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硯台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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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玉沒接話把,在眾人看來,這是慫了。

    林修竹真個從賈雨村那裏學了不少東西,說話就說話吧,要一直看著玎璫。以貢院的規矩,馬術上愛用什麽坐騎就用什麽坐騎,哪怕一條金龍呢,隻要你有,也能讓你用。

    在生員們的眼裏就不一樣。大家都用普通的馬匹,你弄出個鬼怪精靈來,明顯是不公平。

    寶玉要是多說話,林修竹就要把玎璫跛腳馬的身份點出來,讓他難看。

    林修竹是三甲舉人的愛徒,寶玉相信林修竹的見識,不會比貢院門口那個神秘的門子差……

    “那個是誰啊,模樣挺好看的,怎麽牽著個跛腳的黑驢?”

    “應該是特立獨行吧?能讓修竹神童看重,肯定是哪座城池裏頂尖的生員,隻是這性子……沒來由的帶個黑驢博取眾人眼球,怕是個不好相處的。”

    “那就不相處唄,誰還仗著他?”

    寶玉頭裏往貢院內部走,後麵跟著林修竹、賈環,再往後是一應生員。他是來的早了,在他前麵沒幾個人。就算有的那幾個,也好奇眾人的議論,慢了步子,加入後麵生員的人群。

    很快的,更多的指指點點落在了寶玉的背後。

    賈環聽著眾人議論,幾次忍不住想加入進去煽風點火,都被林修竹攔住了,氣呼呼的道:“師兄,我想跟生員們述說同窗之誼。”

    林修竹笑容溫雅,仿佛有賈雨村的影子,低聲道:“同窗?井底的蛙,難道能靠上九天真龍的鱗片嗎?”

    他很久沒在生員裏合群了,平日裏交往的,都是秀才裏拔尖的人物。就好像他說的做的一樣,他要做首席秀才,進青廬山文院,再做那三甲舉人。普通的生員,已然入不了他的眼。

    賈環臉色通紅,覺得跟林修竹比自己差了太多,但是跟寶玉……他注視寶玉的背影,拳頭攥起來。

    【總有一天我要你注視我的背影,讓你追不上我,要把你……踩在腳下!】

    仿佛感覺到不同的視線,寶玉略微回頭,一側溫潤無波的眸子對上賈環怒火中燒的眼,嘴唇稍微撇出那麽一絲笑容出來。

    好像對待不懂事的晚輩,有種寬諒、包容的感覺出來。賈環驀然站直,牙齒咬得咯嘣脆響。

    走進貢院殿堂,考校就算是開始了。殿堂內供奉一個個牌位,依照生、病、歿三種,分別是朱色牌位、褐色牌位以及黑色牌位。生員們要依次走過這些牌位,把這些牌位當作人,行夠五種禮節。

    說是五種,細分起來,卻是有數十種之多。牌位按照各種禮節的標準、場景,也有不同的細致劃分。寶玉依次走過,想著秦可卿教給他的注意事項,差不多做了半個時辰,才走過長長的牌位甬道。

    前麵有了光亮,坐著一人,寬袍大袖,蒼老卻細膩的手捋著灰白長髯,對他頷首微笑。

    這是貢院夫子,所有參加大考的,都要對他執弟子禮。

    寶玉把弟子禮行畢,就見貢院夫子擺了擺手,示意通過。君子六藝中以禮法最容易通過,很少有這關就被淘汰的,自然的,得分比重也是最低。

    寶玉走進光亮處,發現出了殿堂,眼前是一片闊野。

    旁邊遞來一件東西,是個牌子,上麵寫著次甲兩個大字。寶玉欣然接了,隨手塞進袖口。

    君子六藝的考校,分為首甲、次甲、首乙、次乙……按照甲乙丙丁依次遞減,直到最低等的次丁。他隻學了不到一月的禮儀,能夠得到次甲,已經很是滿意了。

    隻能說自己學東西不慢,同時,也要感謝秦可卿的高水平和悉心教導。

    後麵是林修竹和賈環。林修竹接過自己的牌子,跟寶玉一樣,隨手塞進了袖口。賈環拿過牌子一看,得意的揚起眉毛,把牌子摁在胸口。

    這牌子不知道是什麽材料做的,隻要用背麵粘了衣裳,就會固定住。

    寶玉看見上麵是朱紅字體的首甲,笑道:“環哥兒,禮儀方麵還算不錯。”

    “畢竟學了許久。寶哥兒,你的是什麽水平呢?我聽府裏人講,你隻學了不到一月的禮儀?”

