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樹啊！你看這件衣服咋樣？”李媽媽很好奇的在看一件衣服，是一件男士夾克裝。

    “媽！你挑就行，我隻要求看起來能顯得成熟一點的就好……”李子樹放眼望去，看著這個二十年前的百貨商店。

    百貨商店，並不是後世的商場或者zhuān mài店，是這個時代正在被淘汰的一種xiāo shòu形式。

    “同誌！你看這個啥價錢？”李媽媽挑好了那件灰色皮夾克，很薄，正適合東北的十月秋涼。

    “價錢上麵寫著呢！自己看……”售貨員打著毛衣，手法熟練。

    “哪兒？哦！看見了……”看了一眼，價格真的很貴，兩百多，不過好在是真皮，共青城皮革廠出的好貨。

    九七年，這種好皮貨隻能在俄-羅·斯看見，在國內差不多是幾百的價格，但是實際上隻需要幾個暖水瓶就能換來……可能要十幾個。

    “價可真貴！同誌，打個折怎麽樣？”李媽媽當然是舍不得錢，雖說以老李一年的收入，完全是不在乎這幾百塊的東西，但是她節儉慣了，就是買豆腐的時候都要講價。

    “大姐！我們這兒百貨商場，您滿哪兒打聽去！都是好東西！沒一件殘次品……”售貨員頭都沒抬，手裏的織針上下翻飛，嘴裏語氣卻古怪的很。

    “那行那行……”李媽媽膽子小，從來都是不怎麽和人爭吵，現在這個售貨員語氣不善，她也就不說話了。

    李子花這小丫頭可是個暴脾氣，擰著眉毛就要開口，卻被李子樹拉住了。

    “沒事！也就貴了幾十塊而已，讓他們掙著吧……過幾年，大家都不好混了。”他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你別拉我！我不是說那價錢，你看她那b樣！哥，你看她什麽語氣？”

    李子樹低聲道:“沒事！過幾年，他們會為曾經的傲慢和無禮吃苦的。”

    “另外，你別說髒話，你要真有能耐，直接撓她去……”

    他一把接過那一件夾克，回想起了上輩子的事情。

    就在九八年初，這家百貨商店就倒閉了，國家負擔不起，私人垂涎欲滴，這棟這麽好的大樓，被一個有眼光的老板直接改成了超市……

    這些平日裏眼高於頂的鐵飯碗，後來都失了業，所以還有大把的苦夠他們吃的。

    “真夠精神的！”李媽媽看著李子樹穿上了皮夾克，這種充滿了陽光的帥氣讓她很自豪——看看！這就是我兒子。

    李子花的眼神也有些軟了，這個帶著黑墨鏡的帥男孩，就是她的哥哥。

    三人又挑了些小衣服，總算是出了百貨大樓。

    李子樹回頭看了一眼，心裏感慨萬千，今天捧著鐵飯碗看扁別人，明天卻要為生計奔波勞碌，也說不清是不是因果循環，不過總是一把心酸事。

    “哥！你為啥要穿的這麽顯老啊！”

    他摸了摸她的頭，輕聲道：“這叫成熟，爸讓我下午去看看廠子選址，穿得成熟點好。”

    她一下抱住他胳膊，亂撒嬌：“我也要去！”

    李媽媽責備道：“你個丫頭片子，去那幹啥？”

    “沒事！就當成帶著她去玩就好了！”

    到了下午，兄妹倆和李紅旗來到了那個廠子的地址。

    是個郊區的大庫房，周圍散落著民房，常年荒廢導致草長鶯飛。

    “這地界好！別看荒了，可是緊挨著公路和大田，聽說李老板是要搞食品廠，這裏方便的很啊！”

    李爸爸對此很滿意，價格便宜不說，也很方便，一切都很好。

    這時候，他感覺有人在拉著他的袖子，回頭一看，是正在張望的李子樹。

    “怎麽了？”

    李子樹貼近了說道：“爸！這裏……不太適合。”

    李紅旗有些詫異，這個地界是之前很多手下都很看好的地方，一個大庫房甩賣隻要二十萬，因為這裏過去是玻璃廠，所以有自己獨立的水井，連自來水都不用花錢，他可是心儀的很。

    “為啥？”

    “爸！你說這裏沒自來水是吧！”

    “嗯！”

    “爸！你看見沒有，前邊大約兩百多米的地方是一家造紙廠……”

    “我知道，春江紙業，他們老廠房還是我蓋的呢？最近兩年賺了不少呢！怎麽了？”

    “關鍵就是這個造紙廠啊！汙染啊！我的老爹!”李子樹覺得自己已經說得很透徹了。

    李紅旗點了顆煙，又隨手扔了，因為李媽媽有喜了，所以現在父子二人都戒煙了。

    “汙染我知道？不過離了半裏多地，這都能髒了咱們井裏的水嗎？”

    “絕對能啊！把我跟你說，這地下水是一個係統，它循環……好吧！你信我的就對了！我不會聽風就是雨的。”李子樹知道自己老爹文化水平不高，這輩子僅限於了解偉人詩詞和一些電工的手藝，所以就沒多做解釋。

