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小仙是一個看起來很精神的少年，雖然長得有點黑，一雙眼睛卻清亮透徹，一看就是嚐遍世間冷暖但仍能保持本心的孩子。然而，他卻認了擎蛇老怪為師，好好一個孩子遲早要毀，造孽啊！

    以上是認識擎蛇老怪和鐵小仙這對師徒的修士們集體發出的感慨，足見擎蛇老怪名聲之惡。

    作為一個聲名狼藉的惡人，擎蛇老怪也有一批與他同樣臭名昭著的狐朋狗友，在修仙界一樣人人喊打。即便如此，這些狐朋狗友仍替鐵小仙覺得可惜，可見擎蛇老怪在惡人圈子裏人緣也差到不行。

    隱仙城外的遺跡招來了天下修士，擎蛇老怪又在此處攪起了那麽大的風波，他的朋友便聞風前來。陸續到齊之後，一夥人約好了在城外黑葉林相見。

    師徒倆頭戴帷帽趕到黑葉林的時候，已經有六個男女在等候了。鐵小仙嘴甜地叫了各位前輩好，順便打量了一圈。六人中有兩個精瘦漢子，一高一低，看麵相有幾分相似，大約是兄弟；另有一對年輕男女神態曖昧舉止親昵，不避諱其他人，想來應是夫妻；剩下兩個，一個是個頭發灰白身形佝僂的蔫蔫老頭兒，拄著一根枯枝靠在樹上打盹，另一個則是個裝扮樸素、神色淡漠的中年婦人，離離不合群。

    這樣的隊友組合好像有些奇怪，但不知有幾人用的是真麵目。

    看到擎蛇老怪帶著一位清秀少年一起出現，那少年又如此乖巧懂事，年輕男女先迎上來摸了摸鐵小仙的頭，笑道：“你這老家夥怎麽還收了個徒弟？這麽個乖孩子是從哪兒拐來的啊，他知道你幹過什麽事嗎？”

    鐵小仙再叫：“姐姐好。姐姐你真漂亮。”

    年輕女修頓時笑得如一朵春日裏的花，再次摸了摸鐵小仙的頭，另隻手從袖子裏摸出來一個玉葫蘆塞到他手裏，笑道：“哎呦呦，小乖乖，嘴可真甜，你叫什麽名字？姐姐好喜歡你喲。以後多跟姐姐親近親近。這個小玩意兒拿去玩吧。”

    “謝謝姐姐！我叫鐵小仙，是師父新給取的名字。”鐵小仙乖乖回答，然後攥緊了玉葫蘆笑嘻嘻地往後退了一步。再不退。眼看這女子就要攬著他的頭埋到洶湧波濤之中了，他可沒這愛好。

    雖然他收的快，擎蛇老怪眼睛卻更尖，已經看清了那玉葫蘆的模樣。斜著眼覷了女子一眼，嘖嘖道：“那是青天仙葫？跟這小子出手再大方。他也是我的徒弟，你別打鬼主意啊！還有我說，劍澤山莊就這麽一件像樣的法寶，你還忍心搶人家的。就不怕他們跟你不死不休？”

    女子輕蔑一笑：“六大門派我都惹過，還怕區區一個劍澤山莊？擎蛇老兒，幾年不見你的擔子怎麽越發小了？就這樣還想帶徒弟。快別糟蹋好苗子了。小仙兒，不如跟了姐姐吧。姐姐保證你以後每天都快活！”

    一直站在女修身後的男子頓時黑了臉，重重一咳。擎蛇老怪把鐵小仙往身後一扯，衝兩人嚷道：“當著小孩子的麵胡說什麽呢？把我乖徒兒帶壞了我絕饒不了你們！詹元成，看好你的婆娘！”

    女子嬌笑著扭腰退到一邊，瞪了那個叫詹元成的男修一眼，詹元成黑著臉一言不發繼續跟過去，站在女修身後。

    擎蛇老怪開始給鐵小仙一一介紹這幾人的名號，聽得鐵小仙暗暗心驚——六人幾乎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手上人命無數，終其一生都難以洗去血腥。相對來說，擎蛇老怪這樣的隻愛趁火打劫奪個寶什麽的，頂多算是做人不厚道。

    舉個例子，名門正派的修士遇見這六人，定是要斬盡殺絕替天行道的；但他們遇見擎蛇老怪，則普遍會不齒其為人行事，嗤之以鼻，極個別嫉惡如仇的會想著教訓教訓他。恨擎蛇老怪入骨的隻有被他半路搶了法寶的，但恨這六魔頭的卻囊括了全天下哪怕隻有一絲絲正義感的修士。

