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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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皇宮之後,大石將軍夥同幾個將軍湊到我身邊,一臉壞笑,笑得我打了個寒顫,不知道他們要搞什麽鬼。明明都老大不小了,還是一副痞子樣,為老不尊。
“小影子啊,你看落心公主長得怎麽樣?”
“一般般,鐵定沒有我家妾妾可愛。”我理所當然的說道。
幾位將軍翻了個白眼,你都十年沒見過你mèi mèi了,你怎麽就知道你mèi mèi能比剛才的公主漂亮,真不知道你自信心都從哪來的。
“你這臭小子還真是眼高手低,我打聽過了,人家可是王朝公認的第一美人,在你嘴中就成一般了你說,我們讓元帥幫你說個媒怎麽樣。”
左右邊都有肘不斷撞我胳膊,揶揄眼神不懷好意落在我身上,我意守丹田,氣定神閑,一點給這群軍痞取笑的機會都不給:“對於那種脾氣暴躁的女人,我沒興趣。”
“嘿,小影子你可要想清楚啊,男人要女人哪一點?不就是要她們的美貌嗎?你管她性子怎麽樣,先成了親再說,到時候發揮再你男人的魅力,征服她。”
“要征服你們自己去征服,別來煩我。”
我一巴掌拍在他臉上,今天蒼蠅真多。
俞千磐目光瞥向身後自己部下的打鬧,笑道:“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這小子極度戀妹,想要撮合他跟落心公主倒也簡單,你們讓落心公主去討好他mèi mèi不就好了,到時候雙管齊下,還怕抓不住這小子的心?”
將軍們紛紛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拱手大聲喊道元帥高見,我一拍額頭,手滑下來遮住眼睛,要能看不見到這群老拿我當生活調味劑的人該多好。
“小影子,開心點,待會就能見到你的妾妾了。”
我一愣,不由得露出笑容,十年了,不知道她現在長成什麽模樣了,小時候就已經長得精靈可愛,現在一定更加美若天仙!見我一提起mèi mèi就立刻癡笑的表情,眾將軍們紛紛搖頭,覺得這家夥在戀妹這件事情上已經沒有救了。
離開皇宮不久後,漸漸來到了大道上,這些將軍們都有各自的府邸,目的地不同,所以約好了喝酒的時間後就散了,而妾妾在呂姬的家中,我並不認路,所以先暫時跟著俞千磐。
兩人騎著馬慢慢走,約莫走了一刻鍾的時間,就來到一個氣派的大門前,大門敞開著,門口有許多人正等候著,呂姬也在裏麵,大家一見到俞千磐立馬都迎上來,點燃了鞭炮,張燈結彩,鑼鼓喧天,一片喜慶的樣子,聲勢頗為浩大。
來的人可是帶領這一場奪回故土的戰爭的元帥,聲勢能不浩大嗎?
俞千磐哈哈大笑,剛下馬,就見一道身影衝入人群。我抓住呂姬的衣袖就在一片鞭炮聲中大吼著什麽,呂姬隻是微微一愣,立刻就露出一個慈愛的微笑,指了指屋裏的某處地方,細聲說話,而一轉眼,人群中便不見了我的影子。
她笑著搖頭,這孩子真急,不過也是,畢竟已經十年未見了。
人群中,呂姬的目光重新投向微笑的俞千磐,帶著一種終於相見的激動,還有一抹飽含相思的深情。這十年的戰爭讓太多的人生離死別,讓太多人的刻骨銘心,也讓太多的人飽受思念之苦,如今hé píng終來,百萬將士回歸,便是百萬份的如願以償。
凱旋而歸的這一天,又將會有多少幕如現在這般感動的畫麵出現呢?
我在空無一人的府邸中狂奔,這裏麵的人大多都出門去迎接俞千磐了,所以一路順暢。順著石路直行,很快就看到一片竹林,右邊拐角的不遠處則有一座朱紅色的大房子,透過窗,有半個奇怪的木角露出來,像是輪椅的一角,一襲濃密如墨水的秀發輕巧披在扶手。
妾妾,是妾妾!
我欣喜若狂,在門外停下,緊張地搓了搓汗手,再將要打開門的時候,伸在半空中的手卻又一僵,就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樣。
因為在這一瞬間,我心裏有一股巨大的恐懼出現。
十年未見妾妾還認不認得我?我的聲音,我的體型,我的氣味都已經與十年前那個瘦弱的小男孩完全不同了,如果她不認得我了,我貿然上前跟她說話會不會嚇到她?
