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慢慢追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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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慢慢追往事
黎語蒖覺得自己做了一個空白的長夢,醒來時看著空白的天棚,覺得自己就要融入到空白的一片虛無裏。
她覺得異常疲憊,頭腦在空白中隻激發出昏沉的感覺。
她想要閉上眼睛,耳畔卻響起了激動的呼喚。
她努力暫緩閉眼的動作,使勁聆聽。那聲音她不知道是陌生還是熟悉,她的腦子好像分辨不出來這兩種感覺。那聲音的主人正激動地大叫著她的名字,然後高喊:“醫生,我女兒醒了!醫生,我女兒她醒了!”
她在空白的昏沉中有點茫然。她聽到剛剛在大叫那個人在懇求她看他一眼。
她於是努力轉動眼球,看到了有點模糊的、但盡管模糊也難掩激動的一張臉。
她努力聚焦,但失敗了。
不一會兒有人湊近過來,扒著她的眼皮用電筒照著看。
被鬆開眼皮後,她慣性地閉上了眼睛。眼睛一閉上,想睡的感覺鋪天蓋地襲來。
在陷入沉睡之前,她聽到有人在說:“您女兒已經過了危險期,請放心吧!”
原來,她是差點死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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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時,黎語蒖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
她一醒來就又看到那個在她耳邊大叫的人,她在他的諄諄呼喚下,終於想起了他是自己的父親,他叫黎誌。他身邊陪著她美麗端莊的繼母。她看到黎誌愈加消瘦憔悴的臉上,溢滿了關切和欣喜。就連她繼母臉上,也有了“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的期待過後盼到好結果的喜悅表情。
來給她檢查身體的大夫告訴她,她昏睡不斷的這兩個多月裏,她父親簡直快要為她操碎了心,假如她再不好好醒來,她那瘦削體弱的父親就要率先扛不住了。
還有她的母親,忙完工作就趕來看她,她的大小二便和擦洗工作都是她母親和護工一起幫她完成的。
黎語蒖覺得自己的腦袋有點奇怪,接受信息和給出反應都很慢很慢,甚至有點吃力。她吃力地吸收著醫生跟她說的話,吃力地把這些話傳導給大腦,最後再吃力地反饋出感動和溫暖的情緒。
而當她終於做出完整反應的時候,醫生早已經和她的父親繼母互相恭喜去了。
她在遲鈍中,發現自己變得很奇怪。很快她的奇怪反應也被黎誌和葉傾顏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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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語蒖再次醒來後,變得非常奇怪,她聽人說話從聽到到給出反應又慢又吃力,記憶更是混亂無比,她差點連父親和繼母都認不出來。
別人問她什麽事,她都搖頭說不記得了。
她對大夫說,自己腦子裏好像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
黎誌對此很擔心,不惜重金拜請專家們進行會診。
而專家們會診後給出的結論是:黎語蒖的大腦受到了損傷,需要進行調理和複健。複健工作可以從理順和恢複記憶開始,比如家長幫忙從患者小時候起,一點點帶動她找回記憶。
醫生給出複健方案以後,黎誌在自責中歎了一整晚氣。他從來沒有參與過黎語蒖的童年,他完全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樣長大的,幫她從小時候起找回記憶並理清回憶這件事,他無比想做卻無能為力。
他是她的父親,他卻對她無能為力。
他的身體在自責中快要垮下去。
最後是恐怕他會倒下的黎語萱,吞吞吐吐貢獻了一個主意打破了這個困局。
黎語蒖囁嚅著,說:“或者這件事,可以找秦白樺來幫忙……”
一語驚醒夢中人。
黎誌立刻聯係秦白樺。簡單講明情況後,秦白樺二話不說從德國趕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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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白樺回來那天,出現在醫院時,黎語萱情不自禁向他跑了過去。
黎語萱看著他說:“你怎麽一聲不響說出國就出國了呢?你知道開學之後,我沒看到你,聽說你出國了的消息時,是什麽感受嗎?你怎麽能這樣!你說走就走,霧霧也說走就走,寧……你們都去留學了,隻留我一個人在這裏!”她說到最後無限委屈。
秦白樺也看著她,恍然覺得自己好像經曆過這樣的場景。不過角色卻是對調的。
那時候是他問黎語蒖:你怎麽一聲不響說出國就出國了呢?你知道開學之後,我沒看到你,聽說你出國了的消息時,是什麽感受嗎?
