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悅君兮君心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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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如此深沉厚重,走在它之下不禁感到舉步維艱。憶江從未獨自走過夜路,現在心中不免悚然。她看看頭頂的天,月亮不知所蹤,銀河暗淡借不到幾多光亮。憶江整個人被黑暗包圍著,被子夜摧著肝膽直顫。

    出走是很成功的,剛剛她還在為自己的機智敏捷沾沾自喜。如果隻是怕黑就回去恐怕會驚動一些人。反而讓人知道她沈憶江離家出走了但是因為怕黑又回來了。她還能有麵子嗎?更何況母親當眾那一巴掌依然在她心裏憤憤難平。還有家法不知會給她定個什麽刑法,她心中是畏懼的。

    算了,算了,出都出來了。俗話說開弓沒有回頭箭。”沈憶江在心裏給自己打氣。

    她記得出門沿著大道往北走,在城門裏麵不遠處有一座酒樓,也經營客棧。二哥帶她去吃過飯。興許還能敲開門住一晚。黑燈瞎火忒嚇人,她隻能往熟悉的地方趕。她需要說點什麽給自己壯膽。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濡以沫,相掬以濕,不若相忘於江湖。”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沈憶江大聲朗誦著詩經裏零碎的句子,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讓自己感到那麽害怕。

    什麽人?”身後遠處傳來一聲斷喝。

    本以為萬籟俱寂,隻有她一人獨自夜行,沒想到突然身後冒出這麽大聲,嚇得憶江顧不得回頭看就沒命似的向前狂奔。

    後麵是一小隊巡邏的官兵。巡邏兵看見前麵那瘦小的男子狂奔起來,當然拔腿去追。

    不許跑!“官兵們紛紛喊到,並且唰唰的抽出佩刀。

    刀刃出鞘的聲音在子夜裏顯得殺氣騰騰,沈憶江聽了隻得加快速度逃命。

    七拐八拐沈憶江進了一個死胡同。

    俗話說狗急了還跳牆,難道我還不如狗?我也能跳牆!“說罷助跑三五步登上了矮垣,可是小手抓著牆頭說什麽也翻不過去隻能變成了掛在牆頭的大蝦米。

    聽遠處的人聲越來越近,憶江急出了滿頭大汗。突然感到牆上有人把她使勁一拉,她便與那人站在了牆那邊的街上。

    天太黑,憶江看不清救她的人的臉,隻覺得這人隻比她高三寸,男裝,瘦瘦的。她竟覺得熟悉極了。

    那人叫了聲“小姐。“

    原來是她,尹秋微。自出門就提心吊膽的她這才把心放下來。

    秋微是你啊,我放心了。“

    小姐,你不知道,最近晚上都是要宵禁的,所以剛才小姐您遇到的都是巡邏的官兵,不是什麽壞人。小姐隻要亮明身份,我想他們會乖乖的把您送回家。“

    我才不回去。“看見自己的貼身護衛,沈憶江又恢複往日的天不怕地不怕。

    家裏都有誰知道我逃出來了?”

    都不知道。屬下也是悄悄翻牆出來的。”

    憶江滿意的點點頭。

    我就知道你跟我是一條心。不像春子那個丫頭吃裏扒外。”

    春子是憶江房裏的大丫鬟。春子比憶江大兩歲,心眼多,憶江調皮搗蛋了,她經常去母親那裏告密。以此來博取當家主母的青睞。如果隻是這樣憶江也就忍了,沒想到她嚐到甜頭竟去二嫂那裏如法炮製。憶江寒心但是念在多年主仆情份不忍打發她出府,隻是讓她在外屋地上當差。

    兩人以為甩了那一小隊巡邏兵也就沒事兒了,腳步極為輕鬆。可是那些巡邏的士兵哪肯善罷甘休?剛到拐角另一邊就聽見遠處傳來更多的腳步聲。

    小姐,你去那條路上躲一躲,我去引開他們。”

    秋微你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區區幾個蝦兵蟹將怎能傷的了我?”尹秋驕傲的笑笑。

    也不要傷他們性命。”

    屬下明白。屬下會盡快脫身去找小姐。”