來的時候好像忘了帶禮物了,她會不會表麵不說,心裏生氣?要不我現在出去外麵買一份禮物來?可是我又不認識路
我聽說少女的閨房是男子還是不能亂闖的,即便是兄長也不行,如果我現在進去了會不會開了個壞頭?讓妾妾以為我是一個輕浮的男子?
狠狠甩了甩頭,把這些雜念都甩開,我鼓起勇氣,整理好衣服,強行堆出滿臉笑容,剛要推開房門,沒想到房子居然自己“哢”的一聲開了,門後麵有一個穿著huáng sè丫鬟衣服的清秀女孩,我倆四目相望,皆是楞了一下。
那女孩子張開嘴好像要說什麽,我腦中一白,手不自覺的就往她後頸一切,抱住她軟綿綿地身體,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怕被路過的人發現,趕緊走進房間將她放在地上,然後合shàng mén。
做完了這一切,我感覺有點不對勁。
啊啊啊!
自己又不是來做賊的,幹嘛這麽偷偷摸摸的!還打暈一個人,醒了怎麽解釋?
剛要咳嗽一聲表明自己存在時候,餘光掃到了一個輪椅,自然,也看到了輪椅上的少女。黑發如瀑,被一條簡單的綠帶束縛著,白衣勝雪,腰際纖盈不堪一握,安靜坐著的模樣讓人覺得她是那種性格溫婉如水的女孩子。
這個背影非常的陌生,但又非常熟悉,當年那個瘦得隻剩下骨頭的小女孩終於長大了,長成了令人驚豔的模樣,單看背影,已有蠱惑眾生的芳美。
氣氛緊張得我隻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那聲咳嗽百轉千回,終究是沒有咳出來。
撚起腳步,繞到妾妾的正麵,果然,她長得跟在地府初見時一模一樣,臉若無暇凝脂玉,身若玲瓏絲綢緞,孤冷出塵,她本來就是天上的仙,而如今下凡後那種遺世的美,似連天上的日月都要慚愧到以烏雲遮臉。
閉上的眼睛與蒼白的臉色,更為她添了幾分楚楚可憐,一種憐惜從心底裏漸漸徹徹底底泛開,如濃墨一般渾濁不堪,那是化不開的愛戀。
此情此景,是我夢想了十年的這一刻,從孩童到青年,從山野村夫到修羅將軍,宛若隔世,太多太多的感想想要向她傾瀉,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這一刻,我變得好懦弱,拳頭都握不緊了。
遙望星空,我在望你。
深夜殘夢,我在夢你。
生死一線,我在想你。
他們都稱我為不死狂人,是一尊無論倒下多少次都會站起來的戰將。但他們不知道,若你有一天忘了我,那我就真的會死。
嘴開合好幾次,周圍的氣氛安靜得隻剩下她的呼吸聲,我喉間的話被舌頭死死抵住,那是一種捧著稀世而易碎珍寶的感覺,如同站在萬丈懸崖的絲線上,一旦多做了無用的動作,或者多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頃刻就要跌下。
望著她粉紅嫩滑的側臉,女孩子獨有的可愛絨毛讓我看呆了眼,時間長了,我的心也安靜了下來,坐在她麵前姣好麵容,如月上仙子,無暇的一切反而讓人產生一種隻可遠觀的錯覺,就是這仙凡之隔的一眼,讓我恍恍惚惚間再無法開口。
她美到讓我窒息。
日漸落,陽光的顏色從白色變成紅色,最後變成寒冷的黑色,這段時間沒有人來過這間屋子,就像已經被遺忘了一樣,她身影一動不動,或許她的每一天都是這麽過的吧,在黑暗的角落獨自沉默,無人給予懷抱,無人問候冷暖。
守著清冷的月宮,飲一杯瑤池水,冷暖自知。
喧囂的夜風在屋外吹過,門窗嘎吱嘎吱的響,仿佛有誰在歎息這一場無奈。
我估摸著下午那一掌下得並不重,躺在地上的那個侍女應該要醒了,輕悄悄地起身,等門口那陣風過去之後,打開了屋門,最後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輪椅上自己最愛的mèi mèi。
見到了她,我承認,我心中不由得自卑了,不敢出聲相認,畢竟我隻是一個地府的小鬼,卻得到了日月玄女的青睞,在三生石上相互刻下名字,今生能做兄妹,卻依舊覺得自己不配以守護者的身份站在她的麵前。
畢竟我隻是一個地府小鬼啊
明天吧,明天我帶著禮物過來,今天不開口,隻是因為準備不夠充分。
我就這樣自私的為自己找了一個借口,臉上滿是不安的自嘲,頭也不回的就要離開這裏,就像落荒而逃。
“吧嗒”
“吧嗒”
什麽聲音?是水聲嗎?
