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傲逃出了阿難城。

    他不知道陸鐵匠他們怎麽了，但眼下情況，還是暫時避開為妙。

    唉。

    幽幽一歎，君傲向城外的森林走去。

    入夜。

    阿難城外的森林深處，一道溪泉的旁邊，君傲看著水麵默默不語，天色已黑，水中倒映著點點星光以及一輪明亮的彎月，似乎伸手就能將月亮握在手中。

    時間應該以經過了淩晨，算算應是七月初一了……

    君傲這麽想著，將一直握在手心中的傳音玉佩激活。

    傳音剛剛建立起聯係，雲十三便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將你這三月的所見所聞告知我聽。”

    君傲頓了一下，緩緩說道：“第一天……”

    他將這三個月在阿難城中的所見所聞徐徐道來，隻是講述直接的見聞，並沒有將自己心中的不解和疑惑問出來，他相信，雲十三會告訴他這是怎麽一回事的。

    “果然。”雲十三聽完後似乎是得到了印證，也不和君傲賣關子，說道：“是輪回塚的‘轉輪惡靈’。”

    “輪回塚？”君傲眉頭一挑，隱約記得自己曾經似乎在那聽過，但一時又記不起來。

    “去年八月，來東極城的路上，你遇見的魔子步殺生，便是輪回塚的少主。”雲十三淡淡的說了一句，卻不經意間透露出他的君傲曾經過往的行蹤了若指掌，顯然是秘密調查了君傲。

    “步殺生？”君傲立馬記起了那道記憶猶新的身影，果斷的搖了搖頭，肯定道：“此事莫非和他有關？不可能，這不是他的風格，他從來都是說殺就殺，不留餘地，如果是他幹的，阿難城早已被屠了。”

    “我沒說和他有關。”雲十三聲音傳來，沉吟了一下，緩緩道：“你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現在你有兩個選擇，第一個選擇是消滅掉阿難城的轉輪惡靈，讓詛咒纏身，回來種極惡魔胎，以毒攻毒，以絕後患。第二個選擇是你現在回來，暫且壓製住如今的修為境界等上一段時間，待我將極惡魔胎的魔性磨礪到最低，再給你入藥結丹。”

    “這還有選嗎？”君傲一愣，不解的道：“我當然是要把那轉輪惡靈消滅掉。”

    “別急著選，聽我說完再做決定。”

    “輪回塚以驅鬼之術聞名天下。而這轉輪惡靈，乃是輪回塚內極為出名的惡靈之一，此等惡靈能操縱凡人的靈魂，讓凡人陷入永無止境的三月輪回中，重複著以往的生活。這轉輪惡靈並不是殺戮型惡靈，所以戰力不高，但是其有一個非常特殊的地方在於，一旦轉輪惡靈在一個地方成功的布置好輪回結界，魔門就可以在此設定傳送陣，神不知鬼不覺的傳送而來，並且能掩蓋住魔氣，不被發現，當年我們東極劍門就是吃了輪回塚的暗虧，才被偷襲，元氣大傷。”

    “據我判斷，阿難城的這隻轉輪惡靈並不是新種下的，而是四十年前那時遺存下來的。轉輪惡靈深入凡人魂魄，想要逼出其原形，就要殺死所有被寄生的凡人。”

    “也就是說，你若想消滅這隻轉輪惡靈，就要手刃整個阿難城的所有凡人，一個不留，你可願意？若是滅了這隻轉輪惡靈，你回來就能以極惡魔胎入藥築基了。”

    “什麽！”君傲兩眼一瞪，最後一句話完全沒聽進去，急忙問道：“沒有別的方法嗎？我是要救人！我把城裏所有人都殺了，那我還滅惡靈作甚？”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我三個月前探查到了這邊的情況，對此地產生了懷疑，正巧你根種化靈驚動了內門，更為巧合的是玄天居然贈了你極惡魔胎，所以我便派你來此探查一番，若真是有轉輪惡靈，你就可以借助轉輪惡靈的詛咒來抵消極惡魔胎的惡性。”

    “這轉輪惡靈有一神通，死後能在滅它之人身上種下‘轉輪詛咒’，這詛咒極為惡毒的，修士若是中了這門詛咒，魂魄會產生持續的傷害，心性會逐漸轉變，慢慢的變成一個隻懂得殺戮的魔鬼。就算了死了後，魂魄也會陷入無盡的輪回中飽受折磨，待到輪回塚的魔修尋到這樣的魂魄，便可以撲捉回去重新煉製一隻轉輪惡靈。”

    “這門詛咒雖然惡毒，但不會馬上爆發，正好極惡魔胎乃是極惡之物，你若在身中轉輪詛咒的時候入藥結丹，便可以毒攻毒，讓轉輪詛咒抵消掉極惡魔胎的惡性，一舉兩得……”

    “不！若是要這樣做，我絕不會用極惡魔胎入藥。”君傲聲音冷淡，他並不是害怕所謂的轉輪詛咒，而是他無法接受要殺掉所有凡人的事實，心裏隱隱有些憤怒，但這個時候他反而冷靜下來，問道：“以院長你通天的手段，也無法消滅這轉輪惡靈麽？”

