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一腳跨過門坎，低頭時拿燈籠照了照，便彎腰撿起荷包。又好生端詳了小半天，才說:「妙娘與你私下定情之事，俺並不讚成，因為你除了蹴鞠外，心性不定，像隻不係之舟、朝西暮東。但俺並沒有阻止妙娘，你可知為什麽？」我心裏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的，哪知道你宋江想些什麽？「俺這個女兒個性執拗，不經一塹不長一智，俺想著讓她生受些教訓，果然你便負了她。」「師父，我…。」「別急，」宋江伸出手阻我，又說：「俺連日來觀察，又聽了方管事說你的事，覷你倒是成熟了許多。少了與人針鋒相對，多了幾分內斂穩妥。方才在後頭聽了你的一番陳詞，倒也不算花言巧語，卻見得率真性情。」宋江兩眼直盯著我，像是要把我看穿似的：「聽好了，不管你先前做了什麽，若你真能如你所言，與之前那個張俊斷得幹淨，來個浪子回頭、痛改前非，到時妙娘又複接納你，俺也不會幹預；但若你陽奉陰違、依然故我，俺便先將你逐出糧行。」

    看來他並沒有懷疑我的來曆，隻當我是改過自新兼轉大人，我心中大石頭一放下來，趕緊躬身作揖道：「多謝師父成全！」宋江搖搖手：「俺何時成全了什麽了？就算你倆私下定情，又算得什麽？挑明了說吧，宋某就這麽一個女兒，不能隨便嫁了出去。要做俺的女婿，錢財不用，但一定要有功名在身。功名之中，又以讀書為官最是上品。」說著，宋江負手踱步，半晌才緩緩道來：「前兩日，高俅來找俺，求俺許婚。」停下來回頭看我：「你不問我答應了沒？」我笑笑搖頭：「師父要是答應了他，卻才就不會跟徒兒說這許多，反而會想盡辦法把俺趕走了。」「好，」他頷首道：「是沉穩多了。為師的確沒有答應他，但也沒有把話說死。如今端王對他是青眼有加，遲早薦與朝廷供職，這便有了他出頭之日。隻是這廝左看右看，也是個武人路數。我朝向來重文輕武，所謂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俺總盼著妙娘能嫁入仕宦之家，從此相夫教子、詩禮持家。如若不成，俺看高俅對妙娘也是一片真心，俺也總得為她找個好的歸宿啊！」

    這便是下了軍令狀了：我若是接令，就得照他說的，閉門讀書、考取功名、求個出身，才能做他的乘龍快婿；不然的話，妙娘這片大好城池，便要拱手讓給高二那個丘八了！這當然不行，可是，我現在隻是個孑然一身的破落戶，而這個時代讀書可是那些不事生產的有閑階級才能從事的專業，又不能白天在便利店打工、晚上讀個夜校什麽的。

    高俅就不一樣了，至少我知道他不久後就會立下軍功，從此平步青雲，最後當上（灌水的）八十萬禁軍統領……。

    宋江見我犯難，隻淡淡一笑，說：「你也不必回答俺什麽，隻消記得一事：無論是糧行的活計，還是蹴鞠，皆非長久之計。男兒當出則位列廟堂，入則當家做主，這才是小女所托之人！」說著，揚了揚手：「這荷包便由俺代妙娘收下了。」

    唉，這個宋江還真是標準官迷一個，難怪他帶一群人造反，一麵又滿心期盼朝廷來招安……。

    對了，這樣說起來，不管俺或高俅哪個娶了他的女兒，他也算半過了官癮，會不會從此打消造反念頭，後世也就沒水滸傳可以看了？

    我一整夜都在琢磨著宋江說的話，雖說蹴鞠不是長久之計，但眼前還是得靠它來讓妙娘回心轉意，至少證明我不會失約於她。至於考功名，又不是這個月報名、下個月就有一場。何況讀古文這件事，我前世的中學老師就已經放棄過了，想來今生也好不到哪兒去。何況誰來供我讀書？吃軟飯嗎？我恐怕沒這本領。或許我該走高俅的路子，找個大人物來賞識我，再讓我去當個不入流的吏員，憑我的數學本領，做個技術官僚，一步一步往上爬，一麵眼睜睜看著高俅先馳得點……。

    啊！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想得我是絞盡腦汁，終於昏昏沉沉地睡去…。

    醒來時，又是一驚。我竟睡在糧行大通鋪上，之後還被同僚罵個臭頭，說我半夜跑來敲門，吵醒一大票人，卻一句話都不說，一個勁地上通鋪房倒頭就睡。

    我聽得咋舌：我明明記得昨晚因為時間太晚，我就回宋宅的自己房裏睡了，怎麽我又回來糧行？還什麽都不記得了？

    我不禁想起那個醜道士，雖然不解其意，但直覺他說的怪話好像是真的。果然，第二天，糧行裏就傳開了：張俊夢行！原來我又被人看到半夜裏起來走動，自己卻一點記憶皆無。

    我推說是山嶽正賽將臨，壓力太大所致。糧工們對這種事傾向於超自然的解釋，結果便是找了巫師來除祟。那巫師手舞足蹈、裝神弄鬼，硬要說我是在夢中被神明牽著走了。我拗不過他，隻好瞎扯個神明進來，哪位呢？就最近常看到的二郎神吧！

    我當時也隻是隨口說說，誰知後來還鬧出個大風波……，不過，那是後話了。

    除了這麽一個插曲以外，我一連三天，早上幫方管事解數學題，下午還是去蔡溪旁的小樹林報到。隻是隻有我一個人——還有樹上掛著的繩子、紅圈、地上的木椿陣、以及大大小小的沙袋。

    我隻剩三天的時間，第四天，師父就要驗收全隊的操練結果。然後再過兩天，會外賽便要開始了。我必須要自己闖關，即使沒有娘子軍和妙娘在場，這是我最後證明自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