    沈憶江朝尹秋微給她指的小巷跑去。她剛隱去身形,官兵就奔上來把尹秋微圍住了。

    官兵中一個小頭目朗聲問道:“你是什麽人,宵禁還在外麵亂逛,跟我回禦林軍營問話。”

    原來不是一般的官兵是禦林軍,看來要難對付一些。不過也有意思多了。

    禦林軍頭目見她不說話,上前便要捉拿,尹秋微氣守丹田向後一蹦竟跳到了人牆之外。

    眾人皆是一驚,撲過去抓她,尹秋微一個立定空翻越過眾人已經到了自己的對麵。禦林軍都是有些功夫的,怎肯讓她戲耍,紛紛揮刀撲來。尹秋微看眾人被惹怒,她反而莞爾一笑,覺得很有趣。

    是個女人。”頭目冷不防一語道破,尹秋微嚇了一跳。仔細看那禦林軍頭目,竟高大俊朗是個很氣派的人。尹秋微被識破女扮男裝頓覺得戀戰好生無趣,體內稍作運氣,一躍上了牆頭,傳奇故事裏那些俠士一飛數丈,踏雪無痕草上飛統統是不存在的,不過她這一躍一丈來高飛簷走壁的功夫也是不可多得的輕功,可謂絕技了。禦林軍也隻能望洋興歎,奈我秋微不得了。正沾沾自喜的尹秋微回頭一看,臉嚇得都白了,原來那個禦林軍頭目正緊跟在她後邊窮追不舍。

    不知過了多久,東邊的天空出現一點微光,拂曉已至。朝霞掃去黑夜帶來的恐懼,帶來光明和溫暖。沈憶江從沒在靖西王府之外的地方看過日出,心中滿是興奮和新鮮感。她深吸一口氣帶給身體滿滿的活力。世界太美好了。

    突然感到背後被人輕輕一拍。肯定是尹秋微。帶上秋微到哪都不怕了,聽說金陵人傑地靈,等會買兩匹駿馬我倆去金陵玩上幾天。想到遊山玩水,心裏說不出的甜美。

    回頭一看,我的媽呀!沈憶江嚇了一跳,哪裏有尹秋微的影子,一張陌生又醜陋的男人的大臉近在眼前。

    這人是這一帶的一個遊手好閑的潑皮無賴,外號大蟾蜍,因為他生過天花留下一臉坑坑窪窪的麻點子,再加上長得矮胖又有一張大嘴,看起來真像一隻大癩蛤蟆。大蟾蜍一晚上都在狐朋狗友家喝酒賭錢。他大老遠看見巷子裏站著一個體型纖細的嬌小男子,側臉白白淨淨,哪有男子長這個樣子,不會是女扮男裝吧。

    沈憶江轉過身來,大蟾蜍隻看了一眼就呆住了,哪個人說眼前這位是男人那就是瞎子!

    都長成這樣了,扮成男人有什麽用?這姑娘也太漂亮了。我的媽呀!”大蟾蜍心裏嘀咕著。

    朝陽的清暉映在沈憶江的麵龐,使她更添少女的嫵媚純真。

    這樣的絕色大蟾蜍從來沒見過,不由得動了色心。反正天剛亮,人們還沒出來,幹脆把這大美人擄回家裏生米煮成熟飯,她就是我媳婦了。他越想心裏越美,不由得朝沈憶江伸出油膩膩的大手。

    沈憶江的火爆脾氣怎容他動手動腳,不由分說給了他一個巴掌。

    你幹什麽?不想活了?”沈憶江喝道。

    大蟾蜍喝了酒本來就脾氣不好,又被個女人打了一個耳光,火氣噌地上來了。

    還敢打我,看你爺爺我怎麽收拾你。”說罷就去抱她的腰。

    天子腳下,你敢當街無禮!你可知道我是爹是誰?”

