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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又睡了一個時辰才起身,見那三個孩子還在睡,便輕手輕腳地做好了早飯。靖然聞到粥香,揉著眼睛跑出來,歡呼著:“耶,又有魚幹吃了!”

    嫣然醃製了好多魚幹,即便五個人吃,也夠吃一陣子的。

    早飯後,泰然向嫣然打聽這裏距離最近的鎮子有多遠。嫣然說,下山後一直向西走三天,能走到天乾境內的一個叫吉打的小鎮。她曾經去買過東西。

    泰然當即給侍劍拾書分配任務:騎著麋鹿下山,去吉打購買物品。他拿出紙筆,寫了長長一個購物單子,又摸出一袋銀子:“幸虧我預料到會找到公主,所以帶著了不少銀子,否則還真的沒法子想。”又叮囑道:“不許被人識破身份,麋鹿不要進鎮子,免得讓人見了大驚小怪。”

    侍劍拾書都是跟了他多年的,深知他的心思,當下領命而去。嫣然有點擔心:“他們要買那麽多東西,怎麽拿?”

    “不是有麋鹿嗎?不僅能陀東西,也可以節省來回時間。我估計,來回六七天足夠了。”

    兩人走後,泰然便開始打磨暖玉床,嫣然則帶著靖然在湖邊捉魚、玩耍。靖然樂不思蜀,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嫣然。

    “姐姐,我已經跟泰然哥哥說了,我不要做太子,做皇帝,我會出宮,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他讓我聽聽您的想法。姐姐,你會支持我嗎?”

    嫣然早知道靖然與定然的不同,知道他骨子裏與泰然有很多相似之處,世俗的名利榮華一點都不能吸引他們,心靈的自由和舒適才是他們一心追求的。但是,他畢竟才十歲

    嫣然皺了皺眉頭,靖然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泰然哥哥擔心我還不能這麽不求上進。姐姐,其實我不小了,您當年也是十歲出的宮。再說,這兩年幫著泰然哥哥批奏折,人世間的許多事情我都見過,人的許多種心思我也看得懂,雖然隻有十歲,其實相當於民間十三四歲的孩子了。”

    嫣然擁住了他小小的身子:“姐姐知道,你是一個明白人,也願意明明白白地活著。姐姐不能勸阻你,但是會擔心你!所以,為了今後的自己不會怨恨現在的你,能不能等你大點再做決定?”

    “我不會後悔的,這個決定幾年前我就想在心裏了!定然已經能夠獨當一麵了,我想從現在起就在這裏陪著你,如果泰然哥哥不允許,我就去山下呆著也行。”

    嫣然見他態度堅決,思索了一會,說:“等哥哥將定然送上那個位置,你再離開行嗎?這一年多,你還是呆在宮裏幫幫定然。你既然想出來,必定要多看看著世界,多經曆些人情冷暖才好。這裏深山,空寂無人,不適合你一個孩子呆著。若是你願意,姐姐到時可以推薦一個地方讓你去。怎麽樣?”

    靖然默默想了一會,臉上綻開了笑:“我聽姐姐的,等哥哥安排好一切,我就出宮做個自由人。”

    兩人說定,靖然特別開心,嫣然雖然笑著,內心卻不由唏噓。安然、泰然、靖然,謝家的男人骨子裏仿佛都有避世的思想,他們活得明白,但在常人看來,卻也未嚐不是悲哀。

    六年後,泰然將那張暖玉床全部打磨光滑,真的成了一張平坦的大床。又采集幹淨的沙子鋪上巨石的頂層,起遮光作用,這樣他們就不必每天很早就被陽光驚醒。嫣然采集植物藤蔓,又編織了幾張墊子。這些藤蔓經過她用藥水處理,非常柔韌結實,人躺在上邊一點也不硌,完全可以作為睡覺的墊子。早晚間三個人一起去湖邊抓魚,這些天靖然喝了好些鮮魚湯。第七天,侍劍拾書騎著麋鹿回到峰頂,從麋鹿背上卸下一大堆貨物,吃的,用的,樣樣都有,特別還買回兩床柔軟的被子,這樣他們在這裏就不用受凍了。

