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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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梁媽望著楚留香,不勝企盼的道:“你真能夠讓我見到xiǎo jiě?”

    楚留香道:“你若有誠心,自然看得到她。”

    梁媽道:“我當然有誠心,觀音菩薩……”

    楚留香不讓她說完這句話,就搶著道:“好,那麽你天後再來,莫要在正午,等到天黑了再來。”

    梁媽怔了怔,道:“天!還要再過天?”

    楚留香正色道:“這種事自然要選日子,急不得的,你若真有誠心,連天都等不得嗎?”

    梁媽自然很容易就打發走了,楚留香雖覺得對這善良的老太婆有些抱歉,但這天的時間關係卻實在太大。

    過了天後,所有的事也許就全改觀了。

    突然間,蹄聲驟響。

    那騎著黑驢子的人忽然加速急馳而來,追到楚留香身後,突地反一鞭,向楚留香的脖子抽了下去。

    長鞭破空,劃起了尖銳的風聲。

    楚留香頭也未回,一伸,就捉住了鞭梢,笑叱道:“下來吧!”

    他隨一抖,那人身子就自鞍上飛起,淩空一個翻身,落在橋邊,頭上的遮陽帽也掉了,露出一張長長的馬臉。

    這人居然是施少奶奶。

    黑驢子直衝到橋頭,才停了下來,用頸子磨著橋柱,一聲聲輕嘶,那神情倒有幾分和施少奶奶相似。

    楚留香微笑道:“不知是少奶奶駕到,險些就得罪了,恕罪恕罪。”

    施少奶奶狠狠盯著他,道:“你少說風涼話,我問你,你一天到晚鬼鬼祟祟的究竟在幹些什麽?你究竟打我們什麽主意?”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我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打少奶奶你的主意呀。”

    施少奶奶的臉居然也紅了,大聲道:“那麽,你將梁媽找來幹什麽?”

    楚留香道:“什麽也沒有,隻不過聊聊天而已。”

    施少奶奶冷笑道:“楚香帥的胃口是幾時改變了的,幾時變得喜歡跟老太婆聊天了?”

    楚留香又歎了口氣,道:“我不找老太婆聊天,難道少奶奶肯陪我聊天麽?”

    施少奶奶盯著他,眼睛裏忽然有了笑意,忽然掉頭就走,她的身材不錯,隻看背影,倒頗有韻致。

    楚留香隻希望她莫要回頭,一回頭就糟了。

    不幸施少奶奶卻偏偏要回頭,而且還笑了笑,道:“你既然要跟我聊,為什麽不跟我來?”

    楚留香這次真的歎了口氣,他想,若有誰敢用“回眸一笑百媚生”這句話來形容這位少奶奶,他一定要跟那人打架。

    施少奶奶不但在笑,還甩了個飛眼,道:“你怕什麽?難道我會吃了你?”

    楚留香喃喃道:“你看來倒真像會咬人的模樣。”

    施少奶奶道:“你嘴裏咕嚕咕嚕在說什麽?”

    楚留香苦笑道:“我什麽也沒說,隻不過嘴突然抽筋而已。”

    他心裏隻希望施少奶奶的脖子忽然抽了筋,再也回不過頭來,怎奈施少奶奶的脖子卻靈活得很,一下子又回過頭來,笑道:“你又不是小狗,為什麽要跟在人家後麵走?”

    楚留香隻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過了半晌,忍不住道:“少奶奶,隨便什麽地方都可以聊天的,你要到哪裏去?”

    施少奶奶又白了他一眼,道:“有很多小夥子都在偷偷的叫我‘雪裏紅’,還以為我不知道。”

    楚留香隻有摸鼻子,發誓今後再也不吃“雪裏紅炒肉絲”這樣菜了,寧可吃蘿卜幹也不吃雪裏紅。

    薛紅紅嘟起了嘴,道:“喂,你想找我聊天,怎麽不說話呀!難道變成了啞巴。”

    楚留香看到她那嘟起了的嘴,恨不得能在上麵掛個油瓶。

    隻恨胡鐵花沒有來,他也許真做得出的。

    楚留香幹咳了兩聲,笑道:“你那位二叔可真有趣,就像個孩子似的,但劍法卻又那麽高,那天晚上我要不是跑得快,差一點就被他刺了個透明窟窿。”

    薛紅紅也笑了,道:“幸好你跑得快,我二叔除了吃之外,就會使劍,他瘋病剛發作的時候,硬逼著我爹爹和他動,連爹爹都幾乎被他刺了一劍。”

    楚留香眼睛忽然亮了,道:“後來呢?”