    那女修名叫尚琴，在修仙界中的名號是“明湖仙子”，看似年輕其實已經二百多歲了，目前是金丹後期修為。她向來放浪形骸，主張男女雙修，媚功和采陽補陰之術相當了得，奪了修仙界中許多男修的元陽，甚至將他們采補至丹碎人亡，令修仙正道切齒痛恨。詹元成是她雙修的伴侶之一，因某些優勢而深得明湖仙子寵愛，二人常常形影不離。

    詹元成這人也挺有意思。據傳此人出身某修仙世家，後因故叛離家族，改名換姓成為散修，日益磨練成了孤寂殘酷的性子。這樣的一個人偏偏卻栽在了明湖仙子身上，深陷畸形之戀不能自拔，甘願忍受明湖仙子找一個又一個男人，但求她對他不離不棄。

    兩位精瘦漢子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哥哥叫崔全，弟弟叫崔安，幼年時遭遇家族被滅之痛，從那之後幸存的兄弟倆便相依為命，開始在修仙界闖蕩。為了修煉，天真爛漫的孩童慢慢變成心狠手辣的狡徒，隻要有利可圖，誰還記得什麽是良心。

    剩下那個老頭，一直不曾說過他的姓名和過往，大家都叫他無名老頭。無名老者心眼極小，真正的睚眥必報，動不動就殺人滅門，要不是有一手馭獸絕技，另外幾人都不想跟他結伴。那位中年婦人身世也淒慘，夫亡子夭，被婆家嫌棄驅逐，從此她見了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便會發瘋，痛下殺手，連嬰兒都不放過。

    換句話說，這六個人皆是亡命之徒，他們沒有退路的。

    所以紀小璠很憂傷，師父跟這樣的人混跡在一起，到底想做什麽呀？萬一他的真實身份被揭穿，整個門派都會受到連累，掌門師伯知道這件事嗎，允許他這麽胡鬧嗎？

    當著那六人的麵，紀小璠不好問這些問題，跟著師父與六人一一打了招呼。心中有些焦急。

    擎蛇老怪環視一周，“嘖”了一聲道：“想必諸位都是為了隱仙城遺跡中的寶藏來的，這一次事關重大，各方勢力來的也不少，爭搶激烈。老夫先把醜話說在前頭，入了遺跡咱們可就各憑本事了，往日的交情都得放放。”

    崔全嘿然道：“擎蛇老哥這話在理。咱們都是名門正派眼中的魔頭。這番肯定凶險，先保住自己要緊。到時候有什麽顧不上的，別怪兄弟不仗義。”

    其他人也都讚同。說到底他們又不是一個頭磕到地上的把兄弟，本來個個就隻為利益，全因處境不好不得已才偶爾抱團行動。真到了關鍵時刻，誰也靠不住。大家都心知肚明。紀小璠知道這一點，所以她就更不明白師父為何還要跟他們見一麵。

    此次相約仿佛隻為了達成這樣的共識。擎蛇老怪和另外六人很快各自散去，紀小璠終於逮住了機會問出心中疑問。等他竹筒倒豆子般巴拉拉說了一堆，擎蛇老怪卻搖頭晃腦道：“不可說，不可說。”

    紀小璠忍無可忍。生氣道：“師父什麽都不說，我也當不起您這個徒弟了，我看我還是回月華城去吧。”說罷轉身就走。

    清宿真人趕緊去拉她。嗔怪道：“你這孩子，一句話不如意還敢跟師父耍小性！為師這是在考驗你。你真猜不出來？前世的回憶你不是想起來很多了嗎，借助著那些經驗分析。”

    紀小璠板著臉道：“前世我是正道修士，不與此類人為伍，無法揣測他們心思究竟有多變態，請師父教我。”

    清宿真人滿意地點點頭，道：“你一定不明白為師幹嘛非要跟他們混跡一處……”

    “你是正道派去的臥底？”紀小璠懷疑道。

    “算是吧，不過不是派去的，而是我自願自發的，多麽無私！這些年為師救了多少人的性命，但凡知道他們可能下手的對象，我都會想方設法阻止破壞，堅持了這麽久還沒被識破也不容易。”清宿真人又得意起來。

    紀小璠卻更加不解了，“師父這樣是養虎為患吧，就算你看得再緊，總有出意外的時候。反正這些人都惡貫滿盈，直接殺了不是更好？”

    清宿真人低聲道：“留他們一直活著，就是為了今日。為師今天約他們在此相見，也是為了確認他們都來了，並且都會進入遺跡，這樣才好辦。”