    泰然指揮著侍劍拾書,將物品一一歸類放好,然後動手整飾石窟,將所有石窟的洞口都掛上珠簾,吊上燈座。將買來的各種刀具分配給兩人,三個人開始動手重新壘製灶台,從頂峰上采集石塊打磨成大小不同的案幾桌子。

    如此又忙碌了五六天,各個石窟的樣子都煥然一新。臥室裏有了桌子,浴室裏有了便榻,書房內有了案幾,灶台更加美觀了,最大的石桌做成了餐桌,夠他們五個人寬鬆地坐著吃飯了。嫣然歎道:“果真是人多力量大呀!”

    不覺十一月就到了,這天泰然將侍劍拾書和靖然叫道一起,開口讓他們回去。

    “哥哥,你不回去嗎?”靖然問道。

    “哥哥好不容易找到姐姐,自然要陪著她過完年再走。定然一個人在宮裏,我不放心,你要回去陪伴他!”

    靖然低頭不語,他這些日子在這裏暢快無憂得很,一點也不願意走。可是,泰然哥哥的吩咐還是不能不聽。

    泰然那又對侍劍拾書說:“年底事務與往年並無不同,你們隻需監督好定然,不讓他偷懶就行。我依舊初六出發回去。”頓了頓,他又鄭重叮囑:“出山時小心些,不要被有心人看到。我們在這裏的消息一個字也不能給外人知道,便是定然也不要說,待我回去自會向他解釋。”

    侍劍拾書和靖然都重重點頭。他們知道這兩人是花費了什麽樣的代價尋到了這處仙境,絕對不會泄露出去。

    隨即嫣然就去湖邊喚回了大哇和小粽子。自從兩隻獅獒來了之後,嫣然覺得那烏陀羅的防範作用已經可以忽視了,這兩隻獅獒足以應對一切外來之敵,便撤了陣法,那些烏陀羅不再形成合圍之勢。兩隻獅獒也可以自由進出了,當然,他的小弟們是不敢接近這裏的。

    嫣然對大哇說:“你跟著侍劍拾書兩位小哥哥回去吧,我和泰然哥哥會留在這裏。”

    大哇噴噴鼻子,一臉不耐煩:我不回去!找你找了幾年,差不多走遍了龍淵大陸,好容易聚在一起了,又要趕我走。人類怎麽這麽不懂珍惜呢!

    嫣然看得懂它的表情,笑道:“你不樂意?可是總得有一個要帶著麋鹿小弟下山哪,要不然他們造起反來怎麽得了?”

    大哇甩甩尾巴:就這麽點小事啊?我的乖乖小粽子就能處理,讓它下山一趟就得了!

    它跑到小粽子身邊,伸出鼻子蹭了曾小粽子的耳朵,小粽子立即站起身來,一聲吼叫,不多久,一群麋鹿立刻出現在眾人眼前。嫣然拍拍小粽子的頭顱:“你今天就帶著它們下山等著,明天他們就會到山下,之後讓麋鹿將三位哥哥送出山外。”

    小粽子第一次完成主人交給的任務,非常激動,舔了舔嫣然的手,一聲輕吼,帶著麋鹿們轉身就下山去了。

    第二天,嫣然為三人準備了足夠的幹糧和水,帶著三人轉到峭壁之後,那裏的石壁上都掛著一根根筆直的長藤,從懸崖上一直垂到深不見底的地方。嫣然說:我先從藤上下去,之後晃動繩索,你們再一個個下去。泰然哥哥,你護好靖然!”

    說罷,她抓起一根長藤,蹭蹭幾下就開始沿石壁攀援而下,一會兒功夫,整個人成了一個黑點。泰然非常擔心地伸著腦袋看著,但知道她已經不知從這裏上下過幾次了,便又放心心來。

    最後,嫣然的身影再也看不見了,又等了好一會,藤上傳來震動,泰然急忙道:她到了,我們一起下!