    哼哼,寧吃仙桃一口,不吃爛杏一筐,今天我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大蟾蜍喝了酒膽子大,力氣更大。沈憶江掙紮了半天也不能逃出他的手臂。“嘶——”一聲,肩膀的衣服撕破了,露出雪白的肩膀。沈憶江急的哭喊,“救命啊,秋微快來救我。”

    大蟾蜍一聽她喊別人的名字,心中有些害怕,萬一她的夥伴趕過來,那就麻煩了。

    不許喊。你不怕被別人知道你的醜事嗎?”大蟾蜍恬不知恥的威脅道。

    你這個無賴利用女子怕張揚的弱點,不知欺侮了多少良家婦女。今天你敢動我一下,我爹爹一定把你碎屍萬段。”

    等我生米煮成熟飯,你爹爹就是我的好丈人了。”他的話和他滿嘴的口氣一樣讓人作嘔。

    大蟾蜍看這女子性子太烈,生生擄回去不太容易,幹脆——

    啪”的一掌砍在她後脖頸子上,沈憶江立刻暈了過去。雖然暈了過去,她的手依然緊緊抓著自己的領口。憶江震驚了,命運竟如此無常,天黑前她還是尊貴無比的王府貴女,破曉就成了任由市井無賴欺淩的階下囚。

    大蟾蜍見沈憶江暈死過去,心中竊喜,快四十沒娶上老婆的他憑空得到這麽個大美人,別提多高興了。雖然這事危險至極,弄不好就惹上殺身之禍,但是為了這樣的美人,死一萬次也值得。這個姑娘可比窯子裏那些又老又醜的貨色強上百萬倍。他顫抖著手撫摸了一下沈憶江的臉,那可是他從沒碰到過的細膩幼滑。

    大蟾蜍咽了口涎水,把沈憶江扛在了肩膀上。突然,一柄劍搭在了他的另一側的肩膀上。“畜生,放下他。”一個冰冷的聲音。

    歹人往往欺軟怕硬,一聽是個男子,手裏又有武器,立刻不敢動彈。完全不像剛才欺侮女子那副凶神惡煞似的的模樣。

    光天化日,天子腳下,竟敢猥褻男童。轉過身來。”

    大蟾蜍顫巍巍轉過身來,偷偷打量用劍威脅自己的人。這人年紀大概二十出頭,身材高大,頭戴淺褐色玉冠,身穿海蒼色華美長衫,外搭一件同色鬥篷,黑色腰帶上鑲著數塊淺藍色美玉,不是王公也是貴胄,反正他肯定是惹不起。再細看這人容貌,不由心中嘀咕。莫非我今天遇到的都是神仙?這個女的容貌堪當絕色,這個男的長相也是當世無雙。

    管他男的漂亮,女的漂亮,都是他們爹媽的事,我大蟾蜍自己的事就是現在該怎麽脫身呀。

    這無賴當下叫苦不迭。

    大人,誤會誤會,這是我弟弟。喝醉了。”大蟾蜍謊話張口就來。

    那男子哪裏肯信,冷冷的一言道明,“休要騙我,我分明看到你打暈了他,還不知羞恥的摸他的臉。”

    大蟾蜍一看糊弄不過,心裏也放棄了不知到底是福是禍的豔福,索性把沈憶江的身子冷不防往男子身上一拋,反身向相反方向逃去。

    俊美男子慌忙抱住沈憶江,還想去追那狂徒,但一想把沈憶江放在這裏不管,萬一再遇到別的壞人就沒人能救了。猶豫間那個醜陋男子已經跑的不見了蹤影。他隻好放棄追擊,專心照顧懷中的少年。

    這少年長得好像女子般俊俏,怪不得被壞人看上。他把她放在地上,雙手抓著她的雙肩,輕輕搖晃。

    你醒醒,你是誰家的公子?”

    憶江漸漸恢複了意識,驚恐的睜大了眼睛盯著眼前的男子,有慌亂的檢查自己的衣服。剛才掙紮中已經鬆散的發髻順勢完全散開,一頭烏黑順滑的長發如瀑布傾瀉而下。

    竟然是個如此出塵絕豔的女子……”男子不由得看呆了。

    沈憶江心中萬分委屈,從小金尊玉貴的她從沒被這樣欺侮過,再加上驚嚇,忍不住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美人垂淚,梨花帶雨,好似畫中走出的美人,他看的心緒飄蕩,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姑娘不要哭了,”他不知如何安慰。“那狂徒被我打走了,並沒來得及做什麽壞事。”

    我知道,因為我還在這裏。就知道。嗚嗚嗚,可是我……好生氣,好委屈。”能不委屈嗎。看到就擄人,連句話都沒說,這叫什麽事?