    薛紅紅笑道:“後來爹爹自然還是將他製住了,他一氣之下,就瘋得更厲害。”

    楚留香道:“據令尊大人說,他本來並不是這樣子的。”

    薛紅紅道:“嗯,他就是練劍練瘋了的。”

    楚留香道:“哦?”

    薛紅紅道:“他劍法本來就不錯,但比起我爹爹來自然還差得遠,所以就拚命練劍,一心想勝過我爹爹,練得飯也不吃,覺也不睡,但無論他怎麽練,還是比不上爹爹。有一天晚上他忽將二嬸殺了,說是二嬸總是擾亂他練劍,但殺了二嬸後,他自己也變得瘋瘋癲癲,老說自己隻有十歲,就因為年紀小,所以劍法才不如爹爹。”

    楚留香歎道:“一個人到了無可奈何時,也隻有自己騙騙自己了,隻不過他……”

    薛紅紅忽然嬌嗔道:“我們為什麽老是要提他呢?難道沒有別的事可提了麽?”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你想聽什麽,我就陪你聊什麽。”

    薛紅紅瞟了他一眼,抿嘴笑道:“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一起,可聊的事太多了,你難道還不知道,難道還要我來教你?”

    她吃吃笑道:“你若還要別人教,你就不是風流俠盜楚留香了。”

    楚留香一聽“風流俠盜”這名字就頭疼,更令他頭疼的是,他發現薛紅紅帶他走的路越來越偏僻,而且路的盡頭,林木掩映,似乎還有幾間屋子,他不敢想像到了屋裏之後會發生什麽事。

    但這時他想走已來不及了。

    薛紅紅已拉住他的,媚笑道:“我帶你到個好地方去,你應該怎麽感激我才是呢?”

    楚留香道:“我……咳咳,這……咳咳……”

    他忽然跳起來,道:“不好,你那匹黑驢子不見了,快回去找吧!”

    薛紅紅格格笑道:“一匹驢子丟了也沒有什麽了不得,我有了你,還要驢子幹什麽?”

    若有人說楚留香會臉紅,非但別人不信,隻怕連他自己也不會相信,但現在,他的臉真有些紅了。

    薛衣人也許就因為shā rén殺得太多了,所以才會生下這種寶貝女兒,他還沒有被女兒氣死,倒真是怪事一件。

    薛紅紅已拉著楚留香向那楓林奔了過去。

    陽光映得一林楓葉紅如晚霞,楓林山屋五,建築得又小巧,又精致,看來宛如圖畫。

    這實在是qíng rén們幽會的好地方。

    此刻在楚留香身旁的若不是薛紅紅,到了這種地方,他一定會覺得有些“飄飄欲仙”,但現在,他卻覺得自己好像個活鬼。

    活活的倒楣鬼。

    薛紅紅一隻拉著他,一隻已在推門。

    楚留香苦笑道:“這……這是誰的屋子你也不知道,怎麽隨便推人家的門?若要被人當小偷抓住,豈非冤枉?”

    薛紅紅道:“誰敢將我當小偷?”

    楚留香道:“平時自然不會,但你若跟我在一起,就說不定了,我的名聲一向不太好,說不定會連累你。”

    他一麵說,一麵就想溜之大吉。

    但薛紅紅卻將他的抓得更緊,笑道:“你放心吧,這裏也是薛家的產業。”

    楚留香又想摸鼻子,怎奈兩隻都被薛紅紅拉住了,隻有苦笑道:“你們家的產業倒真不少。”

    薛紅紅道:“這本是我二叔沒有發瘋時獨居練劍的地方,後來就空了下來,我二弟打獵時雖也時常來住,但這幾天他卻到……”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已推開門,說到這裏,突聽一人怒吼道:“什麽人敢亂闖?……”

    吼聲,一樣黑乎乎的東西直打了出來,擦著薛紅紅的頭皮飛過,遠遠落在門外,竟是隻靴子。

    屋子裏布置得簡單而精致,地上鋪著又厚又軟的獸皮,兩個幾乎已脫得完全**的人,正在獸皮上打滾。

    薛紅紅一開門,男的立刻怒吼著跳起來,抄起隻靴子就往外擲,女的趕緊搶起件衣服,掩住胸腹,卻還是沒能掩住兩條白生生的腿,既使用楚留香的眼光來看,這兩條腿也算是第一流的。

    那男的年紀很輕,也是一身細皮白肉,長得倒很英俊,隻不過臉色蒼白,眼睛裏布滿了紅絲。

    看到推門的薛紅紅,他臉上怒容立刻變為驚訝,薛紅紅看到他,也吃了一驚,失聲道:“是你?”