    泰然本來想將靖然被在背上的,但是靖然拒絕了:“哥哥,我能行,我人隻會比你們更加快!”說完,也選了一根藤蔓就滑了下去。泰然急忙道:“不要滑,會擦破手的,要一把一把地往下落,腳踩著石壁借力,這樣會輕鬆許多。”

    四個人在泰然的指揮下,攀著藤蔓慢慢往下落,雖然慢,倒是很穩。大概半個時辰,終於看到下邊嫣然真仰著脖子看著他們。等四個人都落了地,驚喜地說:“想不到靖然這麽勇敢!也是勇士了呢!”

    靖然心裏比吃了蜜還甜。

    嫣然指著身後廣闊的山中空洞說:“這裏就是山腹了,我們接下來隻要往下穿過幾個山洞,便到山下了,這樣直接朝下,隻需一天時間,傍晚時分就可以與小粽子他們會合了。”

    嫣然牽著靖然的手,帶著泰然、侍劍、拾書在山腹中穿行。感覺一直在往下走,果然是一個山洞連接著一個山洞,大約又走了兩個時辰,出了一個洞口,眼前豁然開朗,抬頭一望,他們已經到了山腳,頭上是一望無際的蔥鬱樹叢,根本看不到頂。

    嫣然將手指放在嘴裏,一聲呼哨響起。立刻,遠遠傳來一聲獸吼,正是小粽子的聲音,不一會,樹叢裏一陣呼啦啦亂響,小粽子出現在大家麵前,身後跟著一群麋鹿。嫣然讚賞地拍了拍它的腦袋,對侍劍拾書和靖然說:“上去吧,出了巴陵山區後到鎮子上買輛馬車就行。”

    五個人依依不舍地告別。小粽子一聲輕吼,麋鹿輕輕一縱,就竄出去幾丈。靖然不住扭身回望,嫣然朝他揮手,說:“一路小心!”

    知道再也看不到他們的影子,嫣然才轉過身,依舊和泰然從山洞中向上走,來到山腹,借著藤蔓上了懸崖,小粽子依舊從山路往上走。

    回到湖邊,但見天青日朗,雪峰碧水,細沙野花,寥廓純淨的天地間仿佛隻剩他們兩個。兩人牽手赤足,在湖邊踩水閑逛。

    泰然提議說:“這個地方得取個名字,要不說起來很困難。”

    嫣然點頭:“取什麽名字好?”

    泰然想了想:“這石室便叫憐花堂,這湖叫憐花湖,如何?我們的故事從這裏開始,也必將終結於這裏。”

    嫣然抿嘴笑了:“好!”

    泰然擁住了她:“還記得你在天乾說過的話麽?”

    “哪一句?”

    “你說以後定要在山中居住,要找比紅葉峰、白虎峰更加幽靜的山,那樣我們一輩子都與這些至寶為伍,說不定可以活上幾百歲。你說隻要有一頂茅屋,養兩隻小狗,種三畝花草。出門能看山水,回家有我的懷抱,就很幸福了。嫣然,如今一切都成為現實了,你幸福嗎?”

    嫣然踮起腳,雙手攀住了他的脖子:“我很幸福!”

    月照嘉華五年三月,盛隆帝昭告天下,立先帝之子謝定然為儲。百官慶賀。都知道這位小皇子七八歲就能批奏折,對國事政務早已熟悉,難得的是小小年紀就能胸懷天下,經常微服私訪,深知百姓疾苦,他的寬仁智慧一定能然讓月照更加欣欣向榮。

    嘉華五年十月,帝再次離京外巡。六年二月返京,一病不起。三月,禪位於謝定然,是為乾豐帝。四月,病逝於碧桐殿,享年二十五歲。他在位六年,勵精圖治,嘉華盛世之況甚至超越了康來盛世,百姓莫不感恩銜德,隻恨天不假年,叫人憾恨不已。

    帝一生簡靜,不許奢靡,嚴令喪葬之事從簡。七日後,乾豐帝與王爺謝靖然扶靈入洛山皇陵。

    洛山腳下,定然和靖然都下了馬,來到靈車一側,默默地跟著靈車走著。定然瞧了瞧一臉肅穆的靖然,良久方問:“你說,到底是他的想法出了問題還是我?為了一份感情,有必要這麽不留餘地地徹底消失嗎?”

