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鍾，吳餘文終於等到了跟李宇昊聯絡感情的機會。

    李宇昊把剩菜剩肉加了些特種調料炒熱，鄭麗珠又去外麵超市買了兩瓶青島啤酒，兩人找了張幹淨的桌子坐下，而鄭麗珠則開始麻利地收拾店內衛生。

    往常這些工作都是李宇昊和鄭麗珠一起做得，不過今天來了客人，鄭麗珠自然當仁不讓地主動全部承擔起來。

    李宇昊主動給兩人滿上一杯酒，道，“吳經理，來，我敬你一杯。”

    客氣了，客氣了，李老板。”吳餘文說道，幹杯的時候，他的酒杯比李宇昊的酒杯低了一層。

    李宇昊也注意到這個細節，笑笑不說話，這種酒桌細節，他也曾在某些書上看到過，也曾在跑業務的過程對某些老板用過，更曾在公司聚餐的時候對主管領導使用過。

    隻是沒想到，上個月他還是迷茫不知道去路，一個月混3、4000元工資的都市打工者，這個月卻一下子成了日賺6800以上的個體小商戶，還成了業務員敬酒低杯的對象。

    真是世事如夢呀！

    李宇昊想起了開店過來的種種艱辛，感慨地對吳餘文說道，“這是我應該，必須感謝吳經理的！如果不是吳經理先讓我在平台上開店，可能就沒有我今天店鋪外賣興旺的局麵的。”

    李宇昊真的不是說場麵話，自從被麗團外賣拒絕後，他才懂得吳餘文對他的幫助有多大。如果沒有吳餘文套用之前店鋪的證件幫他開店，可能李宇昊就會被打擊到一蹶不振！

    因為正常店鋪證件全部辦理下來，一般要花一個月時間。就像李宇昊現在，營業執照是拿到手了，但是食品經營許可證現在還沒辦下來。

    而這一個月的時間，是李宇昊不能承受的。

    他那個時候真的是破釜沉舟在創業！

    他透支了大量信用卡，還欠著房租和部分轉讓費沒還，一旦七月份沒有賺到足夠的錢，接下來的追債李宇昊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可能辛苦盤下來的店鋪又會被房東收走，而李宇昊之前投下的錢就會完全打水漂！

    更別說，他好朋友黃澤榮老婆一個月的辛苦費也不知道怎麽給！

    更讓李宇昊後怕的是，他開店的時候忘記考慮到高校商業圈的特殊性。

    在七月底到八月底這段時間，高校學子大批量回家，這段時間隻有少部分在校師生和城中村本地人員和外來務工人員在。

    在這個時間段裏，各大店鋪生意都會很慘淡，大量店鋪會選擇關店，到開學才會重新營業！

    也就是說，就算李宇昊熬過了信用卡追債，交了下個月的房租，還了12000的轉讓費，他到了八月份，麵對的生意困境，會比現在剛開店的時候更慘！

    畢竟他開店的時候，還是剛好碰上了高校期末考，正是一個學期中的訂外賣高峰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就算是這樣，他也是麵對了一段時間的慘淡經營，差點就失去信心，如果不是林榮輝在他們羽毛球協會的訂餐宣傳，可能他現在還是慘淡經營吧！

    吳餘文是無法感受到李宇昊內心的波瀾的，對他這種外賣平台業務員來說，店鋪倒閉轉讓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也許對於行外人不清楚，但是對於餐飲從業者來說，餐飲業，尤其是微小型餐飲，一直是低門檻，低投入，但是高風險的行業。

    每個月倒閉的店鋪比比皆是！隻是很少有人會關注到而已！你會關注上班路上的街邊攤今天沒有擺攤嗎？你會關注下班後公司附近的木桶飯突然變成了隆江豬腳飯嗎？

    你不會的，你可能會隨口說道奇怪今天這家店沒有開呀？

    然後這家店幾天都沒開後，你也不會再問了！

    對於場外人來說，這隻是記憶中的一個名字，一個簡訊，但對於經營店鋪的老板來說，也許就是全部！

    吳餘文從事這一行也有一段時間，不長，但也有半年以上！對於他這種互聯網地推民工來說，半年，身邊的同事也許就換了好幾茬了，他負責區域內的店鋪，也已經斷斷續續換了一半以上，在他不知不覺中，就這樣不起波瀾地變成了他新的記憶。