秦白樺忽然覺得這人生還真是如一場場的戲,在別人身上種下了因,總能在其他地方收到該受的果。因果之間,也不外活該兩個字。
秦白樺看著黎語萱,沒有回答她的疑問。他開口時說的是:“先帶我去看你姐姐吧。”
看著黎語萱變得受傷無比的表情,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因此產生滿足或者暗喜的心情。
原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放下之後,是一片雲淡風輕。當執著與深愛被一再辜負,往日終將不可追。
沒有人會永遠站在原地等待別人回頭。就像黎語蒖,他一直以為她會等在他身後,可當他懂得回頭時,她已經不見了。
他不知道這次是不是找回她的機會。
當秦白樺推開病房門的那一刻,看著背對著門口坐在床上的那個少女轉過頭來,白著臉,皺著眉,用了很長時間使勁地想,終於遲疑地、不確定地叫出他名字的時候,他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什麽叫做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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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白樺不遺餘力地幫黎語蒖做著複健。這一次他踏踏實實一心一意,沒有受到黎語萱的任何影響。
原來讓一個人的心不再浮躁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他徹底死心。
他一心一意幫助黎語蒖回想以前的事情。他一度很擔心她會不會傻掉。她那麽聰明,如果就此傻掉了,該是一件多麽悲哀的事情。
還好大夫說,她現在的情況就像洶湧河流被一道大壩擋住了,大壩一旦開了閘,河水順流而下,水到渠成後她的大腦會漸漸康複的。人的腦子是越用越活的,她隻要不間斷的動腦健腦,是不會變傻的。
大夫的話讓秦白樺放下心來。他開始幫黎語蒖一邊找回記憶,一邊做著健腦活動。
這樣的日子裏,他感覺自己仿佛回到小時候,和她重新過了一次童年。
他帶著她回想他們小時候那些調皮搗蛋的事,那些事從來都是她挑頭領著大家幹的。他帶著她回想他們怎麽樣掏鳥窩,怎麽樣拔鄰居家雞的雞毛,怎麽樣把村長家的狗用墨水從白狗染成黑狗,怎麽樣跑到村支書家房頂上蹦蹦跳跳,硬把人家的天棚跳漏了給人家開了扇天窗。
他們快樂的回憶著,她一天比一天能夠想起更多的事情。
他們回憶的時候,黎誌就坐在一旁聽。他時不時就會被他們的往事逗笑,但笑容裏總會透著一種心酸和遺憾,然後他會帶著這些心酸和遺憾的笑容有點驕傲的說:“我女兒真是比小男孩還淘氣,但淘氣的孩子將來可都是要有大成就的!”
後來葉傾顏也會帶著黎語萱黎語翰來跟著饒有興味的一起聽。聽到有一次村裏有壯漢對黎語蒖的媽媽有點小心思又不能如願,於是企圖欺負她媽媽,被剛上初中的黎語蒖拿著棒子滿院子追著打最後被打掉了牙落荒而逃的時候,葉傾顏居然一反平時的淡定樣子,她忍不住有點驚奇和唏噓,問秦白樺:“這是真的嗎?”
秦白樺說,是的。你別看她是女孩,打人的本事特別厲害,別看她小,打架特別有章法,誰也不敢欺負她們娘倆。
葉傾顏於是有點感慨:“語蒖這孩子也挺不容易的。”
秦白樺說,是啊,她真的挺不容易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看到黎語萱坐在病房的沙發上,雖然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好像在低頭看著書,但僵直的身體和好久不翻一頁的書本早已經出賣了她。
曾經他因為被她拒絕恨不得去死一下,現在卻居然能很平靜地看她在做什麽,就像看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人一樣。
秦白樺感覺到在幫黎語蒖找回記憶的過程中,自己仿佛和她一起重新涅槃了一次。
黎語翰還是那麽可愛。聽完這件事,他直接衝到病床旁,拉著黎語蒖的手臂壯誌滿胸地說:“大姐,等你出院教我功夫吧!等我變成武林高手,以後遇到這些事兒,你別上,放著我來!”