    靖然默然了一會,說:“人各有誌,哥哥追尋的是心靈的自由和滿足,這些隻有嫣然姐姐能給他。而你呢,視天下為己任,所以哥哥成全了你,也成全了自己。你們沒有誰對誰錯。”

    定然停下了腳步:“我知道你跟哥哥是最知心的。他走了,你呢?會不會也拋下我?”

    兩人都是一身白袍,風卷動他們的衣袂,呼啦啦地飛舞。

    良久,靖然道:“嘉華四年年尾,哥哥找到了姐姐,那時我便跟他們兩個說了自己的心願,那便是離宮自立,自生自滅。姐姐擔心我年紀過不放心,要我再幫幫你,等哥哥將你送上位置再走。如今他走了,你也已經做了皇帝,我再無牽掛。”

    定然定定地看著他,眼睛裏有什麽東西漸漸翻湧起來:“為什麽一個個都想著離開?難道在宮裏就找不到自由快樂,找不到情深意重?我不信!若是你的心果真是自由的,那便無不自由,何須計較宮中民間?你們都著了相了!”

    靖然負起手,繼續往前走,半晌方道:“我跟哥哥也討論過這個問題,你知道嗎?我們都很佩服你,因為你比我們有擔當。謝家四個男兒,倒有三個逃避了責任,所以我們都不如你!”

    “人各有誌而已。你們不慕榮華隻要自由,我便牢牢站定在紅塵裏,擔下所有責任,給你們想要的自由。”他渾身豪氣迸發,少年的臉龐格外堅毅。

    “定然,龍淵三國之間太平久了,也許你可以讓它變變樣子。這是父皇曾經有過的想法,可惜被自己的心魔攪了心思。哥哥在父皇和你之間隻是過渡,所以他便隻想維持三國之間的平衡。如今你繼承大統,倘若繼續平衡下去,月照的盛世將難以為繼,因為物極必反,盛久必衰。你需要另尋出路。”

    定然眼眸發亮,說:“我早有此打算。不急,我有的是時間證明自己。”

    洛山高大的寢陵外建築呈現在眼前,兩人仰視良久,靖然歎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無論你怎麽做,記得善待百姓,少造殺孽。”

    定然默默點頭。

    地宮內,新增了兩個棺槨,一個是泰然的,一個是嫣然的,泰然賜封為“德隆賢明皇帝”,嫣然被賜封為“淑德敏慧皇後”。百官先是不解,隨後也慢慢接受了:既然他們天下皆知他們兄妹兩個情深意重,現在一個死了,另一個生死不明,大約也不存於世,那麽死後的團聚總是必要的。

    遙對著洛山的另一座山上,白衣飄飄的泰然攜著粉色衣裙的嫣然,靜靜地看著定然的車隊進了寢陵,又看著車隊出來,駛往雍州。泰然捏了捏掌心中的柔軟的手,說:“從此世間隻有我倆的傳說了,嫣然!”

    嫣然道:“再也不會有人來攪擾死者的安寧了。哥哥,這便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智慧。”

    泰然微笑著側過臉:“我知道你信命,信神宮道人對你說的孤獨一身的話,如今這樣的安排,連老天都騙過了,那麽你也無須再為那些話擔心。嫣然,我對你所有的承諾都已兌現,從此你不會再孤獨,我們生死都在一起。”

    嫣然璨然一笑:“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哥哥!”

    兩人攜手回身,各自上馬,向南絕塵而去。

    全文結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