    但這跟吳餘文沒有太大關係，他的任務就是讓新開店鋪進入他們平台營業，讓更多消費者在他們平台點單，完成公司下達的各種合理的或者不合理的任務指標，還有的是隨時接受上級領導的辭退威脅！

    所以對於李宇昊這種鄭重的感謝，吳餘文是感受不深的，他反而是帶著略微一絲獻媚道，“李老板的飯菜這麽好吃，酒香是不怕巷子深的，就算不能早一點開店，遲早也是會發光發亮的！”

    李宇昊笑了，搖晃頭腦，上一個酒香怕巷子深大力宣傳大力折扣的湘香酸菜魚員工和老板正在打牌消磨時光呢，他給吳餘文又滿了一大杯啤酒，再給他自己倒了一杯，然後對吳餘文道，“來，吳經理，我再敬你一杯。”

    幹杯。”吳餘文連忙跟李宇昊幹杯掉，一口悶掉這杯啤酒後，連忙吃了幾塊噴香的香辣排骨壓壓肚子。

    然後他就看見李宇昊給他們又倒滿了啤酒，“來…….”

    還來呀？”吳餘文臉色微紅，有點無奈道。他的酒量一直就很淺，連喝了兩大杯啤酒已經有點吃力了。

    李宇昊看出了吳餘文的為難，笑道，“放心，我喝酒開電動車不算是酒駕的！我幹了，你隨意就好。”

    說完李宇昊一幹而敬，吳餘文看了也連忙幹了下去。

    一大杯下喉，李宇昊麵不改色，吳餘文卻是麵色通紅，有點反胃，李宇昊趕緊給他夾了個雞腿，“來吃個雞腿，壓壓肚子。”

    好一會兒，吳餘文才將這口氣順了下來。

    慢點來，吳經理。”李宇昊給自己夾了個雞腿，邊吃邊笑道。

    吳餘文無語地看了李宇昊一眼，沒有接李宇昊話，看著鄭麗珠在收拾著因為大量外賣配送而顯得有些淩亂的廚房的時候，感慨地說道，“還是李老板好，賺大錢！跟我一樣年輕，卻已經能在這大城市紮下根了！”

    沒有賺的那麽多，都是一些辛苦錢！不像你們業務員，旱澇保收，工作還輕鬆，每天就跟老板聊聊天，一天的工作就過去了，不像我們，什麽都要自己負責，賺沒賺多少，一下子虧的話，所有利潤就要打水漂了！”秉承華夏人傳統，財不外露的心思，李宇昊當然是否認道。

    吳餘文笑笑沒有多說話。早上6000多的營業額，他就算李宇昊賺30%的話，那也有1800元的純利潤，加下下午就有3200元。一個月就有96000元。

    月入快十萬，還說沒賺的多，說給鬼聽都不信！

    我們哪裏工作輕鬆了，老板？你就看到白天我們輕輕鬆鬆在外麵跑的時候，你是沒看到我們一大早開會，一大晚還在開會，開完會後還要連夜做表格，報活動，還有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我都覺得在這家公司呆久了，我都會早衰了！工資每個月就幾千塊，還不包吃不包住，每個月的交通費和電話費還有流量費就是一大筆支出，工資遠遠不夠花，何況還得麵對上司時不時的質問。要是業績做不好，說淘汰你就淘汰你！”吳餘文叫苦道。

    那你業績好不好？”李宇昊問。

    一般。”吳餘文不敢將大學城吃了麽的真實業績告訴李宇昊，怕他轉眼就投了麗團外賣去了。不過這話吳餘文怕李宇昊看低他能力，又補充道，“不過這段時間倒是漲了不少？”

    這段時間？”李宇昊有些好奇了，吃了麽在大學城的業績差他是知道的，路上見到都是麗團外賣箱子居多。

    是呀，我們的業績主要說的是市場份額，也就是交易額，這段時間，我負責的區域交易額大漲，所以我這段時間的業績也提高了不少。還是要多謝謝李老板了，讓我這個月可以拿一個比較高的績效，過了一個肥月，隻是以後就不知道會怎麽樣了？”也許是酒喝多了，吳餘文說了不少密辛出來。

