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君竹跟隨無曆道君一步步走向議事大殿，進門後，不可避免地遇上了正在殿內處理事務的千靈山掌門，聞禦道尊。

    無曆道君上前行禮，陳君竹也跟著磕頭。他知道聞禦師伯脾氣有些急躁，因此低著頭一句話都不敢多說，生怕冒犯。

    聞禦道尊與無曆說完話，順口問起趴伏在地上的陳君竹，得知這三個小修士非門派弟子後，便道：“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陳君竹應了聲“是”，慢慢抬頭，與聞禦道尊對視。這麽多年沒見，聞禦師伯還是當年的模樣，著一身玄袍端坐高位之上，發須皆白，麵容嚴肅，端的是一派宗師風範。可惜他卻如身處夢中，不知怎麽相認。

    聞禦道尊的視線直直射過來，陳君竹心裏打鼓，麵上卻還猶自鎮定，與聞禦師伯視線相接。這一看不要緊，他眼中的聞禦師伯先是一怔，隨即便緊跟著一刹那的激動和欣慰，雖然這種情緒轉瞬即逝，但陳君竹確信自己絕對沒有看錯。

    怎麽回事？師伯這是什麽意思？陳君竹實在想不明白了。

    聞禦道尊掩飾好自己的情緒後，將視線從陳君竹、紀小璠和姬非三人身上收回，對無曆道君淡淡道：“嗯，後殿簡陋，先帶他們去茂林苑休息吧。”

    無曆道君眼中閃過不解和訝異，但他已經習慣了無條件服從聞禦道尊的任何一句話，便行了禮悄悄退出了大殿，前往茂林苑。

    茂林苑位於與千靈山主峰相對的泉清峰上，是是門中諸位化神期修士以及合體期長老偶爾閑聚談天賞景的好去處。泉清峰風景絕佳，好幾位合體期道君都在此峰開辟了洞府。陳君竹記得很清楚，大師兄和菲兒師妹的洞府都在泉清峰上，而且距離茂林苑不遠。

    既然他和菱華師姐的原身都在，那大師兄和菲兒師妹是不是也在？稍後會碰上嗎？

    陳君竹與無曆道君一起，沿著兩峰之間的飛橋往前走，因為腦中不斷思考而顯得心不在焉。這條路他很熟。即便閉著眼也不會走錯，無曆道君卻看出了他不對勁。

    “韓小友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先前的安排是我考慮不周了，掌門道尊並沒有別的意思，小友不要因此而惶恐。”他還以為是因為住處的變更讓陳君竹心裏忐忑了。

    陳君竹忙搖頭道：“晚輩不敢。隻是憂心兩位同伴的傷勢，略有些不安而已，勞煩前輩掛心了。”

    無曆道君笑道：“原來是為這個。你盡管放心好了，另外兩位小友都沒事。那位小友中的是花毒，起喂他一粒萬靈丹足以解毒。很快就會醒來；而這位姑娘則是過度透支了自身的體力和精氣，回頭我吩咐弟子拿些溫補的藥材熬了，讓她服上幾天就沒事了。”

    無曆跟在聞禦道尊身邊多年，早就十分明了道尊的意思。道尊不讓這三個小輩住在後殿，這他能理解，但安排個普通客房或者弟子房也就夠了，偏偏道尊讓他們遷入茂林苑，這就意味深長了。

    不管怎樣，既然道尊看重他們，那他無曆自然也得更加上心。早日將他們的身體調理好，以備道尊不時之需。

    因泉清峰離主峰極近，其上長住、來往的又都是高階修士，故而人跡稀少。這一路走來，什麽人都沒碰見，他們已經順利到茂林苑了。

    苑門口有兩位金丹修士迎接，無曆道君卻親自為陳君竹三人安排了房間，並囑咐兩位金丹修士好生照看。直到將生活上、修煉上的所有大小事情全都吩咐好後，無曆道君才翩然回轉。

    三人各一間房，陳君竹放心不下姬非和紀小璠。便在她們倆的房間之中來回跑，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好在姬非很快就醒了過來，兩人又一起來到紀小璠的房間。

    姬非一睜眼就發現此時身處之地不是他們剛進金門的那個地方了，但他並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這裏是茂林苑。出了房間。看到熟悉的院落和景台、藤架，他先是呆了一呆，轉而去看陳君竹，尋求答案。

