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塞外生煙

字數:5687   加入書籤

A+A-




    雖然三人動身離開了李陵碑的那片廢墟,但是那縈繞在李白衣心中的結卻已經結下。

    自己的遭遇又何嚐不是與李陵有相似之處呢?不論自己如何降妖除魔,替天行道,但是換來的卻是非議與誤解,責難與嘲笑。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一切都無法挽回,到那時的我是會做出和李陵一樣的選擇,還是另做選擇?如果說還能有選擇的話。”李白衣心中暗道。

    越是向塞外而行,道路越是艱難,沿途也全然沒有了中原的熱鬧,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殘破的景象。

    那些斷壁殘垣之下的瓦片就像在訴說著一個個悲慘的故事,那在石頭底下露出的半個撥浪鼓仿佛依稀能讓人聽見孩子們曾在這裏嬉鬧、玩耍。而這一切,此刻卻都如浮光泡影一般煙消雲散了,剩下的隻有這片蕭殺之景。

    百姓呢?他們當然曾在這裏生活過,但是此刻這裏已經不屬於他們了,甚至不屬於任何人了,因為這裏被掠走的,不僅僅是財產,還有生機。

    你說,這裏的百姓能跑到哪裏去呢?難道這裏就是被那些異族洗劫後的村落嗎?”木雨婷心中好生難受,忍不住問李白衣道。

    這裏的雪已經停了,潔白如銀的雪覆蓋的了這些被燒焦的房木,卻覆蓋不了當時那殘暴的罪行。其實李白衣與木雨婷都能看出來,這裏的一切不是天災造成的,而是人禍。

    但是這人禍,真的應該全部歸咎於那些所謂的異族嗎?

    李白衣心中也沒有了答案。

    我不知道他們會逃到哪裏去。雨婷,你還記得咱們之前在路上遇到的那些流民嗎?他們田裏的莊家豐收了,卻一樣要背井離鄉,流離失所,他們又會逃到哪裏去呢?也許和此時此刻一樣,就連這些逃亡的人自己都不知道。”李白衣神色黯然說道。

    天下之大,竟然沒有他們的容身之所。”木雨婷氣憤道。

    怎麽會呢?他們可以去洛陽啊?再不成,去其他城池也好啊,總歸朝廷是不會坐視不管的吧?”楊洛秋不解道。

    李白衣看看楊洛秋,笑了笑,沒有說話。

    木雨婷卻是心直口快,不由說道:“我的好妹妹,你真是在宮裏長大的公主,不曾了解這民間的疾苦。這些百姓到哪裏,哪裏避之尚且不及,恨不得城門緊閉不讓他們進去,又怎麽會開門接納他們呢?更別說東都洛陽,你爹的地方,是更不容許這些難民出現了。”

    為什麽?洛陽不是天下最富足的地方嗎?我常聽得教我們念書的師傅說,洛陽郊外糧倉的糧食,十年都吃不完呢。”楊洛秋睜大了眼睛說道。

    洛陽的糧食不是用來給這些難民吃的,如果讓這些難民到了洛陽,那麽不就是在實實在在抽天子的耳光嗎?大隋治下,洛陽都是哀鴻遍野,那天子的英明何在?大隋的盛世何在?”李白衣突然搖頭說道。

    不會的,不會的,我爹爹常說要愛民如此,他怎麽會忍心看到自己的孩子挨餓呢?”楊洛秋依舊不敢相信李白衣與木雨婷的話。

    好,就算他愛民如子,可是你真認為,宇文師之流會讓你爹有機會看到這些“子民”嗎?”木雨婷反問道。

    楊洛秋沉默了,她的心情五味雜陳,十分難受,她知道木雨婷與李白衣是不會騙她的,但這難道才是真正的世道,真正的天下嗎?她感覺自己在宮中受到的,竟然全都是欺騙和謊言。那個被描繪的大治盛世,原來隻不過是一場海市蜃樓。

    李白衣不忍心讓楊洛秋太過難受,於是岔開話題道:“好了,時間已經不早,咱們還是早早趕路為好,公主,你的身體怎麽樣?”

    楊洛秋仿佛沒有聽見李白衣在對她說話,而是愣愣地望著那一片廢墟,腦海中已經一片空白。

    而此時的塞外,一場大戰剛剛結束,戰場上濃濃的黑煙依舊沒有散去,但比這硝煙更加陰沉的,是黃天問的臉。

    此次出征,朝廷將他從原來的虎牢鎮關將軍封為征西將軍,宇文師更是替他這個侄子在皇帝麵前說了不知道多少好話。

    他帶來的軍隊,一半是自己鎮守虎牢時的親軍,一半是朝廷調撥的精銳。可是就在剛才一戰,他竟然被異族打的毫無還手之力,整個軍隊潰不成軍。

    出征前的豪情壯誌,期待功成名就的美好期望,此刻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羞憤與惱怒,是一種似乎馬上就要迸發出來的怨氣。

    此時就在帳下,兩個滿臉黑灰的將軍正被綁縛著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低著頭,汗水都已經低落在了地上。

    他們不敢看黃天問的臉,似乎這張臉,比他們剛才經曆的那場大戰更加令他們膽寒。

    張將軍、李將軍,你們抬起頭來看著我,我真的很想聽聽,你們是怎麽帶領著我的三萬精銳,最後卻隻剩下三千不到的。”黃天問的眉毛是金黃色的,此時他雙目圓睜,真仿佛一頭雄獅一般讓人不寒而栗。

    他的聲音低沉,但是卻如同利箭一般刺穿跪倒之人的心。張將軍與李將軍磕頭如搗蒜,辯解道:“黃將軍息怒,黃將軍喜怒啊!那異族之人,各個是人高馬大,在這塞外曠野之中,他們的騎兵所向披靡,往來馳騁毫無半點牽絆,我們的步兵正好被他們克製,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力啊!”

