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往事不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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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驀然間回首,看見在屋簷上背身站立的那個灰袍男人,即便隻是背影,也已經讓李白衣淚流滿麵。

    父親”李白衣感覺自己的聲音被自己的喉嚨擋在了身體裏麵一樣,但那兩個字終究還是說出了口。

    他的雙腳開始不由自主的往前挪動,他從無數次在夢中夢見自己與父親見麵的場景,他想象那時的自己一定會飛奔到父親的身邊,可是真的在此見到,他的身體卻仿佛沒邁出一步都如此艱難。

    在有些人眼中,他是法師,他是浪跡江湖的少年俠客,在另一些人眼中,他是叛逆,他是對抗整個降妖法則的人。

    但他同樣也僅僅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郎,有著和所有同齡人一樣的情感,對於父親炙熱的思念,從不會因為別人的看法而有絲毫的改變。

    父親”他不斷重複著這兩個字,像是要一次將之前都沒有機會叫出的這兩個字,叫個痛快一樣。

    臭小子,站住!”父親沒有回頭,卻突然說道。

    李白衣詫異之間木訥地站在了原地,他不知道父親接下來會有什麽吩咐。

    你還記得你腳下踩著的瓦片嗎?”父親那渾厚的聲音是如此真切。

    李白衣用力壓抑著自己內心迸發的激動之情,那聲音沒有錯,那背影更沒有錯,他告訴自己這不是在做夢,那個他一直在尋找的父親,真的此時此刻就站在他的身前。

    李白衣低頭看了看腳下的瓦片和這房屋,突然間想起了什麽,恭恭敬敬地回答道:“父親,我記得兒時曾經在這個房屋上玩耍過”

    李天傲終於發出了笑聲,聲音也變得不似剛才那樣嚴厲:“臭小子,原來你還是記得的,我以為你早就忘記了呢。”

    那父親是否忘記了白衣呢?”李白衣的聲音激動,他感覺了出來,但他此時卻不想控製這份激動了。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做父親的幾時會忘記自己的兒子?”李天傲嗔怪道。

    若你沒有忘記,多少年來我都在苦苦找尋父親,為何父親卻從來沒有出現與白衣見上一麵,你可知道白衣這些年來都經曆了什麽嗎?”

    一時之間,李白衣多年來的委屈、期盼、痛苦與思念之情交織在一起,同時湧上了心頭。

    在外人麵前微笑的麵孔下,誰會知道藏著一顆怎樣脆弱敏感的心呢?

    有一種思念,是隻能自己偷偷躲起來獨自品嚐的苦,而不是能夠拿出來與人分享的甜。

    我沒有見你,自然是有我的原因的,現在我不是站在你的麵前了嗎?我也知道你這些年來的確是受苦了”李天傲的聲音渾厚之下又多了一股柔情。

    不,你根本不知道!天下所有的人都說你私自放走了妖魔,是降妖塢的叛徒,是降妖法師的恥辱,但是我不相信,我想找到你,讓你親口告訴我你不是這樣的人,他們全都是錯的。但是我卻一直找不到你,你究竟去了哪裏?有時候我甚至真的以為”李白衣說著說著,突然間再也無法繼續。

    有時候,你甚至真的以為,我就是他們言中所說的那個叛徒,我真的就是那個私自放走妖魔的法師敗類,是不是?”李天傲仰天長歎一聲,接著李白衣的話幽幽說道。

    我不想相信,但我卻一直見不到你。”李白衣不置可否,但是卻用另一種回答肯定了父親的猜測。

    臭小子,難道就因為見不到我,你就可以去相信那些與你毫不相幹的人所說的話嗎?難道你就真的能認為自己的父親是他們口中所說的那樣不堪之人嗎?”李天傲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起來,那質問的口氣中帶著惱怒。

    李白衣沒有說話,而是跪倒在地,他突然間明白了,原來在自己最內心的深處,在那片即便是自己都無法看清的陰暗角落裏,竟然的的確確隱藏著對父親的一絲懷疑。

    白衣,你還記得嗎?你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會帶你爬到這片屋簷之上,和你一起躺在這上麵,看著天上的白雲一片片飄過。你一開始總說躺在這裏很無聊,我就會給你講我降妖的故事,你立刻就會聽得入神,慢慢地在我的故事中睡著了。”李天傲的聲音又恢複了那份平靜和溫暖。

    記得,白衣當然記得。那時我就枕在父親的胳膊上,聽父親講那些故事,你越是講,我越覺得自己幸福,能擁有這樣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做父親,你越是講我就越想成為你。”李白衣的眼淚再一次湧出。

    是啊,你說這樣的我,難道真的會是一個私自放了妖魔的叛徒嗎?”李天傲悵然問道。

    李白衣沒有說話,而是搖搖頭。

    所以白衣,你應該也能夠看清楚了,這個世界上最可怕,最惡毒的不是妖魔,而是人心。他們可以用任何歹毒的語言置你於死地,你卻無力反駁,無法對抗。”李天傲的話中突然有了一種仇恨。

    父親”這樣的李天傲讓李白衣感到了一絲陌生的氣息,他印象中的父親,嚴厲而又慈愛,但卻從來沒有仇恨與怨毒,但是此時站在自己麵前的父親卻讓他感到了仇恨。

    難道是這些年不公的經曆讓父親的心中也有了怨氣?是啊,任憑任何一個人,再大度的人,遇到這樣的事情,又怎能心中沒有怨恨呢?