    陳君竹擠擠眼，示意他不要露出什麽破綻，拽著他快步閃進了紀小璠的房間。

    “師兄。這是怎麽回事？師姐怎麽了？過去幾天了？是你把我和師姐弄回門派裏的？這裏還有沒有其他人，以前的同門？”姬非沒看到那兩位金丹修士，就算知道附近有人他也憋不住了，連珠炮似的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

    陳君竹象征性地劃了個隔音結界，以他的水平，如果外麵那兩位金丹修士想探聽什麽，隔音結界是根本防不住的，他這麽做隻求個心安而已。

    “師妹別急，聽我慢慢說。當時你中了端木長青的花毒還記得吧？毒素擴的很快，為了救你，師姐強行使用紅羅石攝魂，想把你的神魂裝到鑄魂球裏帶出去。結果正在施法時，千靈山這邊過去了一個叫無曆的……對了師妹，你知道咱們門派中三千年前有個叫無曆的師兄嗎？”

    陳君竹解釋到一半，順口問問菲兒師妹知不知道無曆這個人。

    姬非疑惑道：“無曆？三千年前？師兄你到底想說什麽啊？”

    陳君竹錘了幾下腦袋，崩潰道：“好吧，我重新說。簡單來說，就是咱們在危急關頭被千靈山的無曆道君救了回來，我問過了，此時是仙雲紀年一百八十七萬五千九百多年，正是我們隕落時的三千年前！就在剛才，我已經見過了三千年前的我、菱華師姐，還有聞禦師伯，唯獨這個無曆，我一點兒印象都沒有，總覺得怪怪的。”

    姬非沒等他說完就一下子跳了起來，叫道：“什麽？三千年前！師兄你確定嗎？”太匪夷所思了！

    陳君竹趕緊拉他坐下，緊張道：“你小聲點！苑門外麵還有兩位金丹修士守著呢。如今剛來沒有搞清楚狀況，師姐還沒醒，咱們倆可千萬不能莽撞！”

    姬非緩緩吸了幾口氣，消化著剛聽來的勁爆消息，過了一會兒他才沉吟道：“無曆道君？我好像聽說過這個名字，可是想不起來了……”

    陳君竹道：“真的聽說過？怎麽會想不起來呢？”他比姬非緊張得多。

    姬非拍著腦袋，無奈道：“我也不想這樣啊，前往下界投生時受傷太重。神魂都快散了，能夠還記得那些印象深刻的事情就不錯了，怎麽可能還跟在仙雲界時一樣好記性，什麽雞毛蒜皮的都清清楚楚？”

    陳君竹歎氣。姬非也跟著歎，歎了幾聲後他剛想再細問一些事情，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三位道友此時方便嗎？在下奉無曆師叔祖之命，為受傷的那位道友送藥來了。”門外響起一道甜美清亮的女聲，從語氣上聽。頗為恭謹。

    陳君竹與姬非對視一眼，由他去開門，姬非則坐在床頭裝作為紀小璠擦汗。

    門打開，一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嬌俏可愛的築基女修正雙手托著餐盤藥碗亭然而立。看陳君竹來開門，她嫣然一笑，甜甜道：“沒有打擾幾位道友吧？”

    陳君竹揖了一禮，道：“道友客氣了，多謝道友送藥，交給我吧。”

    女修便站在門邊，笑道：“那好。此藥需每日服食兩次，晚間我會再來一次，直到受傷的那位道友完全好轉，煎藥送藥之事都由我負責，你們有什麽需要盡管跟我說。”

    陳君竹再三道謝，女修微笑著離開。

    他端著藥一回頭，卻見姬非捂著胸口，一臉受了驚嚇的表情。

    “菲兒你怎麽了，你又哪裏不舒服了？”陳君竹嚇了一跳，莫非他體內還有餘毒未清？

    “不不不。我沒事。師兄，你沒認出來方才送藥的女修是誰？”姬非又是擺手又是搖頭的，驚訝地看著陳君竹，對他的遲鈍表示不可思議。

    陳君竹迷茫道：“她？誰啊？你見過？”

    “算了。可能不怪你，以前你老是到處跑著玩，很少留在門派裏，一些低階弟子你不認識是正常的。我告訴你吧，剛才那女修名叫連沅，現在是築基期。三千年後已是化神初期的修為，如果我們沒有出事，她應該已經是菱華師姐的高徒了！”

