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楠一頓，下意識地看向紀小璠。紀小璠朝她點點頭，兩人一起小心翼翼地往寺廟門口移動。因為裏麵已經吩咐了，中年男子雖然麵色不忿，卻也揮揮手讓那些擋在她們前麵的凡人讓出了一條縫。

    兩人走到廟門前，那門突然自己開了，文楠嚇了一跳，神色緊張。紀小璠雖不如她害怕，心中也未放鬆警惕，用神識又探了一遍。可能是因為已經把話說開了，對方此刻也不再遮掩，妖氣之源映在她神識中的是一團模糊的黑色，但是探不出具體形狀。

    一步步邁進廟門，寺廟院子中也掛著幾盞照明的燈籠。借著燈光，紀小璠注意到她們正麵是寺廟主殿，掛著“大雄寶殿”的匾額，兩側各是小一點的佛堂，一邊供著幾尊張牙舞爪的不知名佛像，一邊看著像十八羅漢。院子正中是一鼎香爐，燃著幾柱粗香，嫋嫋青煙繚繞盤旋。

    這等寶相莊嚴的佛家寶地怎會淪為妖物盤踞之所？紀小璠心頭閃過疑惑，而且探神珠一直是綠光，周圍沒有殺氣，那麽此妖聚集這麽多凡人，到底想要做什麽？

    “道友不必遲疑，請直接進來吧。”便在此時，妖物又開口說話了，聲音正是從它藏身的大雄寶殿傳來的。

    反正已到了跟前，容不得膽怯退縮了，紀小璠索性按他說的推開了大雄寶殿的門。文楠已經把短劍持在手中，隨時預備著可能發生的事。

    門開後，她們倆一眼看到的是殿中正前方那尊高大的佛像，不過誰也沒有心情去細看到底是哪尊大佛，因為目光都被佛前供人跪拜的蒲團上的那團黑色吸引了。

    “那是什麽？”文楠一時呆了，她也能感覺到妖氣正是眼前那黑乎乎的東西身上散出來的，可是此物似乎沒有頭沒有臉？

    紀小璠凝眉看了看，搖搖頭，道：“我也不認得這是什麽妖。”

    妖物一動不動趴在蒲團上，任憑她倆評論猜測，過了一會兒才悶聲道：“我本身不是這樣的，隻因受了重傷難以維持原體，這才化作一團黑霧……”

    能夠霧化，能夠操控凡人夢遊，本性溫和，並不那麽窮凶極惡，紀小璠靈光乍現，不禁脫口而出，“你是夢妖？！”

    夢妖動了動，似乎有些意外，道：“我覺察兩位道友的修為尚不到築基期，沒想到倒是見多識廣，不錯，我正是夢妖。”

    文楠一臉迷茫，問紀小璠：“什麽是夢妖？妖譜我也看過幾本，怎麽從沒看到過夢妖這種妖？”

    紀小璠道：“我也是以前翻爺爺的藏書偶然瞥見過，這種妖很是稀罕，尋常妖譜都不作記載。”說罷，她又轉向那團黑色，“既是夢妖，那你趁外麵的凡人做夢便可吸取你修煉所需，讓他們半夜遊蕩又是為何？還有，他們稱呼你為大神，這也是你自封的？”

    夢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扭動了一下道：“本來是他們誤會了，我臉皮厚，索性就將計就計讓他們為我辦事。你們看到的那個領頭的男子，是這個小城中頗有名望的儒士，叫耿荻，他初發現我時誤以為我是鬼，我施展了幾道法術，他就突然改口說我是夜遊神了，而且堅信不疑。”

    紀小璠和文楠無語，凡人看見不可思議的東西就算沒有嚇破膽，也不該主動貼上來隨便認神吧？何況夜遊神雖然掛了個神名，本身卻屬鬼魂幽靈之類，即便撞見了，常人一般也都會視為不祥之兆。如果夢妖沒有說謊，那麽那個耿荻肯定有問題。

    夢妖接著道：“我假稱自己是夜遊神，是從地府來辦差的，專管遊魂野鬼。耿荻有求於我，是為了治他娘子的離魂怪症。巒川城前幾年受過災，逃難時死在外麵很多人，屍骨都不能收殮。門外那些凡人亦多是經過此難的窮苦人家，想托我將他們親人的幽魂收歸地府，好重新投胎。我受了重傷，為了早日恢複，不得不出此下策，請兩位道友相信，我真的沒有害人之心。若不是你們今日撞見，最多再有兩日我稍有好轉就會停止這個舉動了。”

    紀小璠了然，夢妖之所以會聚集這麽多人圍在寺廟周圍，想必是那些人虔誠的禱祝能夠產生更多它修煉所需的精神願力。於是她又問：“這寺裏的僧侶呢？你就這樣占了佛家清修之地，不怕金佛天威降罪？”