    這少年一把抓起衣服,就躲到張椅子後麵去了。

    那女的想站起來,看到楚留香笑眯眯的眼睛,趕緊又坐了下來,將兩隻又長又直的腿拚命向裏麵縮。

    薛紅紅鐵青著臉,厲聲道:“你豈非已經到省城去辦年貨了麽?怎麽會到了這裏?”

    那少年一麵穿衣服,一麵賠笑道:“反正離過年還早得很,我想等兩天再去也不遲。”

    薛紅紅冷笑道:“我早就在奇怪,你怎麽會忽然勤快起來了,居然搶著辦事,原來你是想避開爹爹到外麵來打野食。”

    她眼睛一瞪,道:“我問你,這女的是誰?”

    那少年道:“是……是我的朋友。”

    薛紅紅冷笑道:“朋友?我看你……”

    那少年忽然伸出頭來,搶著道:“我問你,你這男的又是誰?”

    薛紅紅怔了怔,道:“是……自然是我的朋友。”

    那少年也冷笑道:“朋友?我看隻怕未必吧!”

    薛紅紅惱羞成怒,跳起來吼道:“老二,我告訴你,你少管我的閑事。”

    那少年悠悠道:“好,我們來訂個交易,隻要你不管我的閑事,我也絕不管你的閑事,否則若是鬧出去,隻怕你比我更丟人。”

    薛紅紅衝了過去,抬起腿一腳將椅子踢翻,大叫道:“我有什麽好丟人的?我又沒脫光屁股跟人家搗鬼……”

    楚留香實在不想再聽下去了,悄悄帶起門,溜了出去,心裏說不出的難受──替薛衣人難受。

    他現在自然已知道這少年就是薛家二公子薛斌,這姐弟兩人真是一個模子裏鑄出來的活寶。

    隻可憐薛衣人一世英名,竟生出這麽樣一對兒女來,“豪門多孽子”,楚留香發覺這句話真是說得有學問。

    一個人若想成為天下無雙的劍客,就最好不要養兒女,因為最好的劍客,必定是最壞的父親。

    劍,就像是女人一樣,你想它服從你,就一定要全心全意的對它,否則它就會出賣你。

    一個人縱然被女人出賣了兩百次,還可以再找第兩百零一個女人,但隻要被劍出賣一次,就得死!

    楚留香歎了口氣,喃喃道:“薛衣人,薛衣人,你雖能將劍指揮如意,但是你自己何嚐不是劍的奴隸……”

    房子裏那姐弟兩人還在爭吵,而且聲音越來越大,但門卻忽然開了,一個人飛跑了出來,大聲道:“喂,你等一等。”

    楚留香一回頭,就看到那方才像條小白羊般蜷曲在虎皮上的女孩子,正在向他不停的招。

    現在她當然穿起了衣服,但扣子還沒有扣上,她沒有穿鞋襪,衣襟裏露出了一段雪白的皮膚,白得令人眼花,百褶裙下麵露出了一截修長的小腿,纖巧的足踝,和一雙底平趾斂的腳。

    楚留香盡量想使自己的眼睛規矩些,盡量不往她的衣襟裏麵看,但這雙腳卻實在是種yòu huò。

    隻要是男人,就無法拒絕這種yòu huò。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你是在叫我?”