    君傲心中的憤怒來自於雲十三的態度，阿難城有幾千個人，而從雲十三的語氣中，他沒有感受到雲十三對這些人的生命在乎，隻是同他討論著轉輪惡靈能給他帶來的好處罷了。

    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是讓人與人之間建立起感情來，已經足夠了。無論是鐵匠鋪的陸鐵匠還是隔壁的周大嬸，在那三個月中，君傲真摯的感覺到了，這群凡人心中的真情實意，雖然他並沒有對這些人投入太多的感情，但是轉眼就要君傲去殺他們，他無法做到。

    “我若能做到也不會和你磨嘰這些了。那轉輪惡靈並沒有完全腐蝕這些凡人的魂魄，它隻是寄生在這些凡人身上，每隔一段時間吸食一次他們的魂魄，然後再留三個月讓這些凡人恢複，所以這些凡人並不算行屍走肉，依然是活人，他們魂魄雖然受損，但並沒有完全散去，除去每三個月都要經曆一次輪回外，他們其實就是普通的凡人罷了。醫師給人看病，也得要病人有病才行，這些凡人並無大礙，我怎麽醫治？”

    “想要消滅轉輪惡靈，就隻有一個方法，殺光所有轉輪惡靈寄生的人，讓它無處可藏。”

    “這件事我並未強迫你，你若不殺他們，他們可以活下去，直到老死後，魂魄被轉輪惡靈吞食，然後待到所有人都滅絕後，轉輪惡靈才會布置下輪回結界，我可以給它這個時間讓其發展，百八十年對我來說，隻不過是彈指一瞬間罷了，我可以等到這隻轉輪惡靈主動現行的時候再殺它。”

    “所以，我才說你有兩個選擇，無需這隻轉輪惡靈，你一樣可以用極惡魔胎入藥，我說了，我讓你辦的事你已經完成了，現在的事情是你自己的事。”

    雲十三默默的說完所有話後便沉默下來，等著君傲做出決定。

    殺？

    還是不殺？

    君傲無法抉擇，他有一種深深的挫敗感，似乎一切都在雲十三的掌握之中，雲十三是讓他自己選擇，卻也告訴了他，城中的情況是有多麽的悲哀，讓君傲動了惻隱之心。

    但是，一想到解救這些人就是殺掉他們的時候，君傲回憶起腦海中那一張張平凡的麵孔，提不起一絲殺心。

    就算結局是那般悲哀，但至少現在他們能活的很幸福、很開心，對於凡人來說，簡單幸福的過完這一生不就行了嗎？凡人又怎會去想死後的事情？他們注重的隻是生前罷了。

    那就這樣吧。

    君傲心裏做好了決定，他張開口就要說些什麽。

    手中的玉佩忽然一震，接著虛空中出現一幕幕景象，有幾道人影在其中，君傲定睛一看，正是阿難城內。

    匆匆看上一眼，君傲心神震動，久久無法平靜。

    第一幕，是一個鐵匠鋪，那個君傲待了三個月的鐵匠鋪。

    鋪子裏麵站著一個年輕的鐵匠，他年輕力壯，朝氣蓬勃，他似乎十分鍾愛打鐵，臉上洋溢著滿的神色，所以每天都站在火爐前揮動鐵錘，日落月升，一天接著一天，一月連著一月，一年又是一年，火爐前年輕的鐵匠從青年到了中年，又從中年到了老年，變成了君傲所熟悉的陸鐵匠。

    火爐前的他的臉上依舊是那副開心滿足的表情，他就用著這幅表情，在火爐前站著過了大半生，他與鄰居相鄰都很熟，但是他永遠都是在鐵匠鋪內和人打招呼說話，因為每三個月一個輪回，所以每三個月，他都會重新認識那些人，重新學習打鐵，盡管他的倉庫已經堆滿了鐵器。鐵匠從來沒有離開過火爐前半步，而看他的樣子，似乎很滿足這樣的生活。

    另一幕景象上，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她的相公出了院門，但一直未歸，她每天都在同一個時間出門洗衣，同一個做菜吃飯，然後站在門口，望著遠方似乎在等待著自己的相公歸來，從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衰變成了彎腰駝背的老婦，她就這麽癡癡的等著、侯著，似乎永遠都不會疲累。

    那一幕幕景象，都是君傲這三個月來所認識的人，那帥雜耍的中年男子，從幼童的時候就在那個地方開始耍雜技了，隻是那時候他還有個師傅在，後來師傅死了，就剩他一人。但是他每天依然很開心的為眾人表演著，而那群感覺無比新鮮的觀眾每每都會聚集在旁邊為他喝彩。他們卻不知道，這樣的場麵已經輪回了無數次。

    三月又三月，三年又三年，一幕幕場景看似在變，實則有從未變過，有的人老了，有的人長大了，但最終，他們都要死去。

    君傲一副不漏的將空中的景象都看完了，他依然沒有動殺心。

    但是，他已經改變了想法。殺人，並不一定要有多麽的深仇大恨，也許有的時候，你殺了他，才是在救他。

    傳音玉佩的光芒散去，化為一塊普通的玉佩掉落在地，君傲沒有動，他就那麽靜靜的站在那不動，良久後，他輕聲頌起經文。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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