    說完，姬非看看還沒醒的紀小璠，從陳君竹手中接過藥碗，一勺一勺地喂她服下。

    一碗藥剛喝完，紀小璠眼睫輕顫，已經有了要轉醒的跡象。

    陳君竹和姬非大喜，連番呼喚，終於把紀小璠叫醒了。

    “菲……菲兒，你沒事了？”紀小璠醒來一睜眼看到的就是姬非關切的臉，還沒完全清醒、尚在迷糊中的她猛然想起姬非身上所中之毒，顧不上自己的虛弱，急忙詢問。

    姬非鼻子一酸，握住紀小璠的手，哽咽道：“我沒事了……都是我不好，大意輕敵中了毒，還連累師姐為救我而冒險，我真是沒用……”

    算上這次，這已經是菱華師姐第二次強行使用紅羅石救他了。第一次是在泣仙墟無命穀的天坑內，師姐虛弱了好幾天，尚未完全好起來，便再一次使用紅羅石攝魂救他，幸虧千靈山的人及時趕到救了他們，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陳君竹也垂著頭，跟姬非一起反思自己。自從相認之後，他們三人在一起時，都是師姐拿主意，遇見危險情況，也都是師姐先扛，他作為一個男人，且修為還比師姐師妹都高，竟然一無是處，陳君竹覺得自己都無地自容了。

    紀小璠歇了口氣，看著師弟師妹都垂著腦袋滿臉羞愧，哪裏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麽。她微微一笑，輕聲道：“別說這種話，咱是同門，一起患難，親如手足，少了誰都不行，你倆不許妄自菲薄。我記得當時有人過來，然後我就暈過去了，這裏是……千靈山？”

    那件事沒有誰對誰錯，與其浪費時間懊悔，不如先弄清當下的處境。

    “是，這裏是泉清峰上的茂林苑。師姐你剛醒，體力還虛得很，先聽我跟你細說一遍，等我說完你再問。”陳君竹鄭重道。

    至少現在是安頓的，必須要讓師姐趁此機會先養好身體，否則若是再有什麽變故，他們可真就凶多吉少了。

    陳君竹低聲細語，從無曆道君現身開始，一直說到紀小璠轉醒，這期間所有事情、任何細節都沒有錯過，包括先前聞禦師伯眼中閃過的異樣光芒。

    姬非也頭一次聽他述說完整的始末，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細細推敲可疑之處。

    紀小璠神情凝重，沉吟半晌才道：“你說的無曆道君，我想我應該知道他是誰了。”

    “是誰？”陳君竹和姬非異口同聲地問。

    “你們記不記得聞禦師伯養過一頭蠻荒異域的靈獸龍駒？此獸龍首馬身，跟麒麟有點兒像，是聞禦師伯的坐騎，這個你倆都有印象吧？”

    “這個我確實記得，難道說龍駒就是無曆？可我記得龍駒的名字就叫龍駒啊，無曆是怎麽回事？師姐，我方才所見，無曆跟菱華道君和君竹道君都是以同輩師兄妹、師兄弟相稱的，三千年前並不是這樣啊？”

    陳君竹還是想不通。別說三千年前，自他拜入千靈山以來的近萬年中，也不記得曾經跟一隻龍駒獸兄弟相稱過。門派中有化形的高階靈獸，確實是按人類修士的輩分排的，但他可以確定其中沒有龍駒，也沒有無曆。

    紀小璠搖搖頭。

    “龍駒就是無曆，隻不過因身份特殊，他的人形極少出現在門派中，你聽我把話說完就明白了。聞禦師伯可是大乘期道尊，他的靈獸自然不是普通的，傳聞龍駒是天地靈氣孕育而成，能夠感悟天意，與天道自然親近。在異域蠻荒那種惡劣的生存環境下，龍駒全憑這個天賦異能而安穩存活。”

    “它被聞禦師伯帶出蠻荒之後，修為一日千裏，在聞禦師伯的刻意引導下，感悟天意的異能逐漸轉變為預示凶吉大運。我曾聽師父偶然提起過，自收服龍駒以來，它為門派規避了好幾次災禍。”

    聽到這裏，姬非再也忍不住，插嘴道：“如果是真的，那為什麽門派滅門之事它沒有預見到？”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