    在李白衣正在腦海中思索的時候,木雨婷也到了一個令她驚訝不已的地方。

    這是一處偏遠的山村,她回顧身邊,沒有李白衣,也沒有李世民,隻有她獨自一人站在那裏,在她的眼前,卻是一處亮著昏暗燈火的農家小屋。

    任何經過這裏的人,都不會對這間小屋多看上一眼,它是如此破敗,如此普通。

    但是木雨婷的眼睛在看到這間小屋的時候起,就一刻也無法挪開了。

    這間小屋,不正是自己貧苦童年住的那間小屋嗎?

    與快樂相比,這間破敗的小屋留給她的更多是苦澀的回憶,她不知道自己怎麽會來到了這裏,隻是內心仿佛有一種聲音在驅使著自己,讓自己一步步向小屋靠近。

    等她推開那所謂的柴門,進入到院內時,眼睛不由得濕潤了起來。

    是啊,一點都沒有錯,這正是她童年記憶中的家,在她僅存不多的童年記憶中,家裏一貧如洗,但是母親卻是個十分要強並且整潔的女人,即便如此貧窮,她每天還是要精心打掃庭院中的每個角落。

    木雨婷記得曾經問過母親,家裏這麽窮,母親為何還要這麽一絲不苟地打掃,反正也是不會有客人來的。

    母親卻總是會撫摸著她的頭說:“貧窮並不丟人,懶惰才真的丟人。”

    也許這對母親來說,隻不過是日常中對自己女兒千百句話中其中普普通通的一句話,但這句話就像烙印一樣,深深烙在了年幼的木雨婷身上。

    長大後的木雨婷,有時候靜下來回憶母親,甚至覺得自己這些年來瘋狂的偷盜,究竟是不是在彌補童年的貧瘠與痛苦?

    她不知道,她也不想去多想,隻是每每想到自己的母親,總是獨自一個人蜷縮在角落默默地哭泣著。

    曾經幼小的她,什麽也沒有,但是擁有母親,她感覺就擁有了一切,現在的她,寶物予取予求,有些珍奇異寶,即便在皇宮中都未曾見過,可是她卻時常感覺自己是這世上最貧窮的人,因為她心中最寶貴的財富—母親,已經再也不能出現在她的身邊了。

    母愛才是這世上最大的財富,不是嗎?

    思緒萬千的情緒管不住那伸出的手,木雨婷現在的內心又有另一種聲音仿佛在輕生呢喃著:“推開這屋的窗戶看看吧。”

    木雨婷從來不是個婆婆媽媽、猶猶豫豫的人,既然內心如此渴望推開那扇窗戶,那即便再如何忐忑,也一定會去做的。

    木雨婷仿佛將身上所有的勇氣灌注在伸出的手上,那扇窗戶就這樣被輕輕推開了。

    木雨婷向裏麵悄悄看去,但見搖曳的燈光下出現了兩個人,那不正是自己的父親與母親嗎?

    母親的臉色在燭火的映照下是如此的蒼白,那孱弱的身體在任何人看來都知道是有病在身。

    隻見母親正拉著父親的胳膊說道:“一天到晚為了我這麽辛苦,不值得的,你若是再累壞了,咱們這個家該怎麽辦?雨婷該怎麽辦?”

    父親卻是將母親的手緩緩推開,笑著說道:“不打緊的,你身子骨不好,就在家中好好養病吧,我去去就回來了,這次一定能賺到錢的。等我賺到了錢,就回來給你治病,然後給雨婷這丫頭買些好吃的。”

    雨婷對父親的記憶並不是特別強烈,因為貧窮會帶來沉默與消極,她感覺自己童年時的父親就是這樣一個人,她很少笑,每次回來時都是那樣的疲憊和煩躁,若不是最後她親眼看到父親偷了大戶人家的錢,被吊著打,最後扔到河中被河水衝走,似乎對父親的印象都非常模糊了。

    但是此時此刻出現在自己麵前的,的確是父親本人。木雨婷看見了兩人,她同時在極力尋找另一個想要看到的人,那個人就是童年的自己。

    但是她並沒有在這間家徒四壁的屋中找到自己,這裏隻有她的父母和那搖曳的燭火。

    這一定是一場夢吧?父母怎麽會都還活著呢?好吧,縱然隻是一場夢,那也讓我盡力去把它做完!”木雨婷心中堅定了想法,因為她曾經做過很多夢,夢見過無數次父母,但都沒有這一次感覺如此的真切,如此的身臨其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