&t;p>
小小竹棚虛空生電。&t;p>
施瑾執事之感覺自己眼前一亮。&t;p>
刹那一亮。&t;p>
一道無比強大、仿佛滄海般的氣息,瞬間籠罩住了整間竹棚。&t;p>
施瑾執事感覺到了那道寒冷的寂滅味道,整個人仿佛都墮入寒冷的冰窖裏,睡意燥意全無。&t;p>
問題是,這間小小的竹棚之內,昏暗的光線並沒有真的亮上一絲。&t;p>
施瑾執事那像是忽然出現在腦海之中的亮光,驟然熄滅。&t;p>
浩瀚如滄海般的氣息,涓滴不存。&t;p>
如果不是身上那緩緩回複的溫度,施瑾執事一定以為先前的一瞬,隻是一個自己腦海之中忽然冒出來的一個不真實的念頭。&t;p>
他的身子微微抖動起來。&t;p>
這不是恐懼。&t;p>
而是激動。&t;p>
年輕人的那柄刀,磨到了一塊老石頭。&t;p>
而不是他這塊。&t;p>
年輕人忽然低低歎息一聲。&t;p>
他的身上,那件名貴到了極點的錦裘,輕輕飛落兩根細軟的毫。&t;p>
大家都看見了這兩根毛。&t;p>
但他對此渾然不在意。&t;p>
隻是歎息了一聲。&t;p>
像是有些失望。&t;p>
失望於怎麽自己說了這麽重的話,還是沒人敢於動手呢?&t;p>
“龍頭確實是養了個好兒子啊……”&t;p>
苦麵老者緩緩開口,聲音淡漠,不帶絲毫煙火氣息。&t;p>
“我是不是我爹養的好兒子,這個……就不勞守卑長老費心了……”年輕人輕聲說道。&t;p>
苦麵老者沒有再開口說話。&t;p>
但是早已經有人忍不住了。&t;p>
“翌子,你放尊重些!”&t;p>
駝背老者怒喝。&t;p>
“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守卑長老,您說是麽?”年輕人沒有看向瘋狗一樣的駝背老者,隻是盯著苦麵老者看。&t;p>
苦麵老者,被駝背老者呼為一哥,也曾被年輕人喚做一爺,但是現在,年輕人又改了口,叫他守卑長老,甚至之前有意無意將之比作了狗。&t;p>
這其中的態度變化,已然像是昆侖山下的那條河的河水一般,蜿蜒曲折到了極點。&t;p>
但這老狗,終於還是沒有真正動手。&t;p>
但大家,都開門見山地擺明了彼此的態度。&t;p>
所以說話就簡單了起來。&t;p>
年輕人緩緩開口,語氣輕柔,話卻不可謂不重:“我今天持令而行,代表的是困獸台總台龍頭親至,不是什麽龍頭的兒子,而是青龍使,幾位都是登封境界的大武夫,用什麽年老體衰的慌來誑我,你們當我腦子不夠用還是你們腦子不夠用了?”&t;p>
“不得不說,作為台裏的元老,你們幾位的表現,真的令人十分失望。”&t;p>
“看來龍頭,對於我們幾個老家夥,真的很看不過眼去了……”鷹勾鼻的老者,摸了摸尖銳的下巴,將年輕人一直盯在苦麵老者身上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沉聲道。&t;p>
“是的,特別看不過去。”&t;p>
年輕人揚著下巴,說道。&t;p>
“當年,我父……哦不,龍頭,帶著‘知字四老’遠去長安開疆擴土,留下你們 ‘守字四老’駐守祖地,然而,我觀今日之困獸台,不得不說,幾位承襲了守字輩的老祖宗,你們真的沒守好這個‘守’字。”&t;p>
“也就是說,我們不配做這個長老之位。”鷹鉤鼻老者繼續說道。&t;p>
年輕人咄咄逼人道:“確實可以這麽說。”&t;p>
“所以青龍使今日,是來剝了我們這身皮的?”&t;p>
年輕人看著鷹鉤鼻老者,有些疑惑不解,說道:“守雌長老你的耳朵是聾了的嗎?”&t;p>
“嘿嘿嘿……沒有哇……”&t;p>
鷹鉤鼻老者守雌,咧嘴森冷嘿嘿一笑,盯著年輕人,眼神臉色平靜漠然得令人心悸。&t;p>
“那麽您為什麽就沒聽清楚我剛才所說的那個‘請’字呢?我說了,我是來‘請你們守好規矩’的。”&t;p>
“哦,‘請’……”鷹鉤鼻老者圓著嘴,哦了一聲,恍然大悟。&t;p>
“那麽既然沒有不上供,也沒有造龍頭的反,卻不知我們四個老家夥,究竟哪些規矩沒守好呢?”&t;p>
“這不就是嗎?”年輕人指著端端正正坐在椅子裏的施瑾執事。&t;p>
他扭過頭來,盯著施瑾,問道:“你怎麽還沒去?”&t;p>
施瑾執事內心頓時咯噔一下,臉色煞白一片。&t;p>
怎麽刀刃又回到他身上來了?&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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