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之笑道：“家裏人是不太同意他學這個，不過哥哥自己偶爾偷偷琢磨幾下，慢慢的手藝就越來越好了。除了我，他們都不知道呢。”

    譚永明此時已經扒完了又一碗飯，眼睛溜溜地瞅著周慧之身上的墨綠玉佩，忽然道：“周道友這枚玉佩看著眼熟，似乎是……”說到這裏他抬眼看了下周慧之，好像在詢問她的意見自己該不該說下去。

    周慧之依舊大方笑道：“這墜飾是青玉琅玕配，此等式樣和紋飾唯胤天帝國皇室血脈才有資格佩戴。俗世的身份在踏進山門那一刻就該拋下了，希望師兄師姐們以後多多關照。”

    眾人先前一直猜測周氏兄妹的來曆，隻說他們天生富貴，沒料到竟是皇子公主之尊。還是紀小璠先打破了沉默，笑道：“本該如此，兩位周道友有此心態，於修行一途也是好事。”

    她還看了譚永明一眼，既然這胖小子能夠認出青玉琅玕配來，顯然也出身不俗，不過看樣子他並未打算報出家門身世。俗世中的身份在修行路上起的作用並不大，前期可能還能提供些靈石等資源，可是隨著修為越來越高深，修煉所需絕非凡俗界勢力能夠搜羅的，譚永明此舉足見其內心通透豁達。

    不多時，三人的飯菜已經做好，大家便安靜下來用餐。魏天雪鄧珠二人來的較早，吃完便告辭了，隨後譚永明、周慧之也先後離開。

    紀小璠嚐了幾口，門派膳堂的飯菜確實不如娘親做的可口，不過也絕對說不上難吃就是了。她是來修煉的，本就不在乎口腹之欲，就算真的難以下咽也不會有怨言。

    用完飯，三人告別，往兩個方向分開。紀小璠慢慢走回臨崖居所，卻遠遠地從窗戶看見屋裏閃爍著日光石的亮光，顯然是有人在她屋內。

    “嗯？我才離開半天，難道這處房子就被人占了？”她想道，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匆匆奔回山上，紀小璠推開半掩的門，發現一位身著綠衣的年輕女子正背著手立在桌前，聽到響聲，綠衣女子轉過身來。紀小璠看她的年齡好像與娘親差不多，氣質沉穩平和，笑臉下隱隱藏著一股威勢。微芒山七大長老她都見過，這位女子並不是其中任何之一，不過應該不是師姐輩的。

    她忙躬身行禮道：“弟子紀小璠見過前輩。”

    綠衣女子笑盈盈道：“你怎知我是前輩？”

    紀小璠：“呃……弟子是根據前輩身上流露的氣勢猜測的，若有猜錯還望勿怪。”如果孟競和文楠在場，他們一定能認出這就是微芒山的第一高手涵舒老祖，可惜紀小璠沒見過不認得。

    涵舒真人意外地瞥了她一眼，正色道：“本座自以為已將氣勢收斂得極好，沒想到你這丫頭眼睛倒尖，觀察力不錯，這般心思玲瓏，難怪清宿非要冒險收你為徒呢。”

    紀小璠聽到她最後一句話不由得心裏一緊鼻尖冒汗，她低頭道：“弟子愚鈍，沒有聽懂前輩的話，不知前輩是……？”說半天了，連人家身份還不知道呢。

    涵舒真人選了把椅子端坐，道：“不用害怕，我是微芒山的涵舒真人，七長老的師叔，你既然已經拜了清宿為師，輩分上該叫我一聲師伯祖。”

    她揮手攔住想要再拜的紀小璠，笑道：“微芒山沒有那麽多規矩，不用一天到晚拜來拜去的。我來找你，你也不用緊張，沒什麽大事，隻有一句話要問問你。”

    紀小璠心都吊起來了，緊張道：“師伯祖隻管問，弟子但凡知道，一定不會有所隱瞞。”紀小璠知道門派長老們知道青龍元神屬性的事，所以他們肯定也知道了能與青龍魂修的她一定有問題，這次師父都沒出麵，而是直接讓元嬰師伯祖上了，可見事情非同小可。