黎語蒖笑著說“好”,抬手拍他的頭。
秦白樺看直了眼睛。
黎語蒖問他為什麽做出這樣目瞪口呆的表情。
秦白樺說,很好,你又想起一個成語。為什麽我會目瞪口呆呢?因為你對除熟人之外的人,一向是個情緒內斂的人,外表看起來說好聽點是隨性淡定,說難聽點就是虛偽性麵癱。你現在這樣子,說明你和你弟弟是真的混熟了。
黎語蒖怔了怔。她在努力回想自己從前是什麽樣子。
而黎誌已經在沙發上,欣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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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回憶進行到黎語蒖的媽媽去世,她被黎誌接來s城,秦白樺的任務結束了。
後麵的事情,黎誌說家裏人就可以上陣幫忙了,不應該再麻煩秦白樺。已經耽誤了他這麽久的學業,真是不好意思。黎誌告訴秦白樺,不管以後他有什麽樣的要求,隻要他開口,黎家一定會不遺餘力去報答。
秦白樺說:“我沒有別的要求,我就想和語蒖單獨聊會天。”
黎誌於是把家人們都帶走,給他留下了一隅私人空間。
病房裏難得隻剩下兩個人,印象裏這輩子他們都沒有這樣安靜地麵對麵過。
他們一起趴在窗台上看日落的餘暉染紅街道和行人,看白色的月牙在還沒有開始黑起來的天上沒什麽存在感的升起,看樓下槐樹枝頭的樹葉隨風擺動間漏出的縫隙裏,坐著正仰頭看上來的黎誌和葉傾顏。
他們忽然都笑了。
然後秦白樺說:“大蒖,你是不是已經全部想起你來s城前的所有事了?包括你的……所有心情?”
黎語蒖看著樹蔭下的黎誌,明明遙遠的距離,她卻好像能從他臉上看到關切的神情。
“嗯。”她輕聲答應著。
“那,”秦白樺仿佛鼓足了勇氣,“你也想起了對我的感覺,是嗎?”
黎語蒖看到黎誌仿佛在樹蔭下對她揮了揮手。她莫名地高興起來,也對著下麵揮舞手臂。
然後她轉過頭,看著秦白樺,回答他的問題:“那時我在暗戀你。”
她回答得坦坦蕩蕩,不帶一絲情緒的漣漪,就像經年老人,在回望往事時,隻餘當年純粹的回憶,而那時那份或濃或淡或苦或甜的感情,已再不可追。
秦白樺努力地笑:“那現在呢?這感覺還會繼續嗎?”
黎語蒖笑著搖頭:“從前我明知道你喜歡的女生應該是黎語萱那個類型的,可我還是忍不住幻想有一天我也會變成那個類型。可是人最重要是做自己啊,當我某一天睜開眼睛,忽然明白了這個道理,我就停止了那種感覺。”
秦白樺的笑容變得慘兮兮:“明明知道是這個結果,可我還是忍不住要再問一次。好吧大蒖,明天我要回德國去了,當你想起後麵的事時,不要……怪我。”
黎語蒖看著他,眨著眼:“怪你什麽呢?”
“移情別戀吧。”秦白樺故作輕鬆的說。
“如果根本沒有喜歡過,那就叫不上移情別戀。所以說……你其實也有點喜歡過我的嗎?”她問得並不刨根究底,看上去隻是最單純的好奇而已。
秦白樺看著她的臉,良久後,凝重點頭:“是的!”
是的,就因為曾經喜歡過你而不自知,再回首時發現你對我的感情已經再不可追憶,我才愈發痛苦。這痛苦不讓我像被你妹妹拒絕時那樣想去死一下,因為那牽扯到了我的自尊。這痛苦讓我現在在接受著你已經徹底放下我的事實時、讓我明白從此我要變成你生命裏的外人時,我的胸口間是如此綿長的鈍痛。
最讓人痛的刀,不是鋒利的刀——一刀割下去,一場劇痛後,該忘就忘了。
最讓人痛的刀,是鈍而無鋒的刀——看起來不傷人,割在身上時一來一回的拉扯著血肉,疼得綿長而不可磨滅。
秦白樺對黎語蒖笑著說:“我要是早點定了性,就好了!”
黎語蒖也笑:“不然你也失回憶,往回找記憶還挺好玩的,跟重生一樣,重生一次你可以重新做很多新的選擇。”
秦白樺笑著拍拍她的頭:“不了,我怕萬一記憶找不回來,我就把你給忘了。”
他笑著笑著,有點笑不下去了。
“大蒖,明天我就走了,送我一句話吧。”
黎語蒖想了想,說:“好兄弟,無論四海天涯,後會有期!”
秦白樺說:“好,你快點好,我們好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