“吧嗒吧嗒吧嗒”
我轉過頭,那原本微弱的聲音在靜悄悄的屋中顯得極為大聲,壓抑的嗚咽哭聲,伴著滴落在木椅上的水聲,一聲聲、一滴滴,如刀子般,在我的心中狠狠地割著,一下下,劃開我最柔軟的地方。
那不是水聲,那是淚聲。
“不是今天就回來嗎?明明聽到今天四處都是鞭炮聲,為什麽他沒有來見我,是我惹他生氣了嗎?還是他嫌棄了我?”
“是了,沒有我做包袱的這十年,他過得想必開心得很吧”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你是我在戰場上活下去的全部理由,我才是你的包袱,如果不是因為我,你現在三魂六魄齊全,便不用受失明與不能行走的這些痛苦。
我僵在原地,心中呐喊,腳步卻仿佛被釘住一般,一動也不能動。
“哥哥可以沒有妾妾,但妾妾不能沒有哥哥,如果哥哥不要了妾妾,妾妾也不願礙了他的眼,詩詩,詩詩!你在哪?來幫幫我。”
沒有喊到自己的侍女,日月妾伸出手胡亂摸著,一不小心從輪椅上摔了下來,弄翻了桌椅,一大堆書砸在她身上,她依舊哭著,雙手胡亂在臉上抹著淚水,一如十年前那個孤單無助的小女孩。
“是我沒用,天生眼瞎,一句喜愛英雄,便讓君影哥哥為我奔波十年戰場,當年他才九歲啊!是了,是了,他肯定是恨我了,是妾妾做錯了,他要懲罰妾妾,一切都是妾妾不好。”
精神麵臨崩潰,她開始亂言亂語起來,十年的等待,比不過一夕不見的懲罰,可以相見的不見,必然是有一方不願意相見,她便是這麽想的。
悔得肝腸寸斷!
“妾妾長得太醜了,外麵的人都說呂府養了一個又瞎又瘸的醜女,是我給呂姐姐添亂了,哥哥想必是聽到了這些,才不願意來與我相認,呂姐姐他們都在騙我,我一點都不漂亮,我實在是太醜了。”
在地上胡亂摸索著,突然摸到一個尖銳硬物,她臉上帶了點淒涼,那是平時絕不會有人願意讓她碰的剪刀,今天詩詩將它忘在了這裏,這也算是天意吧。將剪刀抱在懷裏,仿若珍物,此時此刻她覺得自己是那麽的渺小,覺得全世界都已經拋棄了她。
“妾妾從沒想過要拖累任何人,小時候就是因為怕死,害得哥哥要被趕出村子,就是因為怕死,才讓那麽多人嘲笑呂府,如今哥哥沒有了,妾妾什麽也沒有了,隻是辜負呂姐姐這些年的辛苦教導了!”
那剪刀閃著寒芒,劃過一個弧度,狠辣地直往心口去,她竟是如此的毫不猶豫,不想成為拖累他人的包袱,這是她這些年唯一的願望,為了這個願望,付出生命又能算得了什麽。
沒了念想,她活不下去。
伴隨刺開皮肉的的聲音,紅色的液體濺到她潔白的臉上,一股血腥味湧入她的鼻中,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她原本毅然的表情帶了點疑惑。
“傻瓜,我怎麽不會不要你呢,你可是我最愛的mèi mèi呀。”
溫柔的話,似也讓枝頭的花兒綻開開去,如一隻蝴蝶,飛進她的心裏,化作暖流,流遍四肢百骸。那雙有力的臂膀將她緊緊抱住,仿佛要融入身體,比小時候更高的體溫,更重的氣息,更濃的依戀,讓她一瞬間有些發蒙,過了好久才明白了,君影哥哥好像來了
“哥哥!”
她精神恍惚,喃喃的喊了一聲,一個激靈之後,猛的抱緊我,嚎哭到斷人心腸,看著她梨花帶雨,我的心也不好受。
我忘了,她是一個天生不能視物,不能行走的人,內心極其脆弱,又極其敏感,如果不是今夜聽到她的心聲,我根本不知道,這些年她的心事竟然這麽多,這麽沉。早知道這樣,我剛進來時就應該硬著頭皮打招呼,讓她放心。
她並沒有我想的那麽遙不可及,她已經被我拉下凡間,是我將她變成了一個脆弱的凡人。
懷中有她,我緊了緊雙手,後怕不已。
而她眼淚如珍珠斷線,沾濕了我的衣襟,不停地哭著,仿佛要將這十年的思念通通都哭出來,她忍不住,實在忍不住。