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六章 一隻兩隻三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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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團雲,不知何時,出現在皎潔的月色之中,湛藍的青天之上。

    那片絞動不安的雲,像極了一張痛苦扭曲的臉。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煙塵終於漸斂,皎潔月色重新落下,落在大鷹崖上,以及大鷹崖前,猩紅粘稠的大地上,被鍍上了一層朦朧的銀色光芒,極遙遠處終於露出一抹魚肚白的延綿沙丘接連碧空的地方,朝陽即將升起,那裏的天穹紅的像是染滿了血。

    光明即將到來。

    但光明之前的黑暗,越滲人。

    大鷹崖投照下的巨大暗影最深處,一身雪白衣衫的翩翩公子,似笑非笑,聽著腳下延綿數百丈外那幾間小竹蓬裏,那道竄出來的身影衝殺向自己所在方位而來的廝殺聲,眼瞳裏露出比黑夜更黑的光芒。

    噗嗤噗嗤的聲音格外悅耳。

    白衣的何人公子靜靜負手而立,想著先前那間小竹蓬裏生的那場大登峰境界的戰鬥,饒有趣味地挑了挑眉。

    兩隻劍眉之下的眼睛,黑得像是樓觀台裏那口世間最恐怖的老井,瞳孔都看不見了,黑魆魆一片。

    相傳,那被大鍾鎮壓著的、由無數道人扛著鎮妖鼓守護了不知道多少年月的那口老井,是連接另外一個世界的通道,裏麵有妖魔。

    “大登峰……果然是大登峰……”

    何人公子喃喃自語。

    嘴角翹起,卻滿含譏諷。

    腦海裏似乎又瞧見了那像是可以禁錮一切、玄之又玄的氣機囚籠,以及那透一切、如同金陽烈日般照亮黑暗、令人不敢正視的無窮光芒。

    何人搖了搖頭。

    別人不敢正視,但卻不包括他。

    他眨了眨眼睛,黑魆魆的兩顆眼睛,油光鋥亮,像是要流出比黑夜更黑的黑來。

    眼見著自己的人馬將數十張許久許久之前便早已布置完畢的強弓硬弩收拾得差不多了,一身雪白衣衫、眼睛卻比黑夜更黑得何人公子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一場針對困獸台的殺招,今後已經無法再繼續下去了。

    盡管這一場布置,原本就沒指望它能揮多少殺力,但今晚上困獸台裏死去的蠅營狗苟已經足夠的多,若非有那渾身氣機炸開來像是炸開一輪烈日一般的年輕人的存在,北大荒困獸台今夜很可能就會不聲不響被吞掉。

    老爺說暫時不能與困獸台開戰,否則會引起波瀾,那就不開戰。

    北大荒困獸台如今大勢已去,而且還是那個年輕人親自動的手,這不能不說算是一個意外的收獲。

    想到這裏,何人公子扭頭,看向那瑟縮在一邊一動不敢動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臉麵之上,覆蓋著森白的鐵麵。

    何人公子微笑著,走了過去,伸出一隻修長手臂搭在那人身上,輕聲道:“好了,都結束了,你做得很好。”

    那人趕忙躬身。

    數十張弩床,成百上千威力驚人的弩矢,針對在江湖之中聲名不弱的大勢力——困獸台,這一場殺招,其布置絕不容易,倘若沒人接應,這種事情當然不可能成功。

    可以說,這一場殺招的布置以及能夠揮出今夜這般屠戮數千人的殺力,全得益於眼前這一名普普通通的困獸台執事。

    北大荒困獸台,早已經衰朽,卻占據著巨大的茅坑。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憨睡?

    這北大荒,在坐地虎的麵前,又如何盤的下一頭所謂的龍?

    何人公子,以及他背後站著的劉滿刀,自然不會任由這個延綿了幾百年的江湖大物要死了還惡心人,所以針對北大荒困獸台的殺招及陰謀自然也一個接著一個。

    這些布置了很長時間、弩床幾乎都快朽爛了的十二石大黃力弩,隻是其中之一罷了。

    但由於一些牽涉到帝都長安城裏坐鎮的某些大人物的不可對人言的原因,這些對北大荒困獸台的陰謀很少有能夠成功實施或者實現的。

    除了今夜。

    何人扭頭看著困獸台上哪原本存在的五大站台此時一片狼藉屍橫遍野的恐怖模樣,轉過頭輕輕拍著那名執事的肩膀,輕聲道:“你做得這麽好,協律郎自然不會虧待你的。”

    “不敢不敢。”

    “嗬嗬嗬,有什麽不敢的,這是你應得的,走吧,與我說說,你想要些什麽?”