    我來扶你起來,有沒有受傷?”

    我要告訴我爹,讓他把他碎屍萬段!”憶江邊說邊跳起來。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

    沈憶江這才擦擦眼淚,好好看了看她的救命恩人。

    晨光之中,這位公子英姿卓然,臉上帶著謙和的笑意。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難道千年之前古人也見過這位公子?。

    沈憶江不由得看呆了,眼角的小淚珠依然掛著兩串也忘了擦。

    這男子平時所見女子大都低眉順眼,矯揉造作,從沒有哪個女子如麵前這位女子這樣用如此率真活潑,仿佛一隻小白兔。她的哭那麽真,她的笑也那麽真。

    要不是感到肩膀一涼,憶江不會想起她的衣服剛才被那個混蛋撕破了。

    啊!”憶江輕叫了一聲,趕忙用手抓住衣服的破口。

    那男子脫了披風為憶江係上,化解了憶江的尷尬。

    姑娘,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吧。”男子又問了一遍。

    咕嚕——”憶江的肚子的叫聲搶了男子的話。

    男子笑笑,明白憶江餓了。

    憶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要不然,我們先去吃點東西,正好我也餓了。如何?”男子貌似隨意的問道。

    憶江笑著點點頭。“好的呀。不過公子請等我把頭發束起來。”

    憶江背過身子開始動手梳頭發,抬起手臂時雪白手腕露了出來,發絲束起來露出了同樣雪白的後頸,本是最平常的動作,卻把男子看得陶醉了。

    這裏掉了一撮。”男子說著幫她拿起了她落下沒束起來的頭發。

    憶江也沒多想順勢用手指去捋,不經意碰到了男子的手,仿佛觸電一般縮回了小手。

    男子這才發現自己唐突了。他一向是一個謹言慎行的人。為何這動作竟然如此理所當然?

    憶江碰了那個人的手,心裏小鹿亂撞。

    氣氛變得尷尬又讓人迷醉。

    男子咳嗽了兩聲一邊緩解尷尬的氣氛。

    憶江故作輕鬆的說:“這個時間大酒家都沒開門,不然我一定請公子吃遍京城所有的珍饈美味。“

    男子忙說:“在下從沒讓女子掏錢請客,今天也一定不會破例。“

    憶江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本姑娘從來有恩必報今日也不會破例。“

    公子不要為難,現在我要請你吃的不是什麽名貴菜肴,不過是街邊小吃,不過我保證你吃了之後一定回味無窮。我一個朋友帶我吃過的。“

    憶江口中的朋友不是別人,就是皇子弘賢。

    要是弘賢知道自己苦苦尋覓來的特色美食會被憶江用來招待其他男子,肯定後悔得要拿頭撞牆!

    憶江想到那美食的誘人滋味,已經等不及要吃它兩個,見這位公子還在猶疑之間,隻好自己先邁開步子,然後朝他甜甜一笑招招手示意他跟上。

    男子看了憶江的甜美笑容又是一陣恍惚,步子不由自主的就邁了出去。

    沒走一會兒男子就步伐矯健的走到了和憶江並肩的位置。之後一路他倆都保持著肩並肩的狀態。

    公子,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姑娘見諒,在下不便相告。“男子神色痛苦像是極為難。

    憶江滿不在乎的替他解圍,:“公子不必為難,本是我冒昧了。但是我想公子寧可直說不便相告也不撒謊騙我,可見你是個至真至性之人,小女子佩服。“

    至真至性?男子心中苦笑。

    公子是軍旅出身。“憶江突然說出的判斷把他嚇了一跳

    姑娘何以見得?“

    哈哈我猜對了。“

    姑娘冰雪聰明,還請賜教。“

    公子雖然膚色白皙但是皮膚卻幹燥,還有公子的佩劍很名貴,這樣的劍一般人應該是保養得當,並且視若珍寶,可在公子手裏卻是傷痕累累。還有公子走路的樣子身軀挺括。所有小女子就鬥膽猜測一番。“