    “危害能有多大？”李紅旗遲疑的問道。

    李子樹看了看周圍有些荒蕪的田地，沒說話。

    這個時代，有很多東西都不為人所知——工業排汙，塵肺矽肺，水土流失，電磁汙染等等。就連他自己，也是通過新千年之後的《焦點訪談》節目知道原來曾經看似很平常的那些化工廠，造紙廠，煉油廠造成的汙染是有多麽嚴重。

    被工業汙染損害的一個個村子，被重金屬元素折磨的一個個留守老人，幹涸的河床和枯萎的作物……

    很多村子不知道為什麽會整個村的村民都體弱，不知道為啥村裏的小孩子都是大頭娃娃，不知道為什麽年輕人卻無緣無故的流鼻血……

    直到這些陰暗被節目披露，被記者暗中采訪，被專家介紹了危害，他們才知道原來那些僅僅是看起來就很髒的汙水有著怎樣的危害……從這點上說，《焦點-訪談》，真的很良心，可惜，後來幾乎所有節目都沒有這樣的良心了，也包括現在的《焦點-訪談》。

    可笑的是，在這裏，有-關-部-門一直是負麵角色。

    在媒體曝光的過程中，有-關-部-門是包庇者。

    在人們上·訪的過程中，有-關-部-門是阻攔者。

    在蓋棺定論的過程中，有-關-部-門又成了執行者。

    這些肆意橫流的汙水，是那個時代無奈的眼淚，是中華大地肮髒的膿血。

    李紅旗見自己兒子沒說話，他也沒說話，但是心裏懂。

    “真的有那麽嚴重嗎？我小時候沒聽說工廠有什麽汙染啊！”

    很多人認為新千年之後才是汙染最嚴重的時代，其實錯了，為了中國發展崛起犧牲最大的時代，一直都是那一代人的年代。

    他們從文·革的地獄中走來，又在改·革·開·放的時代打拚，正是這些如今的父親母親，犧牲了一切……為了孩子，同樣也為了這個國家。

    “能不能是你危言聳聽了……”李爸爸很難理解汙染是什麽，但是他是相信自己兒子的，百分百相信。

    “爹！為了媽媽肚子裏的mèi mèi，這個廠子，真不能蓋食品廠！除非搞自來水，成本又太高！”李子樹對於這個很好的場地也很看好，如果是其他地方，這樣大的臨路庫房的買斷價格，絕對要四十萬起步。

    一聽兒子這麽說，李紅旗瞬間斷了自己的念頭。

    “真要是在這裏建廠，能咋樣？”他隻是有些疑惑而已。

    “咱們食品廠，離不了水，這裏的水不幹淨，也就是說咱們的產品也不幹淨，就算現在沒人知道，但是為了十幾萬塊錢，留下這種被人戳脊梁骨的把柄，值嗎？”

    “現在市場真的是好到爆炸，你一件產品賺兩分錢，也是賺，但是咱們賺的心安理得對不？想要賺四分錢也是賺，但是膽戰心驚損陰德，萬一被媒體曝光了，更是丟臉！”

    “咱家不缺這幾萬塊，沒有必要……”

    李紅旗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對，不能損陰德，不能犯法，這要是吃了槍子，再多的錢都沒用！”

    李紅旗當年出來闖蕩的時候，膽子特別大，現在有家有業，卻變得畏懼起來。

    “行！咱們去下一家……”

    幾人上車離開，隻留下了處於呆愣狀態的庫房老板。

    ·

    李子樹和李紅旗這對父子，一路上沒怎麽說話，李子樹是被工業汙染的事情攪和的滿腦子漿糊，李紅旗則有些詫異，自己的兒子什麽時候懂得這麽多了。

    不愧是讀書人，見識就是多……

    李子花則是有些感慨，哥哥說的東西，她一概都聽不懂，感覺疏遠了不少——這就是一個十三歲少女的情緒，喜樂無常，經常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細節而開心或失落。

    就這樣，到了下一個地點的時候，三個人都凝重的很，其他幾個員工更加不敢怠慢，生怕惹到這幾個老板。

    到了地方，李子樹發現這裏竟然很眼熟。

    李紅旗向他介紹道：“這裏原來是一個市場，95年省裏不是變路線了麽，這些攤位都散了，一個老板就把這裏盤了下來，最近市裏麵發展不錯，就動了盤出去的想法。”

    李子樹對這裏倒是有些感觸的，他在高中畢業之後，還來過這裏吃了好幾次飯。一年半之後，這片舊市場變成了小吃街，為什麽會變成小吃街呢？因為這裏是整個哈市最早的一片城鄉-改造示範地點。

    這個城鄉改造項目，是在半年後新來的市-長趙德鑫一力主持之下，才得到貫徹落實的。

    至於為什麽李子樹記得這麽清楚。當然是因為上一輩子這片地方就是他老爹的公司負責建設下來的。現在看起來，冥冥中自有定數啊！

    ·

    李紅旗下車後，看見這片地的賣家，急忙小跑著迎了上去，握住了那人的手。

    這一瞬間，李子樹有些心酸……

    “張老板！我這就來了，沒耽誤您事兒吧！”李紅旗滿臉笑顏，熱情洋溢。

    他越是熱情，李子樹心中越是悲涼。

    “爸！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