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紫紗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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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跛著一條腿,玎璫還是悠閑自在的跑著。

    兩邊的景物飛掠而過,玎璫也不看路,兀自低著馬臉啃咬脖子上掛的大肉,喝臉龐上貼著的酒壇子裏的美酒。

    它是馬匹類鬼怪精靈,奔跑是它的本能。

    日行千裏,夜行八百,隻要吃食夠了,永遠不會疲累。

    黑驢身子兩邊泛起白雲狀的絲縷,匯聚成團,把個馬車車身連帶車輪都給裹了。不管是寬闊的大道,還是林蔭小徑,又或者崎嶇難行的山路,不帶半點顛簸。

    薛蟠在車裏睡得正熟,打著憨,也不管寶玉為什麽帶他來。寶玉拿毯子給薛蟠蓋上,名義上是弟弟,但以他的心性,隻覺得薛蟠是個大孩子一般。

    【賈史王薛,四家府上同氣連枝,就是這般的信任嗎?這個薛蟠,也不怕我把他給賣了。】

    寶玉笑笑,掀開三重錦絹的窗紗簾子。

    王善保、李貴、茗煙坐在外麵的跨欄上。茗煙人小,貪睡,早就靠著車身睡下了,身上蓋著李貴的外衫。

    別看兩人總是吵鬧,這個小茗煙,真個是李貴看著長大的,最是疼愛不過。

    李貴在打瞌睡,輪到王善保當值。看見寶玉掀開窗簾,王善保木木的臉扭過來,笑道:“爺,怎麽不去休息?這睡上兩次,金陵城就該到了。”

    “睡不著。”

    寶玉回了一句,看這山區美景。

    正是清晨,薄紗般的霧氣漸漸散去了,露出寒冬裏的茫茫蒼山來。寶玉伸手‘抓’了一把風中霧氣,恍然想起了一種可憐的鬼怪精靈。

    白霞仙子:山間晨霧成妖,朝生夕死,生性純良,喜歡給迷途深山的旅人引路。據說不願意自然消亡的會變成魔怪,吞吃旅人精血得以存活。

    朝生夕死,比紅袖娘還要可憐。

    寶玉歎了口氣,問道:“善保,你說咱們在這山區,會不會遇見不願意消亡的白霞仙子?”

    “爺,用不著擔心。要說變成魔怪的白霞仙子,那真是個厲害的,能打過進士。但是普通的晨霧怎麽能生出這等靈秀的東西來?要說白霞仙子多的地方,還是在青廬山。”

    “青廬山文院?”

    “對,就是青廬山文院所在的那個青廬山。據說之所以設在那裏,就是為了保護白霞仙子。您也知道,白霞仙子能收集霧靄製墨,產生的罪墨是墨中極品,堪稱最頂級的靈脂墨了。”

    寶玉點點頭。他知道這件事情。

    據說在白霞仙子生性純良,在她誕生的時候要是殺一個人,用血潑滿她的一身,再用十個人的性命脅迫,就能讓白霞仙子收集霧靄製墨。

    這樣製造的墨已經是很好的靈脂墨,但不能稱為極品。想要極品的那種,就要在太陽落山、白霞仙子消亡之前殺掉那十個人,勾引起白霞仙子的怨氣升騰。

    物極必反,也就成就一滴極品墨了。

    由於青廬山上白霞仙子的出現最為頻繁,仿佛鬆煙的霧靄質量最高,所以叫作廬山鬆煙墨。

    但很少有人這麽稱呼,都稱之為——

    罪墨一缺!

    十一人的性命成就一滴廬山鬆煙莫,千滴墨才能凝聚墨條,內含一萬一千人的性命,被稱為罪墨一缺,也是自然。

    寶玉想到這裏,再看逐漸消散的霧靄,仿佛看見無邊的血腥氣。

    這儒家大周,未必如他想象的一般美好……

    拍拍臉頰,笑道:“還是打起精神來,到底不是中都城,沒那麽安穩。”

    王善保剛想點頭,突然有聲音蕩漾四周。

    是女人的聲音,但是略帶沙啞,沙啞中又特別富有磁性,讓人聽了,不由覺得——這是一位特立獨行的奇女子。

    “你盡可安穩,隻要奴家不殺你,這裏就沒人殺得了你呢。”

    天空一片紫紗,洋洋灑灑的,鋪滿了整個馬車車廂的頂棚。

    王善保揮拳打了上去,火紅的妖氣仿佛一隻淒厲的慘狐,張牙舞爪的,要把馬車頂上的人給撕碎。

    驀然。

    紫光乍起。

    隻見王善保呆了一下,回過神,整個人已經被扯下馬車,落在馬車後麵幾百米的地方了。

    玎璫停下腳步,往上麵看一眼,兩排大牙哢哢的笑。

    “木愣子王善保,還不追上來,不然的話,你家玎璫太爺可就先走了。”

    不用它說,王善保已經追了上來。沒敢再對車頂的人出手,而是跳進馬車,連同李貴、茗煙和車內伺候的襲人一起,把寶玉團團護住。

    薛蟠就是個沒什麽心思的,打成這樣了,還在睡。

    寶玉看看玎璫無所謂的表情,讓王善保他們放鬆些,跳下馬車,打量車頂上的人。

    隻見是一個女子,看起來十三四歲,仔細一看,又好像八九十歲的老嫗。

    他看不出來女子的年紀、具體長相,隻是心裏一直覺得——這是個美麗非常的女子。

    女子一身紫色紗衣,洋洋灑灑了五六丈方圓,好像一朵高貴的紫檀花。

    而女子,正是這紫色檀花裏最為美麗,也最為高貴的花蕊。

    寶玉躬身行了一禮,笑問道:“敢問前輩名諱?”