    男子讚許的點點頭。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使我能一次猜對。“

    什麽原因?“

    我家出了兩代軍人。我自然對軍人更敏感些。“

    男子腦中飛轉,朝中有誰是世代戎馬。驃騎大將軍許崇白,兒子許寶旭是林郎將,輔國大將軍馬達仁兒子馬誌敬是六品校尉,鎮軍大將軍黨三河、大武將軍蕭林波、下都督燕春吉、大都護府副都護陳川,這些將軍的兒子都在父親麾下做參事。這女子想必是出自這些武將的女眷之中。隻是那些將軍都是粗眉亂髯,實在無法和眼前傾城傾國的女子聯係到一起。

    兩人走著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北城門口的空地上。城門已經開了,陸陸續續的有人出城也有人進城,百姓和城門兵都神色從容,按部就班的各守各的門,各趕各的路。城門不遠處有一棵老榆樹,樹冠蔥綠茂密亭亭如蓋,樹下有一個幹幹淨淨的老叟支著一個小小的攤子。

    憶江指著那個老叟和他的小攤兒,高興的說:“就是這兒了。公子,我就是要請你吃這個。你不嫌棄吧?”

    男子搖搖頭。

    大伯,來兩個肉夾饃。”

    老叟聞聲抬頭,被眼前兩人儀容風度嚇住了。說話的女孩子雖然女扮男裝,但驚人的容貌纖細的身段早暴露了她是個女子。她身後的男子更是豐神俊逸,衣品華貴,一看便知出身不凡。

    憶江又叫了一遍:“大伯,來兩個肉夾饃!”

    老叟這才回過神來,應了一聲“哎!馬上就好!”

    憶江調皮的又加了一句“多加些餡兒啊,大伯。”

    哎!多…多加餡兒。”

    喝一盞茶的功夫不到,兩個餡料豐厚的肉夾饃就被老叟用荷葉分別包著遞到了他倆手中。

    憶江笑嘻嘻的看著他的救命恩人,說道:“公子別看這吃食簡陋,可是香兒不膩,健脾和胃的好東西。最適合空腹早起之人。我一個摯友帶我來吃過的。吃膩了各色珍饈,反而覺得這個簡簡單單的肉夾饃更美味。”

    男子咬了一口,夾饃鬆軟香甜,餡料鹹香回甜,果然別有一番滋味,並且溫和平複空腹的不適。不由得感慨道”山珍海味如何,鍾鳴鼎食又如何,對一個奔波整夜饑腸轆轆的人來說,一個熱騰騰的肉夾饃就是最好的慰藉。”

    憶江聽他有感而發不由得笑著吟詠道:“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男子欣然接道:“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憶江自自然然的詠出接下來的句子,秋水般的眸子大膽的迎上他火熱的目光。

    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兩人一起吟詠出流傳了數百年詩句,此刻仿佛與古人相通了心意。

    憶江燦然微笑著,渾然不覺下頜上沾染了一點深色的醬汁。

    男子見她下頜的汙漬心中不但不覺得不雅,竟然反而覺得增添了她的小女兒的嬌憨。情不自禁伸手便去擦拭。

    憶江嚇了一跳,臉就紅了。

    男子這才驚覺自己又唐突了一次,真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給自己幾個大嘴巴。

    實在抱歉了,在下見姑娘下頜有些汙漬,不經意就伸手去擦,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怎的了,見了姑娘你就好像認識了幾十年,幾次動作都太隨意了。請姑娘見諒。在下平時並不這樣。”

    憶江見他一個大男人竟然臉紅,覺得很好玩,不由得嘻嘻的笑出聲來。男子更加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手足無措間,忽然聽見身後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

    小姐。原來你在這裏。”

    男子回頭見是一個清秀男子著武家打扮正朝他倆快步走來。剛剛那一聲明明的是女子的聲音,再看這人光潔的下頜,脖子上也沒走喉結,心中料定這也是個女扮男裝的女子。隻是這女子表情嚴肅倨傲,全沒有憶江的嬌俏隨和。

    憶江笑著朝她揮了揮手。

    秋微!說真的,你差一點就再也見不到我了。多虧了這位公子。”

    尹秋微聽她這麽說嚇了一大跳。再一細問之後,後背都冒出了冷汗。

    幸好有這位公子救我。”