    “師父，咱們門派是不是跟上麵有關係？”紀小璠伸出食指，指了指天，冷不丁問道。同時她也在緊盯著清宿真人的神色，想看出變化來。

    結合鎮獄、這次的所謂仙家手筆的遺跡，她無法不懷疑微芒山背後的勢力是否來自天上，按照青龍長風的說法，仙雲界都不可能有人有手段弄出鎮獄那樣的環境，難道竟是真仙界？若果真是，那麽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麽？紀小璠不敢繼續往下想了。

    令她驚訝的是清宿真人竟然承認了，不過看表情顯然他是有些意外的。

    “沒錯，竟然被你猜對了。僅憑蛛絲馬跡就敢推出這麽大膽的論斷，你果然不一樣，嗬嗬。”清宿真人笑道，“不過更多的為師暫時不能透露，以後你自會慢慢知曉，咱們微芒山做的是大事，才不像什麽上清仙門、妙法仙宗之流那麽庸俗。”

    紀小璠也知再問下去就牽扯到門派機密了，便閉口不言。不知為何，從師父口中得到肯定的答複，她心中的焦躁瞬間便消下去了，多了莫名的心安。無論如何，事態更加明朗之前，她願意相信師父和門派。

    遺跡地址就在隱仙城東南不遠處，那裏是一片光禿禿的山嶺，這段日子地皮總是莫名地震動，一日總要震上五六回才罷休。縱然如此，前來尋寶的修士們也完全不怕，以震點為中心圍了個水泄不通。在這件事上，姬家作為東道主，並沒有占到什麽便宜，不過他們好像並不著急，任憑那些人擠來擠去而無動於衷。

    紀小璠跟著清宿真人繼續以擎蛇老怪師徒的身份在周圍晃蕩，假裝什麽都不知情，跟那些修士們混在一起打探並傳播各種小道消息。清宿真人樂此不疲，紀小璠卻很快就倦了，跟師父打完招呼後就一個人行動。

    隱仙城和遺跡這條路上，修士們來來往往川流不息，許多有商業頭腦的人幹脆在路邊擺了攤位開張，更加熱鬧。她意外地看到了姬非和梅錦年一起，兩人邊走邊談笑風生，似乎已經成為了好友。師父曾千叮嚀萬囑咐不可向任何人暴露“鐵小仙”這個身份，思忖之後，紀小璠決定稍後再跟姬非聯絡，這次就這樣擦肩而過吧。

    她感慨著，歎著氣，背後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一回頭，紀小璠暗中就樂了——拍她的不是別人，正是為了給心上人出氣一心要弄死她的鄭炯！她的偽裝連金丹修士都看不破，更不要說鄭炯，因此鄭炯找上她的目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這位道友，找在下有事？”紀小璠眨眨眼睛，呆呆的，眼底有點迷茫，看起來真的很像涉世未深的毛頭小子。

    鄭炯笑道：“冒昧打擾，是在下失禮了。近日隱仙城附近的修士都是奔著遺跡來的，我觀道友似乎是隻身一人，不知可否賞臉喝一杯茶？”

    紀小璠裝作猶豫的樣子，遲疑了片刻才道：“好吧，讓道友破費了。”

    鄭炯連聲說客氣，二人就直接在路邊茶攤上找了張桌子，打開了話匣子。紀小璠不得不佩服鄭炯這個人，明明是個陰險的人，卻在該偽裝的時候瞬間變成了健談和善的修士，不知不覺中給人以“我是個好人”的感覺。在這樣的攻勢下，他都沒費多少功夫，就已經把紀小璠的各種信息掌握了。

    “原來道友也是一個人來探寶的。在下鄭炯，幸會。說實話，這次來了這麽多修士，競爭定極為殘酷，獨身修士肯定是第一波被淘汰的。在下也是獨身一人，不知道友可有興趣組個隊？我願發下心魔大誓，絕對不會調頭對付道友，道友怎麽看？”鄭炯無比誠懇地說。

    紀小璠想了想，道：“在下也覺得一個人不甚妥當，鄭道友既然提出了建議，而且很有誠意，那麽我也願意發下心魔大誓，絕對不在背後捅刀子。不過……”

    鄭炯氣息一頓：“道友但說無妨。”

    紀小璠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前幾天我得罪了幾個人，我怕到時候他們找我的晦氣，不知鄭道友是否願意出手助我？”

    鄭炯大喜過望，忙道：“那是自然，我也有個仇人，屆時還望道友助我一臂之力！”他正愁怎麽借此人殺紀小璠呢，對方這個話頭正好借他用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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