    紀小璠下意識地想抓住紅羅石，然而在元嬰修士注視下一舉一動都無所遁形，太容易暴露了。再一個，加入涵舒師伯祖真的想殺滅她，以她現在的實力是無論如何都反抗不了的。

    涵舒真人笑了笑，對一直弓著身子的紀小璠道：“放輕鬆吧，微芒山真要做什麽你哪兒還能活到今日？我此來就是為了告訴你，作為一個門派，有時候是不能過分追問細節和過程的，很多事情我們隻看結果，你明白嗎？”

    紀小璠沒動，也沒說話。涵舒真人說得太含糊了，她無法確定這是不是在套她的話，讓她放下防備把什麽都交待出來。

    涵舒真人見她這樣，微歎一口氣道：“你若不肯放下心防，叫我們如何指導你與青龍的魂修呢？青龍滿腔仇恨在心暴虐難馴，從這方麵來說你某種程度上也是這種人，想要門派容得下你，你就必須讓門派看到你不會危害到門派的態度和決心。我無意挖掘你的過去，但保證門派和眾弟子的安危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紀小璠再裝傻也不行了，隻能表決心道：“弟子承認內心有一片黑暗能與青龍引發共鳴，但那不是弟子主要的人格和精神世界。弟子可以立下心魔大誓，此生絕不做任何違背門規、觸犯門派利益的事情。既然承蒙師伯祖、師父和各位師伯師叔的教導，即便為門派肝腦塗地也義不容辭，又豈敢做出危害門派和同門的事！”

    涵舒真人點點頭，笑道：“果然如我所料。心魔大誓並不能鎖住一切因果，但我願意相信你。”說罷，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紀小璠，用悠然的語氣道，“丫頭，我期待有一天你能真正放下防備，把你內心深處的秘密告訴我。”

    紀小璠感激道：“多謝師伯祖的信任，弟子定不辜負你們！或許幾百年之後，弟子終於可以坦然告訴你們我內心的秘密。”

    涵舒真人似乎有些遺憾，道：“要那麽久？罷了，等你飛升仙雲界再告訴我也不遲，反正師伯祖我等得起。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你去找你師父，他會告訴你與青龍魂修的最恰當的方法的。”

    紀小璠恭敬道：“是。”涵舒真人起身推門而去，倏忽化作流光消失不見。

    直到片刻之後，紀小璠才長出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後背上的衣衫都被汗水打濕了。萬幸微芒山比較開放，否則但凡追查下去，不用追究太深，紀小璠覺得自己就非被驅逐出去不可。前世記憶留下的印跡什麽的，她不相信微芒山的前輩們真的會信。

    雖說涵舒師伯祖開門見山地把一切都挑明了，可紀小璠並沒有放下心事的輕鬆，反而輾轉難眠，一夜沒有睡好。她還做了好幾個噩夢，一會兒夢見涵舒真人今日種種都是為了試探她，最終還是為了門派的安穩和聲譽，將她殺死了；一會兒又夢見同門們都大喊她是個怪物，恐懼著不敢上前，而是紛紛朝她扔石頭，扔各種法器法寶，恨不得讓她死而後快。

    在重重噩夢中，紀小璠像是被水草糾纏住了一般難以脫身，直到東方天光乍亮，太陽光斜照進房間內時她才猛然驚醒，從夢魘中掙脫。

    抹了抹額上的汗，紀小璠坐在床上發呆。除了微芒山前輩們出於種種顧慮要殺掉她那個夢以外，其他的夢做得毫無道理。比如同門迫害之類，若門派果真不願容她，大不了自己一走了之，種種荒誕夢境反應，看來還是自己憂思過重了。

    她簡單清潔之後，沒有去膳堂用早飯直接去了清宿真人的洞府。

    這次去已經很熟了，不用人帶路紀小璠就很快找到了正確位置。誰知到了清宿真人洞府前，那個看起來與她差不多大的守門小弟子竟一臉為難，欲言又止。

    紀小璠驚訝道：“難道師父不在，或者他閉關了？”

    小弟子似是有些羞於啟齒，扭捏了一會兒才道：“清宿師伯他……還沒起床……”說到最後他已經跟蚊子哼哼似的了。

    紀小璠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竟得到了這樣的答複。師父不都是金丹頂峰的修為了嗎？這種境界的高人十天半個月不睡覺也沒什麽，師父他老人家不但睡了，竟然還睡懶覺？！紀小璠覺得自己的認知底限再一次下滑了很多。