    那少女道:“不錯,我有話要跟你說。”

    她飛奔過來,突然輕呼了一聲,一個又香,又甜,又溫柔的身子就整個倒入了楚留香懷裏。

    楚留香苦笑道:“你若想找個人替薛二少做完他方才還沒有做完的事,你隻怕找錯人了。”

    那少女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麽,顫聲道:“我的腳,我的腳……”

    楚留香這才發現她的腳原來已被石頭割破了,鮮血一滴滴往下流,疼得她眼淚都幾乎流了出來。

    她不但腿美、腳美,臉也美,此刻美麗的臉上滿是痛苦之色,再加上幾滴眼淚,更顯得楚楚可憐。

    楚留香又不禁歎了口氣,喃喃道:“下次跟別人幽會的時候,記住千萬莫要脫鞋子。”

    這女孩子看來雖是那麽豐滿,但身子卻輕得很,楚留香幾乎完全沒有用力氣,就將她抱了起來。

    那少女咬著嘴唇勉強一笑,輕輕道:“謝謝你。”

    楚留香的鼻子雖然不靈,但還是嗅到了一陣如蘭似麝,可以令任何男人心跳加快的香氣。

    他隻有將鼻子盡量離得遠些,苦笑道:“你用不著謝我,還是謝謝你的腳吧。”

    那少女的臉飛紅了起來,道:“快走,莫要等他們追出來。”

    其實楚留香又何嚐不怕薛紅紅追出來,用不著她說,楚留香已一溜煙般竄入了山坡下的樹林裏。

    雖然剛過正午還沒有多久,樹林光線卻很黝黯,無論任何女人,在這種光線下看來都會變得漂亮些的,何況這女孩子本就美得很,楚留香實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了這種yòu huò。

    他隻好轉過眼睛,道:“你要我將你抱到什麽地方去?”

    那少女喘息著,忽然拔出一柄尖刀!

    楚留香正覺得她身上香氣有點要命,這柄尖刀已抵住了他的胸膛,“嘶”的,將他的衣服劃破了一條縫。

    這一著倒真的大出楚留香意料之外。

    隻聽那少女冷冷道:“你若還想要命,就得答應我一件事!”

    楚留香歎道:“像你這樣的女孩子要男人答應你,還用得著刀麽?”

    那少女咬著牙,厲聲道:“你少胡思亂想,我不是你想的那種女人!”

    楚留香道:“哦?”

    那少女道:“你莫以為我剛剛是在……在跟那姓薛的幽會,我隻是……隻是……”

    說著說著,她眼淚又流了下來,美麗的臉上充滿了憤怒怨恨之色,甚至連嘴唇都咬出血來。

    楚留香漸漸開始覺得這女孩子有趣了,隻因他已被她引起了好奇之心,他忍不住問道:“你隻是在幹什麽?”

    那少女道:“fù chóu!”

    楚留香訝然道:“fù chóu?為誰fù chóu?”

    那少女道:“我姐姐。”

    楚留香道:“你姐姐?她難道死在那位薛公子上?”

    那少女恨恨道:“薛斌雖沒有殺她,但她死得卻更慘,薛斌若一刀殺了她,反倒好些。”

    楚留香道:“那麽他是用什麽法子害死你姐姐的?”

    那少女道:“他用的是最卑鄙、最可恨的段,害得我姐姐……”

    她忽然頓住語聲,瞪著楚留香道:“我已說得太多了,我隻問你,你肯不肯答應?”

    楚留香道:“答應什麽事?你要我幫你fù chóu?”

    那少女道:“不錯。”

    楚留香道:“你若不將事情對我說清楚,我怎麽能幫你的忙呢?”

    那少女道:“無論如何,你都非答應我不可,否則我就要你的命!”

    楚留香笑了,道:“你以為你真能殺死我?”

    那少女將刀握得更緊,厲聲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她話剛說完,突覺身子一麻,裏的刀也不知怎地忽然就到了楚留香上,就好像楚留香用了什麽魔法一樣。

    楚留香道:“你這把刀本來是準備殺薛公子的?”

    那少女拚命咬著牙,全身還是在抖個不停。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幸好你方才還沒有會下,否則你此刻隻怕也已死在薛斌上了。”

    他的一揚,刀就飛了出去,“奪”的,釘在樹上。

    楚留香道:“你既非shā rén的女孩子,這把刀也不是shā rén的刀,你若真的想fù chóu,看來還得另外想法子了。”

    那少女忽然放聲痛哭起來,用一雙又白又嫩的小,拚命擂著楚留香的胸膛,痛哭著道:“你殺了我吧……你幹脆殺了我倒好些。”

    楚留香苦笑道:“你莫非弄錯了,我可不是那位薛公子。”

    那少女嗄聲道:“若不能為我姐姐fù chóu,我也不想活了……我也不想活了……”

    她忽然掙紮著從楚留香懷抱跳下去,去拔樹上的刀。

    但她還沒有衝過去,楚留香忽又到了她麵前。

    她身子又衝入了楚留香懷裏。

    楚留香輕輕拍著她的肩頭,柔聲道:“像你這樣又年輕又美麗的女孩子,若也不肯活下去,那還有什麽人能活得下去呢?你若連活的勇氣都沒有,怎麽能替你姐姐fù chóu?”