    “別離橋頭,紫紗飛天,叫我紫紗就是。”

    紫紗一點不瞞著,連同姓名、來曆一起告訴了。

    寶玉心裏咯噔一下——

    他最後送別賈雨村的談話、動作,可是看在了紫紗的眼睛裏?

    那時候,他可是完全暴露了本性啊,

    雖然,賈雨村也是。

    【別離橋頭,紫紗飛天……別人是一輩子撞不到一個鬼怪精靈,我呢,這是走兩步就有一個……

    要注意了,不能讓這些怪家夥再捏到把柄。】

    訕笑著,讓表情更純良,眼眸更和善了些。

    紫紗眨著明亮的大眼睛看著寶玉,看了一會,噗嗤笑出聲,道:“你別裝象,再裝我也不信。”

    好吧,寶玉讓表情自然了。顯然的,紫紗真的看見了別離橋頭的一幕。

    紫紗從車頂滑落下來,剛到地麵,揚了五六丈方圓的紫色紗裙就變成普通長裙,讓她在地麵站著。

    “放心吧,我不殺生,隻是對你有點感興趣而已。”

    寶玉認真聽著,讓這種東西感興趣,可不是什麽好事。

    紫紗瞬間從馬車旁到了玎璫的黑驢背上,敲著玎璫的腦袋道:“我在別離橋頭,看遍了天下送別,隻見凡夫俗子悲痛莫名,不見文人騷客真情流露。但要說假的,還真沒遇見你和那個賈雨村這般假的,偽君子到了極點,讓人生氣。”

    “讓您見笑了。”

    “豈止是見笑,簡直呢,想殺人。”

    紫紗眯起眼睛,點點紫火般的冷芒不斷閃爍,嚇得王善保幾個連忙擋在前麵。玎璫也耐不住了,撇上去白生生的兩排大牙,要咬人。

    “去,你要是長開了我還怕你三分,現在就是個幼生的野驢,跟我拿什麽架?”

    紫紗一巴掌把玎璫的腦袋拍得旋轉了三百六十度,詭異的又轉回來,這才對寶玉道:“偽君子,我聽聞你的詩才極好,要來求一副對聯,掛在別離橋頭上。”

    寶玉乖乖點頭,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

    明擺著,紫紗不是來求對聯的,是來要的。

    不給,要挨揍。

    紫紗咬牙道:“我在別離橋風吹雨打三千年,看慣了離別淚,卻看不慣你們這些文人騷客假惺惺的作詞作曲。什麽東西啊,自詡為高人一等,硬是讓個別離橋變成了別理橋,我不喜歡!”

    “那您是要?”

    “一副對聯,連同橫批。就寫文人混蛋、垃圾、不要臉,非得讓那些不要臉的別再霸占別離橋了不可!”

    “行,那潤筆費用?”

    紫紗把眼睛瞪圓了,驚聲叫道:“潤筆費?你你你……”

    突然暢笑起來,“好,你要潤筆費我就給,看你寫的到底值個什麽價碼了。我揍過秀才,揍過舉人,也揍過進士,就是沒一個敢給我寫的。本以為你個偽君子,說不定嚇唬一下會給我寫,卻沒想到…..

    潤筆費?很好,我給!”

    “幫不幫殺人?”

    “不幫,我隻揍人。”

    “行,揍賈雨村、錢謀學,嗯……”寶玉想了又想,還是把‘揍賈政一頓’的心思放下了。

    算了,暫且饒了他。

    紫紗偏頭想了想,賈雨村,錢謀學……問道:“錢謀學是不是陳長弓的大弟子?”

    寶玉點點頭。

    “那我揍過好多次了。以前沒打過陳長弓,他的弟子,我揍了十幾輪。”

    寶玉咽了口唾沫,這個紫紗,果真是個厲害的,有點不甘心的道:“那賈雨村?”

    “前幾天揍了他個半死,他不敢給我寫。”

    好吧,寶玉是個知足的人,眉開眼笑的從碎花軟黃玉四方硯裏擎出筆墨和造竹紙,潑墨揮毫,寫下骨力煢勁的兩行大字。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沒刻意改變字跡,就是他的字。大周境內,獨此一家。

    恬不知恥的道:“這幅對聯應該可以了。把屠狗輩和讀書人放在一起,那些文人墨客的,沒臉麵再霸占別離橋。用的我自己的字跡,誰要是還敢霸占別離橋了,就是讓我看不起。”

    “不行不行,你隻是個生員,哪個在乎被你看不起了。再說了,這幅對聯出去,你的文名要壞,就更不值得別人在乎了。”

    寶玉一翻白眼,道:“你也知道我的文名要壞?”

    “大不了給你加價。”

    “好,君子一言。我給你寫,潤筆費你看著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