    為什麽以後就不知道了？”李宇昊這就奇怪了，他也是業務員出身，自然知道業務員跟商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他的訂單大增，相對應的吳餘文的業績提高這是他能理解，隻是為什麽說以後呢？

    因為你以後會上麗團呀！”吳餘文悶悶說道，這也是吃了麽在大學城遇到的尷尬場麵，市場份額太低，哪怕商家先上的吃了麽平台，哪怕業務員維護客情相當好，可隻要麗團外賣業務員一來，就會立刻投入麗團外賣的懷抱。而麗團外賣的市場高，一進入麗團外賣的餐廳，大多可以獲得比在吃了麽更高的訂單和交易額，這又會給其他沒上麗團外賣的餐廳老板傳遞一個訊息，“還是麗團外賣上做生意好呀！”

    所以吃了麽的餐廳獨家很少，甚至接近於無，不像麗團外賣，仗著高市占，瘋狂逼商家簽獨家。優質的商家被麗團逼做獨家後，麗團外賣上的餐廳選擇餘地會越來越多，而吃了麽上麵的餐廳數量就越來越少，這樣，顧客也就流失得越來越快！

    這就形成了惡性循環！

    吳餘文繼續說道，“隻要你上了麗團，原本在吃了麽訂餐的顧客，很快就會轉移到麗團外賣上麵去。雖然不是很想承認，但是麗團外賣的係統流暢度還有人性度，都比吃了麽要好很多倍。顧客流失了，我的業績自然就一落千丈，到時候可能就會被上麵責罰吧，反正吃了麽上麵領導都是這樣的，隻要你業績變好了，那就是領導有方，隻要業績變差了，那就是你不思進取，可以考慮換掉你，讓其他人負責。吃了麽領導的思維就是，沒有什麽問題是換人解決不了，如果還解決不了，那就再換人！所以一直以來，該解決的問題一直沒解決過，工作人員倒是解決了一批又一批！”

    一定是酒喝多了，所以吳餘文才吐槽了那麽多！

    李宇昊卻是沉默了。他能感受吳餘文的恐懼！一種都市年輕打工者的恐懼。

    一個月前，還沒有召喚出那條巨型蚯蚓的李宇昊也是這恐懼中的一員！

    他們恐懼的是，他們目前從事的工作，經驗上沒有積累性，處於隨時可以替代的階段，也許哪一天做得不好就被“勸退”掉了。高強度的工作換來的也不是高薪，而是勉強夠在大城市維持生活的成本，還經常是月光，少有儲蓄！

    而且無論是他們如何努力，在可預見的未來，仍然看不到有較好改善的遠景。

    他們依舊買不起房，依舊承擔不起生活中偶爾遇到的一些風險，比如說比較大的疾病。

    最讓他們恐懼的是，年齡與日俱增，工資難漲，生活成本大漲。

    李宇昊有時候會問自己，現在年輕，還可以拚，但如果30歲了呢，那怎麽拚，還跟每年幾百萬的大學生搶這些工作，然後被稱為“老司機”？

    但如果不做這種工作，李宇昊他們這些人，又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兩人安靜了好久都沒有說話。

    良久李宇昊才開口說道，“吳經理，哦不，吳兄弟，我是真的感謝你！真的曾經我也跟你一樣迷茫無措過，是你，在我店鋪沒有辦下證件的時候，幫我上了平台經營，幫我一個很大的忙。我是個凡人，俗人，別人對我不好的，我會記著找機會報複回去，但別人對我好的，我一定會記在心中，有能力的話我一定會報答。”

    我也做過業務員，你的情況我也懂。我也理解。店鋪目前的經營情況還不錯。如果保持這種不錯的情況下，然後這塊區域吃了麽又是你負責的話，而且吃了麽沒有做出一些損害我利益的事情的情況下，我不會上麗團外賣。”李宇昊斟酌著說道。

    臉色通紅的吳餘文聞言猛地抬頭，眼裏滿是難以置信和感謝。

    從業這麽久，跟太多斤斤計較的小老板打交道這麽久，他早已經習慣這些老板單麵一套背後一套的作風，突然聽到李宇昊這種承諾，心裏的激蕩之情真是久久不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