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清風明月

字數:8378   加入書籤

A+A-




    ()    叱聲,劍光已如匹練般刺來,張嘯林背負雙,竟是動也不動,劍光便在他咽喉前半寸戛然頓住。

    劍光已將他眉目都映得慘碧色,他喉結也已被那森寒的劍氣刺激得不住顫動,但他競仍是神色不變。

    他的神經競像是鐵鑄的。

    一點紅又將掌劍往前推進了半分,劍尖紋風不動,他的腕,競也像是鐵鑄的鎮定。

    他嘎聲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劍尖距離張嘯林的喉已隻有兩分,他競仍然聲色不動,淡淡笑道"你自然不是不敢,而隻是不願而已。"一點紅冷笑道"我一心想殺你,怎會不願?"

    張嘯林笑道"你這樣殺了我,可能得到些什麽樂趣?"劍尖,突然顫抖起來。

    一點紅碧石般鎮定的腕,競已動搖了,嘶聲喝道:"你真有如此自信。"突然一劍刺了出去。

    張嘯林從頭到腳,絕沒有一分動彈,那銳利的劍鋒雖隻是貼著他脖子過去,但這一劍也可能會刺穿他咽喉。

    一點紅的臉雖仍如冰一般冷,但肌肉卻已根根在額抖,一張臉終於奇異地扭曲起來,道:"你"。你真的不肯與我動?"他語聲競也顫抖起來。

    張嘯林歎了口氣,道:"實在抱歉得很。"

    一點紅仰天長笑道"好"笑聲淒厲,他競回過長劍,一劍向自己咽喉刺去。

    這來,張嘯林倒當真大吃一驚,路子去奪他長劍,一點紅腕閃動,劍尖始終不離他自己咽喉方寸之間。

    張嘯林也展開空入白刃的武功,著力搶奪。

    星光下,隻見劍光閃動,人影起落,兩人畢竟已動起來,但這兩人動,一個為的競非傷人,而是救人。

    另一個要殺的也非對,而是自已。

    這樣的動,倒當真最空前絕後絕無僅有。

    刹那間數十招,突聽"錚"的一聲,湖上競晌起了一片琴聲,琴聲錚錚,妙音天下,但其卻似含蘊一種說不出的幽恨之意,正似國破家亡,滿懷悲憤難解,又似受欺被侮,怨恨積奮難消。

    琴聲響起,天地間便似充滿一種蒼涼肅殺之意,天上星月,懼都黯然無光,名湖風物,也為之失色。

    張嘯林心細開闊,胸懷磊落,聽了還不覺怎樣。

    那一點紅卻是身世淒苦,落拓江湖,他心胸本就偏激,本就滿懷抑奮不乎,否則又怎會以shā rén為業,以shā rén為樂。

    此刻琴音入耳,他隻覺鮮血奔騰,竟是不能自己,突然仰天長嘯,反一劍,向張嘯林刺了出去。

    這一劍迅急狠辣,張嘯林猝然不及思索,出於本能地閃身避過,星光下隻見一點紅目光皆赤,竟似已瘋狂。

    等到一點紅第二劍刺出時,張嘯林已不能不避,方才他雖能鎮定,但此刻麵對的已是個失去理智的人,那情況自然已大不相同。

    琴聲越來越急,一點紅的劍光也越來越急,他整個人竟似已被琴聲攝縱,再也不能自主。

    張嘯林不禁大駭,他倒井非怕一點紅傷了他,而是知道這樣下去,一點紅必將傷了自己。

    迅急的劍光,已在張嘯林麵前織成了一片光幕,這瘋狂的劍光,已非世上任何人所能遏止。

    張嘯林突然大聲道"你敢隨我下來麽"語聲競淩空一個翻身躍入湖水。

    一點紅毫不遲疑,跟著躍下。

    但水卻已和陸上大不相同,一點紅掌劍刺出,不過空白激起一片水花,已再難傷人。

    張嘯林到了水,卻如蚊龍回到大海,身子如遊魚般一閃一扭,使已捏住一點紅腕,點了他的穴道,將他拋上湖岸笑道"紅兄紅兄你此刻雖吃了些苦頭,但總比發瘋而死好得多。"又是一個猛轉躍入水,向琴聲傳來處遊去。

    煙水迷蒙,湖上竟泛一葉孤舟。

    孤舟上盤膝端坐個身穿月白色僧衣的少年憎人,正在扶琴。星月相映下,隻見他目如朗星,唇紅齒白,麵目皎好如少女,而神情之溫,風采之瀟灑,卻又非世上任何女子所能比擬。

    他全身上下,看來一塵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雲而下,縱令唐僧再世,玄壯複生,隻怕也不過如此。