    那少女垂著頭,跺著腳,流淚道:“我反正已沒希望了,死了倒幹淨。”

    楚留香道:“誰說你沒希望?”

    那少女霍然抬起頭,道:“你……你肯幫我的忙?”

    楚留香道:“也許,可是你一定要先將這件事說明白。”

    他扶著她在樹下坐了下來,靜靜的瞧著她,道:“你至少總得先告訴我你是誰?叫什麽名字?”

    他的目光是那麽溫柔,又那麽明亮,令人覺得他不但可以做最溫柔的qíng rén,也可以做忠誠的朋友。

    那少女垂下頭,蒼白的麵頰已起了陣紅暈,囁嚅著道:“我……我姓石……”

    楚留香道:“石小毛?”

    那少女紅著臉道:“不是,石繡雲。”

    楚留香笑了,道:“這名字正配得上你,你也是這地方的人?”

    石繡雲道:“嗯。”

    楚留香道:“就住在這附近?”

    石繡雲道:“我們家種的田,也是薛家莊的,我父親沒有去世的時候,還在薛家的家塾裏教過書。”

    楚留香道:“所以你姐姐才會認得薛斌?”

    石繡雲咬著嘴唇道:“薛斌小的時候,我父親最喜歡他,總說他又聰明,又能幹,又武雙全,將來一定有出息,所以時常帶回家來玩,誰知他……他竟是個rén miàn獸心的畜生,爹爹在九泉下若知道他做的事,隻怕……隻怕……”

    說著說著,她不禁又輕輕啜泣起來。

    楚留香道:“你姐姐究竟是怎麽死的呢?”

    石繡雲隻是搖著頭,流著淚,什麽話都不說。

    楚留香知道這件事其必有許多難言的隱衷,他本不願逼別人說出自己不願說的事。

    但薛斌卻是施茵的未婚夫婿,有關他的每件事,都可能關係著這“借屍還魂”的秘密。

    楚留香忽然道:“你的腳還疼麽?”

    石繡雲又流著淚點了點頭。

    楚留香輕輕握住了她纖巧的足踝,用一塊潔白的絲巾溫柔的替她擦淨了腳底的血汙和泥沙。

    石繡雲的身子已劇烈的顫抖起來,臉上更紅得像是晚霞,隻覺全身再也沒有一絲力氣,連頭都無法抬起。

    全身都在發抖。

    楚留香用絲巾替她包紮著傷口,忽又問道:“你姐姐是不是上了薛斌的當?”

    石繡雲似乎已連一絲抗拒的力量都沒有了,無論楚留香問她什麽,她都會毫不遲疑的回答。

    她說得雖然含糊不清,但楚留香也已明白她姐姐在癡戀著一個人,那人卻是個薄qíng rén,她姐姐為相思所苦,纏綿入骨,竟至一病不起,她看到她姐姐死前的痛苦,所以才決心殺死這負心的人!

    楚留香歎道:“你說的不錯,他騙得她這麽慘,倒真不如一刀殺了她反倒仁慈些,可是……你是怎麽知道這男人就是薛斌?”

    石繡雲恨恨道:“我當然知道。”

    楚留香道:“是你姐姐告訴你的?”

    石繡雲又流淚道:“她……她對他實在太好了,直到臨死時還不肯說出他的名字,但用不著她說,我也知道。”

    楚留香道:“為什麽?”

    石繡雲道:“因為我姐姐病重的時候,薛斌總是藉故來探望消息,看他那種鬼頭鬼腦的樣子,我就知道他沒有安什麽好心。”

    她咬著牙道:“我知道他是希望我姐姐快些死,他才好放心跟施茵成親。”

    楚留香沉吟著,喃喃道:“不錯,他若和這件事全無關係,又怎會對你姐姐那麽關心?”