    哦?出征之前,你不是說我們的步兵裝備精良,全都是精銳之師嗎?怎麽到了這個時候,就全都是沒有還手之力了呢?”黃天問用手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的黃眉,冷笑道。

    黃將軍,我們錯了,我們真的沒有想到,這些蠻夷的戰鬥力如此之強啊,他們的人就像瘋子一樣,根本連性命都不顧,我們的軍隊根本無法阻擋他們。”張將軍帶著哭腔說道。

    那我們的戰車呢?我不是撥付給你們兩千乘站車了嗎?步兵不行,難道戰車也抵禦不了他們的馬軍嗎?”黃天問質問道。

    步兵一潰散,戰車沒有了保護的屏障,在戰場上運轉不靈,所以......”李將軍顫聲解釋道。

    好了,不用再說了!”

    還沒等李將軍把話說完,黃天問便打斷了他的話語。

    此時兩班文武之中走出一人,拱手稟道:“黃將軍,張李二人出師不利,搓動我軍銳氣,按軍法當斬。但是我軍初來征討,將軍尚未臨陣,若是就此先斬了自家大將,恐怕非是吉兆,不如權且寄存他們的腦袋,待日後讓他們戴罪立功,若是再有差池,殺他們個二罪歸一。”

    黃天問微微一笑,緩緩站起身來,慢慢走到了張、李二人身前,突然身後將兩人托立起來。

    張將軍與李將軍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他們不敢直視黃天問,隻好盡力讓自己的頭低下來。

    隻見黃天問突然哈哈一笑,將手放在了兩人的肩膀之上。兩人如同被閃電擊中一般,頓時身體一顫,感覺渾身血液都在加速流動著。

    他們是在虎牢關就跟隨著黃天問的舊人,黃天問的脾氣秉性他們再了解不過。

    這時隻見大帳之中寒光一閃,黃天問已經抽出了自己的佩劍,引得眾人一片驚呼。

    張將軍汗水已經侵透了鎧甲,顫聲求饒。那李將軍知道自己性命難保,索性將眼睛一閉,任憑發落。

    黃天問也不答話,突然間寶劍揮起,再看時,落地的不是兩人的人頭,而是綁縛著兩人的繩子。

    黃將軍.......你這是?”張將軍與李將軍頓時愣住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還能活命。

    二位不必驚慌,勝敗乃是兵家常事,這些蠻夷的厲害,本將軍怎能不知,你們輸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速速回去休息吧。”黃天問笑了笑,將寶劍收入鞘中。

    兩人感覺仿佛做夢一般,互相看看對方,萬萬沒有想到黃天問竟然會饒了自己性命,於是連忙跪倒在地磕了幾個響頭,匆匆走出營帳。

    黃天問注視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突然間嘴角泛起一絲冷笑,猛然間抽身將帳旁懸掛的一口寶弓取下,箭放弦上,還沒等一眾文武反應過來,隻聽得“錚、錚”兩聲脆響,兩隻連珠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出。

    再看帳外,隻聽得兩聲淒厲的慘叫。可憐那張將軍與李將軍,全部都被貫穿後腦,當時連回身的力氣都沒有,應聲倒地,頓時氣絕身亡。

    軍帳之中的空氣仿佛被瞬間凝結了一般,所有的人都感到不能呼吸,那兩箭不僅僅是射中了張將軍與李將軍,更像是射中了帳中每個人的心。

    對了,剛才是誰在給他們兩個人求情來著?”黃天問慢慢地將弓垂落下來,一隻手還拿著一隻利箭問道。

    眾人的額頭都見了汗,紛紛向剛才求情的人看去。

    求情之人名叫胡海,是黃天問帳下偏將,此時心中更是後悔不迭,但事已至此,隻好戰戰兢兢站了出來。

    哦,原來是胡大將軍,去,把那兩人身上的箭給我拔下來。”黃天問冷笑一聲,對著胡海說道。

    胡海哪敢不從,隻好一步步向那帳外的兩具死屍挪去,本來不到百步的距離,他卻仿佛感覺走了一年一樣。

    他的身體在走著,但是所有的感官卻都在不由自主的向後,他知道隻要背後聲音一響,自己的命運就會像那張將軍與李將軍一樣了。

    他怪自己為何如此多嘴,犯了什麽渾去給那兩個人求情,現在倒好,自己的性命也要因此搭進去了。

    後麵的聲音並沒有想起,他已經走到了兩人的身體身旁,回頭愣愣地看著營帳。

    營帳之中傳來了黃天問的聲音:“把箭拔下來。”

    胡海連忙俯下身去拔兩隻帶血的箭,那兩隻利箭已經穿透了死人的顱骨,胡海不得不一隻腳踩在那剛才還他們求情的屍體上,用盡全力將箭拔了出來。

    當他把箭拔出的那一刻,營帳之中突然又發出了“錚”的一聲脆響。胡海感覺自己所有的汗毛都瞬間樹了起來,他把眼睛一閉,知道自己也將成為一具死屍了。

    但是良久之後,他並沒有感覺到疼痛,緩緩睜開眼睛後,卻發現自己依舊站在那裏,身上沒有半點傷口。

    這兩支箭,就賞賜給你了,留著做個紀念吧。”

    裏麵傳來了黃天問那低沉的聲音。

    此時胡海才明白,原來剛才那一聲,是空箭。但他的身子卻也不由自主的癱軟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