    楚留香瞧了兩眼,皺眉苦笑道"原來是他我早該想到的,世上除了他外還有誰能撫出這樣的琴韻……他月下扶琴,倒也風雅,卻不知害苦了我。"他潛至舟旁,才冒出個頭來,道"大師心,難道有什麽過不去的事麽?"錚錚一聲,琴音驟頓,那僧人雖也吃了一驚,但神態卻仍然不失安詳,寒目瞧了一眼,展顏笑道:"楚兄每次見到貧僧時,難道都要濕琳琳的麽"這少年僧人正是名滿天下的"妙僧"無花,他那日泛舟海上,正也是被楚留香自水鑽出嚇了一跳。

    張嘯林躍上孤舟,瞪眼道:"誰是楚留香?"

    無花微笑道:"普天之下,除了楚兄,還有誰能在貧僧不知不覺來到貧僧身旁,普天之下,除了楚兄外,還有誰能妙解音律,揣人心意。"張嘯林哈哈大笑道:"普天之下,除了楚留香外,還有誰會自水鑽出來嚇你一跳……無花呀無花,你名雖無花,胸卻有靈花無數。"笑聲他竟然抹了wěi zhuāng的miàn jù,拋人湖,於是星光之下,便又現出楚留香那張令少女失眠的臉。

    無花道"如此精巧的miàn jù,楚兄何苦拋入湖?"楚留香大笑道:"這miàn jù已被叁個人識破還能要得麽?"無花微笑道"楚兄易容之術妙絕天下,就算貧僧亦非自己瞧破的,卻不知是什麽人竟能有如此銳利的目光。"楚留香笑道:"無論他們是如何瞧破的,反正我總是已被他們瞧破了,一個人改扮的容貌若是被叁個人瞧破,他就算長得再醜,也還是恢複原來模樣的好。"無花道:"卻不知那兩位是何許人物?"

    楚留香道:"頭一個就是那shā rén不流血,劍下一點紅。"無花微微皺了皺眉,突然將麵前那具弦琴,沉入水。

    楚留香奇道:"此琴總比我那miàn jù珍貴得多,你又為何將之拋入湖?"無花道:"你在這裏提起那人的名字,此琴已沾了血腥氣,再也發不出空靈之音了。"將雙在湖水洗了洗,取出塊潔白如雪的絲巾,擦幹了水珠。

    楚留香道:"你以為這湖水就乾淨麽?說不定裏麵有……"無花趕緊打斷了他的話,道,"人能髒水,水不髒人,奔流來去,其實無塵。"楚留香歎了口氣,道:"你難怪要做和尚,像你這樣的人,若是不出家。在凡俗塵世隻怕邊一天都活不下去。"無花淡淡笑了笑,道;"那第二位呢?"

    楚留香苦笑道:"這第二人雖已認出了我,我卻未認出他,我隻知他輕功不凡,暗器毒辣,而旦還學會了忍術。"無花微微動容道:"忍術"楚留香道"你素來淵博,可知道忍術會流人土麽?"無花尋思半晌,緩緩道:"忍術一流,傳自伊賀,縱在東瀛本島上,也可算是一種極神秘的武功,但以貧僧看來,你的神通不但與忍術異曲同工,而且猶有過之。

    楚留香道:"你如此棒我,可是要我下次著棋時,故意輸你幾盤?"無花正色道:"東源的武功,本是唐時由我邦傳人的,隻不過他們稍加變化而已,東瀛武林最著盛名的柳生流、一刀流等宗派大多講究以靜製動,後發製人,那豈非正與我邦內家心法相似,至於他們劍法之辛辣、簡潔,也正與我邦唐時曆盛行的刀法同出一源,大同小異。"楚留香笑道:"你果然淵博,但那忍術……。"無花道:"忍術這兩宇,聽來雖玄妙,其實也不過是輕功、暗器、mí yào、以及易容術的混合而已,隻是他們天性最善模仿,又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殉道精神,學會了我邦之物,不但能據為已有,而且競還能將之渲染得跡近神話。"楚留香道:"我隻問你,經過他們渲染變化之後,而成為忍術的那種武功,是否已流人土麽?有沒有人已學會"無花沉吟道:"據說二十年前,曾經有一位伊貿的忍者渡海而來,而且還在閩南一帶居住了叁年,土武林若有人能通忍術,想必就是那叁年從他那裏學會的,而且想必定然是閩南武林的人物。"楚留香皺眉道:"閩南?"。難道是陳、林兩大武林世家的人?"無花皺眉笑道:"如此良夜,你我卻隻是談些俗事,也不怕辜負了清風明月?"楚留香道:"我本是個俗人,尤其是此刻,除了這些俗事外,別的事我全無興趣。