    石繡雲道:“所以我姐姐一死,我就決心殺了他。”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所以你就到那裏去找他。”

    石繡雲道:“我知道他時常都到那小屋子裏去,所以就在那裏等著,等了兩天,果然被我等到了,可是……”

    她黯然接著道:“可是我也知道我絕沒有殺死他的力量,所以……所以我就……”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所以你就想到了那法子。”

    石繡雲垂下頭,顫聲道:“我除了用那種法子之外,根本就沒有別的法子接近他。”

    美麗的**的確是女人最好的wǔ qì。

    楚留香又歎了口氣,苦笑道:“你不覺這法子太冒險了些?”

    石繡雲頭垂得更低,流淚道:“我早已準備殺了他之後,自己也一死了之。”

    楚留香沉默了半晌,忽又問道:“你姐姐是在哪天死的?”

    石繡雲道:“九月二十,就是立冬前一天的晚上,也就是大前天晚上。”

    楚留香道:“那麽,她現在還沒有下葬?”

    石繡雲道:“第二天就已經下葬了。”

    楚留香皺眉道:“為什麽要如此匆忙?”

    石繡雲道:“我二叔堅持要快些將她下葬,他老人家說人死了之後,最好‘入土為安’。”

    楚留香道:“你二叔?”

    石繡雲道:“我父母都已去世了,什麽事都由二叔作主。”

    楚留香又沉默了半晌,道:“我想……我想到你姐姐的墓上去瞧瞧。”

    秋風肅殺,已吹寒了白楊下的一杯黃土。

    單薄的石碑上很簡單的刻著:“石鳳雲之墓”。

    一個披麻戴孝的少年,正跪在墓前,哀哀的悲哭著。

    楚留香和石繡雲遠遠就看到了這少年。

    石繡雲訝然道:“這人是誰?為什麽來哭我姐姐的墓?”

    楚留香也覺得很奇怪,道:“你不知道他是誰?”

    石繡雲道:“除了二叔外,我們連一個親人都沒有……”

    那少年似乎已被他們的腳步聲所驚動,突然跳了起來,用雙掩著臉,飛也似的跑走。

    他身法居然很快,看來輕功的根基很不錯。

    但沒有人能在楚留香麵前跑掉。

    楚留香身形一閃,已擋在他麵前。

    這少年從未見過身法這麽快的人,簡直是快如鬼魅,一驚之下,臉色都黃了,嘎聲道:“求求你,讓我走吧,我並沒有做什麽。”

    楚留香道:“你既然沒有做什麽事,為何要逃呢?”

    這少年道:“我……我……”

    突然出一拳,向楚留香胸膛擊出。

    這一拳居然也很快,看來他武功的根基也很不錯。

    但除了撒嬌的女孩子外,又有誰的拳頭能打得上楚留香的胸膛?

    楚留香又一閃,一伸就握住了他的腕脈。

    這時石繡雲也已趕了過來,這少年真恨不得將自己的頭藏到褲襠裏去,但石繡雲還是看到了他,失聲道:“是你?”

    楚留香道:“你認得他?”

    石繡雲道:“他是薛斌的書僮,小時候也常跟薛斌到我家去的。”

    她瞪著那少年,道:“倚劍,我問你,你慌裏慌張,鬼鬼祟祟的究竟在幹什麽?”

    倚劍似乎剛流過淚,此刻卻在流著冷汗,勉強賠笑道:“我……我沒有呀。”

    石繡雲道:“我姐姐死了,為什麽要你來披麻戴孝?”

    倚劍道:“我……我……”

    他似乎忽然靈一動,立刻大聲道:“石老師一向對我很好,石姑娘去世,我自然要盡盡心。”

    石繡雲道:“那麽我父親去世的時候,你為何沒有披麻戴孝呢?”

    倚劍怔住了,滿頭大汗如雨而落。

    石繡雲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頭發,嗄聲道:“你……你難道敢對我姐姐……”

    她話未說完,倚劍已跪了下去,以首頓地,嘶聲道:“我該死,求姑娘饒我,我該死……”

    石繡雲瞪著他,身子又顫抖起來,忽然狂吼道:“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但楚留香已握住了她的,柔聲道:“無論如何,他這麽做總是出於誠心,我若死了,若有人肯為我披麻戴孝,我也就死得很安心了。”

    石繡雲道:“可是他……他怎麽能對我姐姐……我姐姐怎麽會對他……”

    她又急,又怒,連話都說不清了。

    楚留香歎道:“你莫忘了,他也是人。”

    石繡雲忽然放聲哭了起來,跺著腳道:“我錯了,我弄錯了,我不該去找薛斌,我怎麽能在他麵前那麽丟人?我以後還有什麽臉見人?”