    “那……那我就在這裏等候吧。”她有些鬱悶，可作為弟子，不說師父的壞話是最起碼的道德準則，就先忍忍吧。

    無聊等了半日，太陽都上三竿了，洞府裏麵還沒什麽動靜。紀小璠百無聊賴之下突然想到，這不會是師父故意考驗自己的耐心才賴著不起的吧？如果是這樣，守門弟子的表現又怎麽解釋？

    無聊又無奈，她沒話找話地跟小弟子聊天：“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多大了，入門幾年了？”

    小弟子弱弱道：“我叫範其，今年十一歲，入門八個月……”

    紀小璠道：“哦，範師兄你好，我叫紀小璠，十歲，剛剛入門。”

    ……

    然後，兩人又沉默起來。紀小璠不擅長聊天，尤其是對象是沉悶小心的範其，兩人通完年齡姓名，這聊天也就此走進死胡同了。

    眼看距師父起床還遙遙無期，紀小璠揉揉脖子，打算不浪費時間了坐下來修煉，不經意間卻看到遠處有人禦劍過來了。

    範其反應很快，馬上道：“是明淨師兄！”

    紀小璠恍然道：“明淨師兄？就是江陵師兄說過的師父的另一個親傳弟子？”

    範其用崇拜的語氣道：“是啊，明淨師兄可厲害了！他的魂獸是白虎，跟紀師妹你的青龍很配呢。”

    白虎配青龍，怎麽想的？說話間，明淨已經來到了他二人身前落下。

    紀小璠正欲見禮，明淨卻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眼睛晶晶亮，大聲道：“你就是紀師妹吧？既然來了微芒山，就一定要好好修煉！”

    紀小璠吃痛，當下就對這個魯莽的師兄少了三分好感，不過礙於人家是師兄的麵子，她行了個半禮，皮笑肉不笑地道：“小璠不會讓師父和師兄失望的。”

    就說這兩句話的功夫，清宿真人已經穿戴收拾完畢，在裏麵叫他們進去了。不怨紀小璠懷疑老頭真的是裝的，主要是時機掐的太好了，而且明顯能看出對大弟子的偏向——她可沒打算跟明淨師兄客氣。

    明淨在前，紀小璠在後，兩人一起進了清宿真人的洞府。從外麵看清宿洞府不過是一幢普通小樓，入內才發現空間很大，比寒冰殿小不了多少，紀小璠暗歎微芒山果然有錢。

    清宿真人已經在殿上的主位上坐了。整個大殿都整潔明亮，唯獨此間主人不修邊幅，衣著破破爛爛，不需要特意對比就覺得十分刺眼。

    明淨上前一步，行禮後笑道：“師父，弟子昨夜修煉又有頓悟，覺得不日即可衝擊築基中期了，特來稟告。”

    清宿真人大咧咧地指指兩邊的椅子，笑道：“坐吧，在師父麵前不用拘束，尤其是小璠，你剛來可能不知道，在整個微芒山上，為師我那是最好相處的。”然後他才轉向明淨，漫不經心道，“準備好了你就直接閉關吧，小境界沒什麽難的。”

    明淨搔搔腦袋，嘿嘿笑道：“我也覺得沒什麽難的，這不是跟您說一聲嘛，省的您老又說我不把你這個師父放在眼裏。”

    清宿真人笑罵道：“還說呢，你小子築基都敢不跟我說，要不是我發現的早你就沒命了！這次隻是個小境界，啥問題都沒有，快滾回去閉關吧！”

    師徒倆的對話讓紀小璠歎為觀止，顯然這種相處模式不是一天兩天才有的，而是長期如此才形成的特有風格。看著這樣能夠與徒弟打成一片的師父，她突然有些明白為啥微芒山不計較她的元神問題了——人家根本不在乎啊！至於為啥不在乎，或許她待在山上不用太久就能找到答案。

    明淨雖被師父毫不客氣地下了“滾蛋令”，可他卻絲毫不為所動，而是瞅瞅紀小璠再瞄一眼師父，就是不走。

    清宿真人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不過這事兒不能急，而且還得你師妹同意才行！”

    ps：剩下的肯定要到下半夜了，不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