    他突然站起身子,大笑道:"你若要談禪、下棋,我事完之後自會尋你而且保證身上一定是幹淨的。"笑聲,一躍而入,全未濺起絲毫水花。

    無花笑道:"談禪下棋之約,千萬莫要忘了。"楚留香的頭在水麵上露了露,高聲笑道:"誰若會忘記無花之約,那人必定是個白癡。"無花目送他遊魚般的滑去,微微笑道"能與此人相識,無論為友為敵,都可算是件樂事。"楚留香遊回岸上抱起一點紅,尋了株高樹,將他穩穩的架在樹椏間,然後掠下地,揮笑道:"咱們就此別過吧,再過半個時辰,你就會醒來,我知道你絕不願意被我瞧見你醒來時的狼狽樣子。"他揚長入城,一路上反複的思索,隻覺此事直到目前為止,還是一團亂麻,模不出什麽頭緒。

    他決定暫不去再想,讓頭腦也好休息些時。

    人的頭腦,是件好奇怪的東西,你久不用它,它會生鏽,但若用得太多它也會變得麻木的。

    入城後晨光已露,街上已有了稀落的行人。

    楚留香衣服也於了,叁轉二彎,竟又轉到那快意堂,宋剛屍身已不見沈珊姑與天屋幫弟子也都走了。

    幾條黑衣大漢,正在收拾打掃,瞧見楚留香,紛紛喝道:"此刻賭室還開,你晚上再來吧,急什麽?"楚留香笑道:"我是找冷秋魂的。"

    大漢怒道:"你算什麽東西,也敢直呼冷公子爺的名宇。"楚留香道:"我倒也不是什麽東西,隻不過是冷秋魂的兄弟。"幾條大漢望了一眼,放下掃把水桶,匆匆奔入。

    過了半晌,冷秒魂便施施然走了出來,麵上雖然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樣,雙目卻仍灼灼有神,上下瞧了楚留香幾眼,冷冷道:"閣下是誰?冷某倒記不得有閣下這樣的兄弟。"楚留香故意四下望了一眼,壓低語聲,道:"在下便是張嘯林,為了避入耳目,故意扮成這副模樣的。"冷秋魂怔了怔,突然拉起他的,大笑道:"原來最趙二哥,兄弟當真該死,竟忘了二哥的容貌了。"楚留香暗暗好笑,被他拉入間精致的臥室,繡被裏露出了一截女子蓬亂的發髻,一根碧玉釵已墜在枕上,冷秋魂竟霍地掀開被子,冷冷道:"事已完了,你還不走?"那女子嬌啼穿起衣服,踉蹌奔了出去。

    冷秋魂這才坐下來,瞧楚留香,道:"不想兄台的易容術,倒也精妙的很。"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冷兄可瞧得出麽?"冷秋魂道:"易容之後,自然不及以前自然,兄台若是扮得醜些,倒也不易瞧破,這樣……".這樣總有些太引人注目了。"楚留香暗幾乎笑破肚子,口卻歎道:"黑夜匆匆易容,雖不甚似,也隻有將就了。"冷秋魂又瞧了兩眼,道:"大致倒也不差,隻要鼻子低些,眼睛小些,就就是了。"楚留香忍住笑道:"是是,下次必定改過。"

    他眼珠子一轉,又道:"沈珊姑呢"冷秋魂微微笑道"在下不願步兄台的後坐,自然已放她走了,天屋幫雖然人才調落,總也算得是個成名幫派,我也不願和他們結怨太深。"楚留香道:"正該如此,卻不知兄台可曾派人打聽過濟南城裏的武人行蹤?"冷秋魂道:"我已令人仔細尋找,那"五鬼"並不在城裏,除此之外,雖然有個名頭不小的人物,但卻已和咱們的事沒什麽關係。"楚留香隨口道:那是什麽人?"冷秋魂道:"那人裝束奇詭,佩劍狹窄,乃是海南劍派的人物,看神情還是個高,想來不是靈鷲於便是天鷹子。"楚留香跳了起來,道:"是天鷹子,他現在哪裏?"冷秋魂奇道:"兄白為何如此緊張?楚留香道:"你先莫問,快說他現在何處,再遲怕就來不及了。冷秋魂道:"他並未在道觀掛單。卻落腳在城南的迎賓樓裏,兄台為何急急尋他?"他話未說完,楚留香己大步奔出,喃喃道:"但願我去得還不遲但願他莫要成為那為書信而死的第叁個人。"那迎賓樓規模甚大,旅客不少,出家人卻隻有天鷹子一個,獨自住在朝陽的個小小跨院裏。