    楚留香輕輕摟住了她,他的臂是那麽溫柔,那麽堅強,無論多麽悲傷,多麽紊亂的心,在這裏都可以獲得平靜。

    倚劍仍然跪在地上,流著淚。

    楚留香歎道:“她死了你如此傷心,她活時,你為何不對她好些?”

    倚劍流淚道:“我不敢。”

    楚留香道:“不敢?為什麽不敢?”

    倚劍道:“我是個低下四的人,我配不上她。”

    楚留香道:“所以你寧可眼看著她為你而死?”

    倚劍痛哭失聲道:“我不知道她會這樣,我也不知道她對我這麽好。”

    楚留香道:“無論怎麽樣,她病重的時候,你總該去看看她的。”

    倚劍道:“是她叫我莫要去找她的。”

    楚留香搖了搖頭,歎道:“女孩子若要你莫去找她,她的意思也許就是要你去找她,你若連這道理都不明白,怎麽能做男人?”

    倚劍怔了怔,吃吃道:“但她說她永遠也不要再見我。”

    楚留香歎道:“那是因為她覺得你太沒有勇氣,所以才故意這麽說的,你若真的愛她,就該鼓起勇氣向她求親。”

    倚劍道:“她若真有這意思,為什麽不說出來?”

    楚留香苦笑道:“她若肯說出來,就不是女子了。”

    倚劍怔了半晌,忽然將頭撞在地上,痛哭著道:“鳳雲,我該死,我是個混蛋,是個呆子……可是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不但害苦了我,也害了你自己。”

    楚留香歎了口氣,喃喃道:“其實你也用不著難受,在自己喜歡的女rén miàn前,每個男人都會變成呆子的。”

    看著一個大男人在自己麵前號啕大哭,實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等倚劍哭聲停下來的時候,楚留香就立刻道:“我想請你做件事,不知道你肯不肯答應?”

    倚劍抽泣著道:“你是個好人,無論你要我做什麽,我都答應。”

    楚留香道:“請你轉達薛公子,就說我大後天晚上在那小屋等他,希望他來跟我見見麵。”

    倚劍道:“可是……我家公子怎知道你是誰呢?”

    楚留香道:“我叫楚留香。”

    倚劍就像是忽然吞下個熱雞蛋,整個人都僵住了,連氣都透不過來。

    他張大了眼睛,張大了嘴,過了半晌,才長長吐出口氣,吃吃道:“你老人家就是楚香帥?”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就是楚留香,但卻並不老。”

    倚劍用袖子擦了擦鼻涕,喃喃地說道:“早知你老人家就是楚留香,方才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敢出了。”

    石繡雲,這時張大了眼睛,癡癡的望著楚留香。等倚劍走了,才輕輕歎息一聲,道:“原來你這麽有名……”

    楚留香苦笑道:“有名並不是件好事。”

    石繡雲垂下了頭,望著自己的腳,望著腳上的那塊絲巾,也不知在想什麽,竟想得出了神。

    楚留香道:“我也想求你一件事,不知你肯不肯答應?”

    石繡雲輕輕道:“你說吧,無論什麽事,我都肯答應你。”

    她似乎發覺自己這句話說得有些語病,麵靨又飛紅了起來,在漸已西斜的陽光下,看來就像一朵海棠。

    楚留香心裏也不禁泛起了一陣漣漪,柔聲道:“那麽你趕快回家好好睡一覺,將這所有的一切都暫時忘記。”

    石繡雲道:“你呢?”

    楚留香道:“我還要去辦些事,等到……”

    石繡雲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大聲道:“其實你用不著趕我走,我也不會纏住你的,我至少還沒有你想像那麽……不要臉……”

    她雖然在勉強控製自己,語聲還是不免有些哽咽,剛擦幹了的眼淚又簌簌的流了下來,話沒有說完,就扭頭飛奔了出去,可是還沒有奔出幾步,腳下一個踉蹌,又跌倒在地。

    楚留香苦笑道:“你為什麽要說這種話?你可知道,就算你不纏住我,我也要纏你的。”

    石繡雲流著淚說道:“你也用不著來騙我,像你這樣的名人,自然不會願意和我這樣的女孩子來往,你……你走吧。”

    楚留香俯下身,輕撫她的柔發,道:“誰說我不願和你來往,我一直想約你今天晚上在這裏見麵,可惜你不等我說完話,就跟我發脾氣。”

    石繡雲怔了怔,眼淚不再流了,頭卻垂得更低,幽幽道:“現在我既然已跟你發了脾氣,你自然不願再和我見麵了。”

    楚留香笑道:“你以為我和你一樣,也會發孩子脾氣?”