    尹秋微對著那個男子單膝跪下,誠懇的拜了拜,說道:“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男子輕托尹秋微的胳臂,把她扶了起來。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你家小姐已經用肉夾饃報答我了。”男子認真的說。

    尹秋微聽了,麵露尷尬之色。這救命之恩和一個肉夾饃的價值實在是不對等。要是在戲折子裏都可以以身相許了。

    不過這“忘恩負義”的是自己的主人,她也沒法說。

    尹秋微把沈憶江叫到一邊,小聲說道,“小姐,剛才我在路邊看到王爺還有我爹正在找你,王爺都要急瘋了。”

    爹在親自找我……”沈憶江喃喃自語。

    依屬下看,咱們還是回去吧。不然

    不到晌午這事兒就會滿城皆知。到時候對小姐的名聲實在是太不好了。”尹秋微說的懇切。

    憶江經過早上那一劫早就想家了,現在更加不忍老父親親自在街上苦苦尋覓著自己。

    尹秋微知道自己不善言辭,隻好具實以告,“小姐,其實王爺也看到我了知道我把你弄丟了。更著急了。他說他已經和王妃說了,那件事不會再罰你。王妃在家裏都急死了,流了不知道多少眼淚。秋微知道小姐最孝順的,請小姐趕快回府,不要讓王爺王妃著急。”

    憶江雖然一貫調皮,但是心中卻是把一個孝字放在首位。聽說自己惹母親傷心落淚,再也顧不得其他,隻想趕快跑回家。

    那男子站在不遠處,閑雅俊逸,憶江不知不覺間已把他放在了心中一個特殊的位置。他不肯告訴自己姓名家世,想必是有苦衷的吧。沈憶江要是也不說,恐怕一輩子都不能再相見。她是率真的女子,高貴的家世,絕世的美貌使她能自信的一往無前。

    有件事就這樣在心裏決定了。輕輕的做了決定。

    她走到他麵前,輕聲說道:“公子,小女子冒昧問一句,公子你可娶了妻室?”

    男子一怔,旋即莞爾。柔聲說道:“在下尚未婚配。”

    那可有妾室?”

    男子坦然又略有抱歉的說“有,兩個。均無所出。”

    憶江有些失望,但也沒打算退卻。

    公子於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可不告知公子我的身份。小女子乃是靖西王二女兒沈憶江。”

    男子聽到靖西王三個字果然一怔。憶江猜想如此顯赫的門楣一定是將他震懾住了,就算有心於她也會知難而退。

    公子仗義相救小女子才能保全清白,家父實在希望公子在方便的時候能賞光到府上坐坐。另外……”憶江到底是女孩子,有些話真的說不出口。

    男子是極聰明的人,看她麵露酡色,好似醉酒,樣子極可愛。又想一個姑娘家如此大方灑脫,自己卻連姓甚名誰都不敢相告,委實顯得小氣。她又問了自己有沒有娶親,對自己的愛慕之意昭然若揭。他在看她第一眼就已經心生愛慕,現在也知道了她的心意,心裏不知多麽歡喜。

    公子是不是一聽我說我爹是靖西王,就害怕了呀。其實我爹很隨和的。他歡迎你來家裏做客。如果你能告訴我你的住處,我和爹爹也會登門道謝。”

    男子心想,“害怕?我幹嘛要怕他?”

    小女子有事要趕緊回去。公子若願賞臉與小女子結交,就來靖西王府找我吧。小女子再次謝公子救命之恩,再會!”憶江說完轉身離去,胸中長舒了一口氣。自己實在是沒有勇氣叫他去府上提親,也隻能說到這個地步了,想公子回去把自己的話再次咀嚼,多少也能明了自己的心意。若是至始至終也猜不到,那也是天意了。又或許他對我本無意。頭一次,沈憶江不那麽自信。

    沈二小姐留步。”

    憶江應聲轉回身來。

    男子朗聲道:“我的身份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令尊與我也是舊相識。”

    您是?”

    在下蘋潮王李弘軒。”他說完文雅而熱忱的笑了。

    沈憶江聽他說自己是蘋潮王,心中驚喜萬分。他們以後要是想有個結果,門當戶對,自然少了許多阻撓。

    憶江還不明白,能阻擋一個人的從來不是另一個人,而是如寒風一般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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