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走進店堂中央，朝四麵賓客拱手見禮，大聲說：「一腳踢出天邊月、兩肩擎起海中星。諸位湖海高朋、賢達先進，所謂天下風流、莫過圓社，又雲神首賽齊雲、仙踵蹋山嶽。今年寒食前後十二日，便是齊雲社一年一度的山嶽正賽。到時，天下各路州郡的少年蹴客，共計二十有六隻隊伍，齊聚京師，將在卅餘場比賽中一較高下，精采可期。現將賽期並隊伍地點等公諸坊間街市，以昭公信，以廣周知。期與諸位高朋相約於鞠場之上，為諸郡子弟，勉之勖之！」說罷，從懷中取出一大張紅紙，與茶店夥計一道往牆上布告板上貼了。

    我快眾人一步站到前頭，在密密麻麻的賽程當中搜找起來。半晌才在右下角找到「謙社隊球頭張俊」一行小字，被排在第一輪的分組資格賽，算一算至少要贏兩場才能進入會內賽，往上看，端王府隊則等在複賽悠哉地當個種子隊！

    身旁一圈看客們也在指指點點：「你們瞧，蘇述隊改投新東家了！」我順著看去，最上頭第一種子的位置寫著sū zhōu織錦商會隊球頭蘇述。「那又如何？」有人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況且不管他去哪，我敢打包票他還是冠軍！」「那可難說，俺看今年未必不會殺出個程咬金！」有人辯道。「你是說端王府？照我看，端王府初次參賽便列名複賽，恐怕隻是因為後台夠硬罷了。」「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這端王府的實力不容小覷！前一陣子端王的蹴客名喚高俅的，帶隊痛宰了去歲山嶽賽的第三名隊伍，十二比三哪！」

    「是十二比五！」我嚷嚷。一夥人全都看向了我，我心中怏怏，便自退出圈外，不再理會。自顧著撿了張空桌，拉椅坐了，忍不住又要歎息，卻有人先「唉」了一聲，我往旁邊一看，那不是剛才的大小眼嗎？他這回露出了一副蹋鼻噘嘴，加上嘴角兩綹胡子，配在倒三角臉上，還真是個其貌不揚，但教人吃驚的是：他身著衲衣、配上頭頂高髻，一手還拿個淺棕色拂塵，竟是個不折不扣的道士！隻見他（學了我）歎息後，一臉似笑非笑，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直教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碰地一聲，嚇得我猛一回頭。卻是先前迎我入店的黟計，重重落了茶盞、湯瓶在我桌上，說：「咱當家的說了，客人還沒點茶，問你要喝啥吃啥？」當家的？對了，孫二姐！難怪這黟計前恭後踞，態度轉了一百八十度，肯定是她作怪！天啊，怎麽每個人都跟我過不去啊，我今兒個真是倒黴倒到頂了！

    「問話呢你！」黟計凶巴巴地說。「俺不吃也不喝，俺還有事，先告辭了。」我擺擺手，起身時偷瞄大小眼一眼，然後快步溜出店門。

    一連走出兩條街，城門在望。突然念頭閃過，我一回頭，大小眼居然跟來了！我心中哀歎一聲，撒開腿便跑。鑽進小巷，左拐右彎，出來見後頭沒人，這才穿出城門，再一會兒，便到了祥符鎮上，我回頭再看，人已不見了蹤影：哼，爺一雙國腳，還怕甩不掉你嗎？

    這一段好跑，肚子卻咕嚕叫了，便想買些什麽來吃，往懷裏一摸──糟了！我的小荷包還寄在澡堂櫃台，方才匆匆忙忙走了，也沒去取。我看著街邊賣小食的攤子，隻能一個勁往肚腹裏吞口水。突然一聲輕笑入耳，我猛一抬頭，又是大小眼！又是一臉皮笑肉不笑！我一翻白眼：陰魂不散啊！腳下又不甘願地跑了起來。

    記憶中，繞過鎮子，往下有片小樹林，拐過去便是蔡溪。我找到樹林，快步跑向前，一拐彎，差點就嚇得仆街!

    大小眼就坐在河邊的大石頭上，一張醜臉衝著我笑。我見甩不掉他，一肚子火，便罵道:「哪來賊頭賊腦的道人，一路跟著俺，卻是為何」「新來的這個身子不太好使吧？」他莫名其妙的答道。「啥？」「嗬嗬，可曾huó dòng四肢時不能隨心所欲耶？越難的動作越是力不從心耶？甚至夜裏明明曾起身huó dòng，白天卻發現是南柯一夢耶？」我心中大駭：「你…你怎知道…？」醜道又大笑說：「你瞞得了別人，瞞不過貧道！」突然使了什麽身手，一晃眼就站到我麵前，歪著頭打量我全身上下，又直盯著我的雙眸，好像要把人看穿了。「你占了別人身子，但又不似是什麽邪物…，」他拉長了語調，狀似不解地說：「嗯，少了命魂，但七魄仍在，隻是管束不住，有趣、有趣！」「我…，」正要開口，被他一手擋住。「欸，什麽都別說，我倆緣份未到，貧道還得再幫你一回…，哎呀呀，又泄漏天機了，罪過、罪過！」他顛三倒四地說了一堆，然後揚一揚手中拂塵，轉頭便走。

    我杵在原地，半天，幾隻鳥兒飛出林子，吱吱喳喳，我這才回過神來：妙娘還在等我！我連忙拔腿就跑，沿著溪邊下去，等到了昨日的樹林時，妙娘幾個已經站在林子口。我遠遠一看，孫二姐不在，頓時鬆了一口氣。

    妙娘卻是手叉胸前，一臉不悅地說：「張俊，你遲到了快有一炷香，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