    石繡雲嘟起了嘴,道:“誰說我是孩子?你看我還像孩子麽?”

    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她不再是孩子了,就算是孩子也可以感覺得出,她自己也很明白這一點,故意深深吸了口氣,似乎想證實自己的話,又似乎在向楚留香示威,那豐滿的胸脯幾乎已脹破了衣服。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你自然也是個大人了,你以後就該像大人一樣,莫要亂發脾氣,也莫要再胡思亂想……”

    他目光自她的胸脯望下,落在她巧纖的足踝上,包在她纖足上的絲巾,又滲出了一絲絲血。

    楚留香忍不住又道:“你的腳若還在疼,我……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石繡雲道:“你若抱我回家,以後隻怕就要別人抱你了。”

    楚留香道:“為什麽?”

    石繡雲噗哧一笑,道:“我二叔若看到你抱我回家,不打斷你的腿才怪。”

    她嬌笑著自楚留香身旁跑開,忽又回眸笑道:“莫忘了,今天晚上……”

    這次她跑得很快,也沒有摔跤。

    她的腳似已不痛了。

    楚留香望著她纖細的腰肢,飛揚的黑發,忍不住將自己的鼻子重重的捏了一下,苦笑著喃喃道:“楚留香呀楚留香,看來你的病已越來越重了。”

    他自己很明白自己的毛病,那就是一遇見美麗的女孩子,他的心就軟了,隨便怎麽樣也板不起臉來說話。

    也不知為什麽,也許是因為他的運氣太好,也許是因為他運氣太壞,他時常總是會遇見一些美麗的女孩子。

    最要命的是,這些女孩子也都很喜歡他。

    楚留香算準薛紅紅和薛斌都已走了,於是他又回到那小屋,小屋果然空無人跡,倒翻了的椅子也沒有扶起來。

    他就像遺落了什麽東西似的,在屋子裏搜索了很久,表情看來很失望,顯然什麽也沒有找著。

    屋子裏有個很大的鐵火爐,現在還是秋天,這火爐自然已有很久都沒有用過了,但爐子上卻連一點灰塵都沒有。

    楚留香眼睛一亮,打開了爐門,就發現爐子裏藏有個小鐵箱,鐵箱裏裝的竟都是女子梳妝用的花粉。

    這小屋本是個很男性的地方,隻有這鐵箱卻顯然是女子之物,裏麵每樣東西都很精致,有個小小的菱花鏡,兩柄檀香木的梳子,幾盒胭脂花粉也都是很上等的品質,這些東西的主人想必是個很講究修飾的女子,身份也一定不低,否則就用不起這麽貴的東西。

    花金弓和薛紅紅都可能常到這地方來,她們若在這裏和別人幽會,當然用得著這些東西。

    一個和別人幽會過的女子,自然很需要梳梳頭發,抹抹胭脂,將自己重新打扮打扮,才好回去見自己的丈夫。

    但這鐵xiāng zǐ卻絕不是花金弓的,也不是薛紅紅的,因為她們身上的香氣很濃烈,這些花粉的香氣卻很清雅。

    那麽,是誰將這鐵xiāng zǐ藏在這裏的呢?

    楚留香用沾了些花粉,抹在鼻子上,仔細嗅了很久,嘴角漸漸露出了一絲滿意的微笑……

    門是開著的。

    就在這時,突然有個人自門外掠了進來。

    他穿著緊身的黑衣,以黑巾蒙麵,身法快如急風,輕如飛絮,掌一柄長劍,更急如閃電。

    長劍閃電般刺向楚留香的背心。

    這一劍之快,縱然是迎麵刺來的,世上隻怕也很少有人能閃避得開,何況是自背後暗襲。

    楚留香隻覺背心一寒,劍風刺耳,再想閃避,已來不及了。

    劍尖已刺入他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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