    那名執事猶豫了一下,扭頭看了看廝殺聲傳來的地方,然後轉身,與身側渾身散著冷冽氣息的白衣公子緩緩前行,朝著大鷹崖下黑夜之外、月色朦朧的無盡沙海走去。

    “在下……不想要什麽,隻要家人都……好好地,以及您之前承諾給予的富貴……”

    家人?富貴?

    何人仰頭看天,想著此時此刻正在北大荒某戶張姓人家裏生的一場無端殺害,笑眯眯說道:“這是自然,我承諾過你的,還有呢?”

    背叛了自己宗門的黑衣執事這一刻思慮頗多,欲言又止。

    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時間,聽著身後噗嗤噗嗤的廝殺聲越來越近,惶恐不安的黑衣執事這才說道:“其實……在下……在下……並不知道……總台來的那四人……”

    “哦……我就說嘛,你憋了老半天,屁都不敢放一個,跟你與我談條件的時候大相徑庭啊,原來是在擔心這個呀,哈哈,無妨無妨!”

    何人擺了擺手,製止了這名膽戰心驚的黑衣執事不清不楚的話。

    “可是……青龍使武功很高很高,說是大登峰境界,貪狼使也要殺上來了……何公子,這……我……”

    “嗬嗬嗬,你別怕啊,我都不怕你怕啥呀……”

    “可是青龍使他……那可是大登峰啊……我我……我……”

    “放心吧張執事,你們那什麽大登峰境界的青龍使,他來不了的。”何人扭頭,笑吟吟看著這名貪生怕死卻又欲壑難填的張姓執事,說道:“大登峰確實可怕,可我不也還在這兒嗎?大登峰的武夫殺起人來多麽恐怖,我會比你知道的少?不要說殺你,就算是殺我何人,那不也還是土雞瓦狗不堪一擊,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嗎?我也怕死,可我還在這裏啊,這說明了什麽?說明我不會死啊,我不會死又說明了什麽?說明你也不會死啊,為什麽呢?既然大登峰境界的什麽青龍使要殺你我是彈指一揮的事情,我也怕死,但我為什麽還在這裏優哉遊哉的呢,為什麽不跑呀?因為我根本一點兒也不擔心啊,我都不擔心,你擔心個什麽勁兒?”

    竭力抑製自己身軀在白衣公子的手掌下不去瑟瑟抖的張姓執事,豎著耳朵聽著身後越來越近的廝殺聲,顫聲道:“您為什麽……一點兒也不擔心呢?”

    何人公子邊走邊轉過身,對著身後已經收拾完畢的控弩手下們揮了揮手,示意大家盡快撤離,這才轉過身,看著一張森白鐵麵在黑夜裏格外顯眼的執事,笑道:“因為我知道他根本脫不開身來殺我們呀。”

    黑衣執事頓時沉默不語。

    不用去想,何人也知道此事這名反水的張姓執事森白鐵麵之下的臉是茫茫然的,他根本不知道這困獸台今夜生了什麽或者即將生什麽。

    信息不對等,隻能靠著本能,對這世界搖尾乞憐而活,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就是下位者的悲哀。

    想著此人即將到來的結局,何人頓時又笑了起來,拍著張姓執事的肩膀,說道:“你一定覺得我如此篤定你們那什麽青龍使不會一下子衝上來擊殺我們,太兒戲了,對吧,畢竟那可是大登峰啊,不靠譜,哈哈,但是你也知道,你們困獸台裏藏汙納垢,三教九流什麽樣的人都有,你知道嗎,今天晚上,困獸台裏剛好就有一個人……哦不對,一隻鬼,他可以拖住你那什麽青龍使,你知道嗎,作為一個大登峰境界的武夫,你們那什麽狗屁青龍使啊,想要殺了我們窩在大鷹崖下的這一堆人,也就是反手一巴掌的事情,可是你看看,我們今晚老早就躲在這裏了,還了大招殺了很多人,那什麽青龍使不要說反手一巴掌,屁都沒放一個,然後呢,你再看看,前麵,看到了沒,月光美吧?哈哈,就要走出暗影了,我們就要走向光明了,你們那什麽青龍使現在在做什麽呢?還是站在那間小竹蓬裏一動不動,為什麽啊?因為他不敢亂動,知道為啥嗎?就是因為那隻今晚上躲在困獸台裏的鬼。”