    隻是此刻人已出去了。

    楚留香打聽清楚,打了兩個轉,就將那防賊似的盯他的店夥擺脫,那店夥隻見眼前人突然不見了,還以為遇著狐仙,爬在地上不住磕頭,楚留香卻已到了那跨院裏,用一根銅絲開了門上的鎖。

    天鷹派雖不小,行囊卻不多,隻有個huáng sè包袱,包袱裏有套換洗的內衫褲,兩雙搭子,還有卷黃絹經書。

    這卷經書在內衣裏,還用根絲條束縛住,顯然天鷹子將之瞧得甚是珍貴,楚留香暗道:"那封神秘的書信莫非就藏在這經書裏?"此刻楚留香已瞧出那封書信關係必定甚大,說不定就是解被這整個秘密的鑰匙,否則絕不會有那許多人為信而死。

    楚留香解開絲條,果然有封書信自經書落下來。

    他狂喜抽出了信,粉紅色的信箋上,寫兩行絹秀的宇跡,看來竟似乎是女子的筆。

    信上寫的是:還君之明珠,謝君之尺素。贈君以慧劍,盼君斬相思。

    信箋疊痕很深,想是已不知被瞧過多少次了,但仍保存得平平整整,可見收信人對它的珍惜。

    這封信寫得雖然婉轉,但卻顯然是要收信的人斬斷情絲,莫要思念於她,若是說得乾脆點,就是:我不喜歡你,你也再莫要對我癡心妄想了。

    這封信自然是寫給天鷹子的,信末的署名,隻寫了"靈素"兩個小字,想來便是那女子的閨名了。

    楚留香暗歎忖道:"看來這天鷹子出家前竟有段傷心事,說不定他就是為此事出家的,他至今還將這封絕情的信帶在身旁,倒真是個多情種子。"他無意間窺探了別人的**,心裏直覺甚是抱歉,他終於未找那封神秘的書信,心裏又不禁甚是失望。

    包袱又回歸原狀。誰也瞧不出曾被人動過。

    楚留香走到街上,喃喃自問道:"天鷹子會到哪裏去呢?他千裏迢迢而來,想必也是為了追尋他師兄靈鷲下落,他既然到了濟南自然少不得要向朱砂門打聽。"一念至此,他立刻攔住了大車,馳回快意堂。

    冷秋魂竟站在門外,似乎剛送完客。

    瞧見楚留香,笑道"你還是來遲了一步。"

    楚留香急問道:"天鷹子方莫非來了"冷激魂笑道,"正是,你去尋他,他卻來尋我,奇怪的是,海南劍派競也有人失蹤了,更奇怪的是,他不找別人打聽,也偏偏來找我,海南與濟南相隔千裏,海南劍派有人失蹤,朱砂門又怎知道他的下落?"楚留香道;"你可知道他離開此地,要去哪裏?"冷秋魂道:"回迎賓樓去,我已和他約定,午後前去回拜。"楚留香不等他話說完,己走得沒了影子。

    這次他輕車熟路,筆直闖入那跨院,屋裏窗子已掀起,一個烏簪高髻的枯瘦道人,正坐在窗邊沏茶。

    他心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心事,壺裏根沒有茶倒出來,他競揮然不覺,裏還提那茶壺在倒。

    楚留香鬆了口氣,喃喃道:"我總算是及時趕來的,這一次,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讓任何人在我麵前將他殺死。"言下抱了抱拳,高叫道:"屋裏的可是天鷹道長麽"一天鷹子想得出神,竟連這麽大的聲音都末聽到。

    他大步走到窗前,又道"在下此來,為的隻是令師兄……。"話未說完,突然發觀壺裏並非沒有茶,而是己被他倒於了茶水流了一桌子,又流了他一身。

    楚留香心念閃動,伸拍他肩頭,哪知他竟直直的倒了下去,倒在地上後,還是雙踞彎曲,保持著坐的姿勢。

    楚留香大駭,飛身躍入,天鷹子四肢已冰涼,呼吸已斷,胸前一片血漬,竟是先被人點了穴道,再一劍穿胸刺死。

    這名滿海南的名劍客,顯然竟在不知不覺間就已被殺,殺他的人將他劍穿胸,竟連他裏的茶壺都未震落。

    這又是何等驚人的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