    寶玉搖搖頭,拿出牌子,把次甲的水平給人看了。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賈環眼睛驟然亮了,嘴角撇得老高,險些大笑出聲。林修竹哼了一聲,嚇得賈環把笑意攏回去,還是忍不住,臉皮子直抽抽。

    那副糾結的狂喜神色,完全的遮蓋不住。

    林修竹輕聲道:“策論是根,詩詞是主幹,其餘的都是旁枝末節。師弟,你的眼光應該放得更長遠一些。”

    賈環點頭應了,再看賈寶玉,發現寶玉早就轉回了頭,沒有看他。

    寶玉指著下麵一排排的黑漆長案,笑道:“修竹神童,這第二關,好像也是你說的旁枝末節了。”

    第二關,是書法。

    作為儒家的第一場大考,也是入門的考校,秀才大考隻考校君子六藝中的四種。分別是禮、書、禦、射,除了這四種外,竟然連詩詞都不會考校。

    也對,能夠點燃八十一把文火的,詩詞方麵,根本是不用再作計較的。

    文人讀書、作詞、賦曲增長才氣,提高修為,就好像秀才大考,需要點燃八十一把文火才能參加,既然點燃了八十一把文火,這三項就是不用考校的,要考校的,隻能是其它。

    據賈政所說,這四種考校也是入門,十成評分,隻占其中的十分之四而已,真正的考校還在後麵,卻不知道是何等困難了。寶玉曾經問過,但這方麵,賈政也不肯說。

    不是不能說,好像是說了,也沒用。

    寶玉思量著,緩步下台。此時生員們都從殿堂走出,基本上也沒有次甲以下的水平。他看見腳下是八十一階漢白玉石階,本來有欄杆擋著,不讓下台。

    現在撤了,自然是書法考校的開始。

    總共三百餘長案,上麵鋪了紙張,壓了鎮紙,唯獨沒有筆墨硯台。寶玉知道這是讓他們用自己慣用的家什,以防丟了水準,讓人不服。

    寶玉想了想,隻寫了一個字,用碎花軟黃玉四方硯壓住,去看別人的書法。

    因為貢院門口的事情,他挺招人注目的。也有人早早的寫好了,看他所在的長案。

    沒看見他寫的字,視線也挪不開了。泛香有光澤的靈脂墨也就罷了,他們也能有差不多好的,但是那碎花軟黃玉四方硯端得漂亮,一看就是個珍貴的物什討人喜歡,硯台上搭著的火烏赤毫更讓人垂涎三尺。

    千金筆,還是千金筆中的上品。好筆!

    “原來是個有家底的。”

    “那為什麽帶著跛腳的黑驢?他應該有駿馬吧。”

    耳邊傳來嘈雜聲,寶玉隻是笑笑,去看林修竹的字。

    這考校看似十分鬆散,隻要寫了字,別的也就由著,甚至四處走了,去評判他人的書法也沒人管。但是寶玉知道——既然這些考校隻占總評分的四成,自然不會隻是桌麵上的內容。

    說不得,附近就有人看著。

    他見林修竹也已經寫好,同樣用一塊方正硯台壓著。倒是賈環沒有遮擋,把字體露給人看。寶玉點點頭,他寫的不錯。

    賈環看看寶玉,再看看林修竹,有樣學樣的拿起硯台把字體壓住,隻是有點不甘心,笑了笑,手指在亮銀色小硯台上一點。

    這輕輕的一下點動,驀然有神秘的波紋蕩漾出來。

    硯台裏的墨跡未幹,或者應該說,還有墨汁鋪了薄薄的一層,此時墨汁中突然蕩起波紋,一個好像人的頭發,烏黑的東西露出表麵,隨後像是從水裏冒出的精靈,逐漸露了真麵目。

    是個小人,身穿素白秀才袍。

    “小君子!”

    “竟然是秀才級別的小君子!”

    不少人驚呼出聲,把所有人的眼神都吸引過來。他們都是點燃八十一把文火的生員,卻也是著實吃了一驚,羨慕的眼神看向賈環,甚至其中的不少生員按捺不住自己的涵養,露出了嫉妒的表情出來。

    別說他們了,就算是賈寶玉,也忍不住覺得心裏發酸。

    文人有三敬——

    一敬紅袖娘,紅袖添香,魂消香斷有誰憐;

    二敬老夫子,談文論學,可斷文人功名;

    這第三敬,就是敬的小君子了。

    小君子的模樣是俊俏的文人,按照文人衣著,有著不同的品級。文人用它溫養硯台,據說紫袍學士級別的可以讓硯台自出香墨,字跡萬年不消。

    別看小君子排在紅袖娘和老夫子之後,論起實用性,卻是文人最想得到的鬼怪精靈了。

    紅袖娘能給文人紅袖添香,加快學習的速度、讀書的效果,但是短則三日,長則半年就會煙消雲散,哪怕是林黛玉這樣的紅袖仙子,要是幫助多了,也撐不了幾年。

    老夫子隻是評判文章,斷定文人將來能達到的文位,別的無用。

    而小君子,那是真真的能溫養硯台,不斷提高硯台的品質。哪怕一個普通的百兩硯台,溫養久了也能成為文寶,能夠幫助學士晉升大學士。

    別說大學士了,學士啊,這都可望而不可即。

    加上萬年不消的墨跡,能夠傳承自己的墨寶。這.....

    是文人的畢生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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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餓肚子了,出去要飯,要不夠晚上吃的作者君就把第三更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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