    “一隻大登峰境界的鬼。”

    “所以我們現在要走快一點咯,不然等會兒兩個大登峰境界的大武夫殺起來,我們這些小魚苗會死得很慘呀。”

    “您……怎麽知道有隻鬼呢?還是大登峰境界的鬼……這世界上怎麽可能會有鬼呢……”

    “額……”

    黑衣執事停住腳步,扭頭靜靜地看著語塞的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滿臉尷尬:“這……這個嘛……”

    黑衣執事再次問道:“這世界上怎麽可能會有鬼呢……”

    白衣何人挑了挑眉,尷尬道:“這個……你……你很單純啊……這世界上怎麽不可能會有鬼呢……”

    黑衣執事攤手再問道:“這世界上怎麽可能會有鬼……”

    何人頭大,根本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單純的叛徒。

    恰在此時,身後一陣騷動。

    轟隆一聲爆響,沙塵衝天乍起。

    人的身體被擊碎的聲音在在爆響中,噗嗤作響,顯得有些沉悶。

    沉默跟在兩人身後的控弩隊伍驚亂起來。

    一道黝黑身影在漫天煙塵之中,漫步而來。

    黝黑身影一雙小眼睛裏,滿是猩紅血色。

    “上!”

    低沉的喊殺聲過後,緊接著便是凶險而沉默地廝殺。

    “貪狼使……”

    黑衣執事驚呼一聲,趕忙躲在白衣公子身後,瑟瑟抖。

    何人回過頭去,伸手一彈,砰地一下崩碎驚恐的黑衣執事臉上森白的鐵麵,看著那張嘴唇緊抿眼神驚恐至極的臉,笑道:“看你的樣子……是見鬼了吧?”

    “啊?”猝不及防之下被崩碎鐵麵的黑衣執事臉上憤怒之色一閃而逝,緊接著堆出惶恐地笑臉,嗬嗬道:“何……何公子說笑了,貪狼使……”

    “還沒見到?”

    “什麽?”

    “鬼啊,這就是唄……”何人指著那道在控弩隊伍中廝殺的身影。

    “世上到處都是鬼,不隻是小時候媽媽在被窩裏講給你聽的那種,你都長這麽大了,還看不到?你覺得自己還是孩子?一個四十幾歲滿臉胡茬的孩子?……”

    “啊!鬼啊!”

    看著嘴角帶笑的白衣公子兩個眼珠子那越來越濃烈的黑色漸漸黑成了墨汁兒,驚恐不已的黑衣執事哇哇大叫一聲,轉身就跑。

    何人伸手往後輕輕一揮。

    氣機圓弧憑空而現。

    噗嗤一聲,一顆頭顱衝天而起。

    鮮血噴濺。

    無頭屍體狂奔數步,撲倒在大鷹崖投照下的暗影與皎潔月色的分界線上,再也不可能動了。

    何人看著眼前廝殺正烈的戰鬥,抬腳邁步,躬身,一下子撿起地麵上一根散落的弩矢,氣機轟鳴,猛然將弩矢一把投擲而出。

    撕拉!

    弩矢撕裂空氣,撞向那道在人群裏殺神一般的瘦削身影。

    轟地一聲爆響。

    緊接著噗嗤一聲。

    煙塵遮天蔽月。

    裹挾了鋒銳氣機的弩矢生生撞碎那道身影的護體罡氣,將其洞穿,而後撞得倒退而出,深深陷進一堆沙丘裏。

    煙塵漸斂。

    何人呸地吐出一口唾沫,譏笑道:“還他媽有臉說自己是狼呢……”

    眼見那堆即將崩散的沙丘裏再無動靜,何人滿意地拍了拍手,扭頭,看著某架艱難衝出了困獸台的馬車以及馬車上那血跡斑斑的人影遠去的方向,嗬嗬一笑,邁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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