    夢妖又扭了扭身子，道：“這間寺廟衰敗已久，統共隻有六位沒有修為的師兄，都被我催眠入夢，妥善安置在禪房裏了。我佛道雙修，向來敬畏各路神佛，不管是道觀還是佛寺，隻要遇見皆虔誠參拜，也算半個佛門弟子吧，佛祖應該不會那麽小氣。”

    文楠驚訝地看著夢妖，又看看紀小璠，忍住笑意道：“想不到你一個妖類還佛道雙修，真是……”

    夢妖嚴肅道：“妖類怎麽了？雖是妖類，可我也想著早日功德圓滿，修成正果的！並不是所有的妖都是害人的，請道友尊重我們妖類的夢想！”

    文楠被它這麽一嗆，當下心中便不悅，哼道：“可是你現在的作為便是在害人！那些凡人看起來已經很虛弱了，可見你用妖法驅使他們至少也有三天以上時間，若是有些人本就身體孱弱，你再搞兩天不就要了命了嗎！”她揚了揚手中的劍，嚇唬它，“不如趁你現在還沒恢複，我們先把你除掉！”

    夢妖瑟縮了一下，氣勢稍稍弱了幾分，辯解道：“我……我真的沒有想害他們，本來我還想著等我恢複了實力，就幫耿荻救一救他的娘子，幫那些親人死在外麵的人做一場法事……我都沒打算收他們錢……”

    紀小璠一下子笑了，勸告文楠道：“文姐姐把劍收起來吧，你這劍上滿是炙熱的陽炎之息，它最懼怕此類法寶。我看這隻妖還算淳樸，不是那種十惡不赦的大妖物，咱們就不必趕盡殺絕了。”

    文楠收起劍，又瞥了一眼趴在蒲團上的夢妖，道：“那就這麽算了？看它這會兒老實，萬一我們走了之後它再興風作浪怎麽辦？”

    夢妖連忙表決心：“不會的不會的！我修煉的都是正道，不會行傷人之事的。這次要不是受傷太嚴重，我都沒打算利用這些凡人修煉。還望兩位道友高抬貴手，放我一條生路吧！”

    紀小璠正要回答它，識海中突然響起長風的聲音：“夢妖不同於其他妖類，它們一般是由高階修士的夢魘或執念幻化而成的靈體，機緣巧合之下慢慢脫離主人，四處遊蕩，但還會保留一部分原主的思維習性。此妖既然是佛道雙修，想必其主人來曆也不凡，你不如趁這個機會將它收伏，將來或許有用。”

    “類似於心魔？”紀小璠問。她知道夢妖這種妖類，卻不曾聽說過夢妖是這般生成的，難怪這麽少。通常來講，修士們就算心有執念夜夜夢魘，大概也隻能生出心魔而已。

    長風道：“從來曆上說差不多，不過心魔依附於修士本身，且除了會壞事一無是處。夢妖與修士已是兩個無甚關聯的物類，各自修煉各自的，且它最擅長窺探人之夢境，揣測人心，比養個普通的妖獸更有用。”

    長風一番話說得紀小璠頗為心動，她再次打量夢妖，文楠催促道：“小璠，你總盯著它看什麽，到底是殺是放啊？”

    紀小璠上前一步，夢妖再次瑟縮，她笑了笑，盡量把語氣放得溫柔，問道：“你是被誰所傷？平常是不是沒有同類為伴？有好事搶不過其他妖，碰上壞事就總被欺壓，還得時刻留意著別被某些嫉妖如仇的高階修士收掉，獨自一妖很寂寞吧？”

    文楠悚然，不知道紀小璠此話何意。夢妖也是如此，一動不動，雖然它此時隻是一團黑霧，沒有臉和眼睛，但紀小璠能感覺到它正死死盯著她看。

    紀小璠又道：“別怕，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想問問願不願意找個靠山？我知道你們妖類修煉很不容易的，實不相瞞，我們兩個是微芒山弟子，微芒山你聽說過吧？門派實力雄厚，你如果跟了我，以後保管沒有妖敢找你的麻煩，再也不會像今天這樣傷到連原形都維持不住。怎樣，要不考慮考慮？”

    夢妖呆了一呆，然後哆哆嗦嗦道：“跟……跟了你？是怎麽個……跟法？”

    紀小璠再笑：“當然是訂立血契，認我為主。”

    夢妖沉默了一會兒，悵然道：“我沒有別的選擇了是吧？”

    “好像是，我連門派機密都跟你說了，隻有你認我為主我才能放心。別這樣嘛，我不會限製你的自由，也不會讓你當牛做馬，反而會保護你，提供你修煉所需的丹藥甚至功法，好處多於壞處不是嗎？聽你的語氣怎麽不太高興啊。”紀小璠說。

    夢妖心中悲憤，廢話，好好的天降橫禍失了自由身，多了個莫名其妙的主人，換誰誰能高興得起來！何況我還是個熱愛自由的妖！它長歎一口氣，知曉大勢已去，若不認主便是個死，還是先保住命要緊。

    “認主也行，不過在此之前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夢妖抓住最後的機會討價還價。

    ps：昨天因故沒更，明天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